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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文夫婦神秘失蹤

自從“回來”之後,原振俠有了一個新的習慣性小動作——每當經過鏡子面前,或者是有倒影的平面前,他都會望上一眼,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當然沒有任何不同,不但別人看不出有絲毫不同,他自己也看不出。不但看不出,而且在任何一方面的感覺上,也沒有任何不同。

他就是他,就是原來的原振俠!

然而他卻也知道,他不是他,他已不再是原來的原振俠!

這真是一種奇妙之極的情形,只有有了像他那種玄妙經歷的人,才會有這種奇妙的情形,他在《黑暗天使》中的經歷,簡直難以用人類的文字來形容,因為有許多許多經過,都超乎人類的知識範疇之外!

來簡略地回憶一下原振俠那一段怪異之極的經歷,自然十分有趣。先揀人類文字可以表達的來說,勒曼醫院的醫生,用兩個多月的時間,培養了一個他的複製人——這種無性繁殖法,倒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了。

新鮮的、人類無法理解的、人類文字難以作徹底的形容的是:他的靈魂,在兩個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幫助下,和身體分離了。

是的,靈魂和身體分離,就是死亡,這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理解的。

原振俠死了!

可是,他的靈魂在離開了身體之後,卻伴隨着年輕人的靈魂,一起進入幽靈星座,打了一個轉,又回到了地球。

他原來的身體已經沒有用了,從幽靈星座回來之後,他的靈魂又在一種不可思議的情形之下,進入了複製成功的身體,那身體和他原來的身體一模一樣。

於是,身體和靈魂結合。

原振俠又活了!

事情簡單地說,就是那樣,過程也不長,但卻真正是自生到死,由死到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麼,也沒有改變什麼,只是多了一項無可形容的經歷。

他對自己的經歷,記憶得十分清楚。他和年輕人、黑紗公主有一個秘密的約定:這種經歷,只對極少數的幾個人提起,例如那位先生和他的夫人,自然是要詳細說的,還沒有說,是因為原振俠還沒有聯絡上他們。原振俠知道自己的遭遇如此奇特,一定可以使那位先生聽得津津有味。

開始的時候,原振俠在心理上,多少有點不習慣。但當他發現自己和過去實實在在是一模一樣,並無不同時,他也就完全放開,只當那是一次奇異的經歷,心理上沒有了負擔。

可是,那個習慣性小動作,卻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經過鏡子時,總要看上一下,有時甚至還頑皮地吐一吐舌頭,看看自己是不是變了樣子。

醫院廣播把他從三樓叫到了樓下的會客室,在升降機中,他就對着鏡子,仔細地端詳着自己,令和他同一升降機的兩個年輕女護士,對這位喜歡照鏡子的俊俏醫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廣播說:“原振俠醫生請留意,會客室中,有位從南美洲來的李老先生要見你……”

原振俠記不起“南美洲來的李老先生”是什麼人了,可是人家從老遠的南美洲來,又是“老先生”,總得去見一見。

當他跨進會客室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打算,不準備花太多時間。

一進會客室,就看到了那位“李老先生”,樣子很普通,大約七十歲左右,滿臉皺紋,皮膚黧黑,精神很好。他顯然也不認得原振俠,原振俠自然也沒有見過他。自我介紹之後,李老先生才道:“我是李文的父親,一直在巴西僑居,李文是……”

原振俠拍着手,叫了起來:“你是李老先生——唉,李文是我的好朋友,他三年前……”

李老先生看來性子很急,不等原振俠講完,就道:“是啊,三年了,我沒有他半點音信,一封信、一個電話也沒有,他究竟上哪裏去了?”

李老先生