一听这话,穆风果然更愧疚了:“那你以后别做这个了。”
“没事,我这是第一次尝试,所以不熟练,下次就不会这样了。夫君,你以后还吃吧?”沐雪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并不打算这么快在这件事上举白旗。
听这语气,穆风甚至能想象出她的表情,一时是既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又带着愧疚,只好催促“快去抹药!”又找补解释:“这山上的秋天,风有些毒,你又总在外面干农活,也没涂什么护手的油,这伤若是不护理好,引发炎症可不好!”
“诶,好嘞!”沐雪一听就知道这事余地很大,赶紧听话地去重新抹药,抹完后想起一件事,又坐回原位:“夫君,我想起来,咱们在南郡王宫遇到的那位张大夫说过,他师父近段时间可能会游历过来,今天二叔收到了他的传信,说是他这两日便会到咱们这里,等他师父来帮你一起看看。他师父墨老前辈是墨圣医家第六代主理人,近些年开始云游四海,对疑难杂症等颇感兴趣,尤善研毒,这次特意过来,你的眼睛肯定能好转的!”
穆风看似八方不动地平静道:“嗯,知道了,你今日早点休息吧!”
沐雪却见他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动了一下,也不拆穿,毕竟这两年来,能想的办法、找的大夫都尝试过了,现状却并没有好转,没人能够担保好的结果,抱有希望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好,夫君晚安。”
等穆风躺好,帮他掖好被角后,沐雪才吹灭了两人屏风间通用的蜡烛,返回自己那一侧的榻上。
收到张大夫信的第三天一早,卯时刚过,沐雪起床做完早饭,准备趁着穆风还没醒,先料理料理前两天种下去的小菜苗。那小菜苗刚种下去时还是一副萎顿模样,经过这两日的适水灌溉,竟已经挺直腰杆充满了活力。就在她正给一棵棵小苗儿小心控量滴水时,门口传来交谈的声音,没一会儿,院门就被叩响了。
沐雪急忙放下手中的工具上前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见过几次的张大夫,此时正挎着药箱站在门口,见院门打开,连忙跟她打了声儿招呼。
沐雪忙回了个礼,让开门,注意到张大夫旁边跟着位蓝衣公子,心内诧然:这位莫不就是“墨老前辈”?没想到年纪这么轻!又想自己该怎么称呼呢?墨神医?
蓝衣公子本准备介绍自己,未及开口就被女主人热情地请进了门,心内暗忖:难道穆风那小子还介绍过自己?遂很自然地开口:“你是弟妹吧?我是沈逸舟。”
“……沈逸舟?”沐雪一瞬了然又茫然,原来不是墨老前辈,沈逸舟是谁?听这语气认识自己?难道是穆风的朋友?自己虽从很久之前就慕恋他,但关注都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对他身边那些朋友更是知之甚少,此时,沈逸舟这个名字和这个人一样陌生。
沈逸舟见她明显茫然的神态,解释道:“穆风和我是同窗好友兼结义兄弟,当年和他科考过后分别,我便随父亲回到封地。前几日偶然得到你们住在南郡的消息,恰好我离得不远,所以没来得及知会你们一声,就莽莽撞撞上门了,还望弟妹不要见怪!”
“沈氏、封地、南郡”这几个简单的名词轻易就表明了沈逸舟的身份。
沐雪小时候经常翻看外公书架上涉及各行各业的各类书籍,其中有一本叫《新夏志》的是史非史、是理非理的书,上面详细记载了夏国建国以来的每一场战役,以及与之相对应的所有地域扩张和封地分割情况,配合外公在书白处的批注,不难看出其中的政治斗争格局,比如,南郡是《新夏志》里最隐晦的一个篇章,而南郡周边的那些封地变换则毫无疑问成了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夏国的版图呈现出“火焰”的形状。多个版本的军事分析书里都有过对夏国版图发展史的猜测。有人说,当年的夏国开国皇帝夏宏志原是草莽出生,因旧朝末代君王被奸佞邪臣蛊惑,愈发地昏庸无道,残害忠良!各方豪杰并起,其中拥有当朝远支血脉的夏宏志,凭借“天命所归”的预言和卓越的领导才能,在一众忠勇之士出生入死的护卫下,由前朝西北边境的阿拉穆朗山脉打进,以浪潮奔腾之势席卷了整个前朝中部,穆风的爷爷——穆虎老将军,就是那时护卫夏宏志最得力的将领!一路上,夏宏志的拥护随从和麾下将士越来越多,所平乱的疆域也以一个点向外慢慢扩大,到中部达到最宽后,在一众兵困马疲和百姓们对和平的欢呼期盼声中,这支以民心为佐助的义士之军,开始慢慢缩小范围,只在前朝的基础下夺下城池,未涉及别国的领土,最后成就了这“火焰”亦或者“坚果”一般的夏国国土。
夏国建立后,新的制度需要不断完善。
一个旧朝的退场,一个新国的成立,一场连根拔除的政治腥风血雨徐徐展开,而其中首要的便是官员分配问题。当时为了权衡各方势力,不致使刚刚稳定下来的天下重燃战火,夏国开国皇帝设立了分封制。
分别册封战时负责东边阵地的张伏天为“平东王”,封地迁往夏国西边边境温母特沙漠靠中部十里处,驻址设在夏国西北东南走向的穆朗峰与温母特沙漠接壤地,驻军则被整装派往边境,以连排的方式分布在穆朗峰与邻国比干那的交界地带;
负责西边战场的易中闵为“平西王”,封地划为夏国东边极少人烟的山地处,与卫国、赵国毗邻,此二国正正将夏国“火焰”收尾的东边裹成腹中餐的模样,幸而此二国之间向来不和,是以三国多年“相处”得还算安稳;
负责南边阵地的李裕丰为“平南王”,封地迁至夏国北边的乌拉海极地,在《新夏志》里,乌拉海被描画成了一株弯曲倒下的珊瑚;
负责北边战场的沈黎阳为“平北王”,封地则在前朝位于夏国南边的遗郡------南郡南侧。
这四名外姓王爷,在之后的当政生涯中,因为南辕北辙的安排而脱离熟悉的阵营,分隔最远也最孤立无援的“平东王”和“平西王”被一点点剥夺权利,最后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死无全尸!“平南王”身处乌拉海极地,拥有天然的海洋资源,因为看见了“平东王”和“平西王”的命运,便想着建立属于自己的保护伞,结果反被夏王早已安排好的细作告发,一网打尽整个盘根错节的“平南王”支系!
在一点点地瓦解了“张、易、李”的势力后,只剩下一个“沈”姓仍然安稳存在。
当年许多大臣和好军事的有识之士都预测:平北王“反”不久矣!但二十年风霜过去,朝廷中并没有传出有关平北王谋反叛逆而被杀的消息。相反,平北王一家在毗陵南郡的封地上生活得很有些田园惬意的滋味!知情人士分析原因有二:其一,南郡仍然需要一个有力的钳制;其二,“平北王”沈黎阳当年在战场上为救开国皇帝受过穿肩一剑,因此留下病症,多年来身体不见硬朗,其独子沈邦也是个病弱身子。且在开国皇帝驾崩前,沈黎阳病危,于天胜二十一年以“平北王”爵位担保,换沈府一个平安!老皇帝见昔日舍命相救的好军师这般形容,许多建国前的记忆涌出,就在沈黎阳弥留之际颁下了“免死圣旨”。这“免死圣旨”成了沈府最强有力的护身符,也庆幸沈府上下一直都安分守己,并没有因为这护身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因而一直到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沈府都安然无恙。
沈黎阳是先帝亲封的“平北王爷”,是当年震惊前朝后代的“用脑袋替陛下打下江山”的开国第一军师。也因为沈黎阳审慎的观朝态度和对朝堂风云变幻的敏锐洞察力,才让“平北王”成了最后一支没有被铲除的外姓王队伍。
沐雪听了这番解释,大致猜出他是“平北王”支系沈氏的后人。见他这般举止谈吐,气质丝毫不被衣饰的平凡所掩盖,骨子里天生的华贵高雅与生俱来,又处在同穆风相当的年纪,十有八九便是老平北王的孙子,只不知是老平北王独子沈邦的长子还是次子。
现如今承袭“平北王”爵位的沈邦膝下有三子一女,传言说沈家新出的这一辈年轻人各个都是人中龙凤:长子、次子在当地乃至周边南郡都是极为令人心仪的夫婿人选。长子更是在天胜二十一年闯进殿试,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被新晋“平北王”的父亲以“为祖父戴孝”为名紧急召回。一对同胞儿女又是在平北王中年所得,模样清丽灵秀得紧,多得家中父母兄长疼惜,自是越发金贵!所幸沈家教子自有其方论,几个孩子虽金尊玉贵地长大,但各个都是性情温婉良善之人。
许是因多年病弱,沈邦性情淡泊,只惟愿担好老平北王嘱咐的责任便最是舒心,也常以此教导后辈之人,是以平北王府在南郡南侧的封地上是极受人尊敬的名门。
仔细算来,他们这一行到南郡已有将近两月,距离穆府遭变也快两年。当年穆风科考及第,一路直闯入殿试,同入殿试的有三人,后一人因家中有要事而在最后退出,想来那人便是平北王长子兼世子,也便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自称是穆风同窗好友的沈逸舟。
待脑海里快速转过这许多王朝秘辛和各类人物关系,沐雪连忙抬头应道:“世子真是客气了!夫君一直待在这山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了解你们大丈夫的世界,解不了他的愁,怕闷坏了他,他若是知道您来看他,不知得多高兴,快请进吧!”她的这番话发自内心,虽思考的间隙不超过一弹指,但思绪和感情表达得极其顺滑,恰恰好传进了闻声出来的穆风耳中。
沈逸舟却是从这番应答中看出了些许门道来:这个传闻中“丫鬟”出身的弟妹,学识当是不浅。最初听到传闻时,他一面为昔日好友担忧遗憾,一面也不由好奇,穆风那样骄矜的人,怎么会娶一个丫鬟当妻子?正准备再试探一番虚实,就听穆风的咳嗽声传来。
沐雪闻声立刻上前,扶住站在廊下的穆风,温声同他介绍来人。而她没注意的是,身后的沈逸舟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与此同时,穆风的眼睛恰到好处的转向他所站的方位。
将一众人引进会客厅,倒上茶后,沐雪才细问张大夫:“张大夫,夫君这几日时有咳嗽,我担心是不是寒症复发的征兆,还要麻烦您帮忙看看。”
一旁的穆风忽而淡淡开口:“沐雪,茶有点凉,你去烧壶水过来吧。”
沐雪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回避味道,虽担心但还是退了出去。
在厨房烧水时,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空落落落在四周,余光忽然瞥见裙角处有黑点,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刚刚蹲在菜地旁不小心沾上的泥巴,猛然又想起刚刚开门时自己的不雅形象——袖口卷起、额角鬓发微湿黏在皮肤上,顿时羞恼极了!天啊!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这下肯定给穆风丢脸了,尤其还是在他几年未见的同窗好友面前。据说平北王世子年纪轻轻才学见识很高,却仍未成亲,想来是眼光太高,此番在他看望落难的昔日好友之际,却得知好友娶了个不体面的妻子,该是多么令人伤感的一件事!
趁着烧水的间隙,沐雪赶紧回房换了件干净外衫,又重新打理了下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修边幅后,才提上烧好的水,端了些平日里常备的茶品回到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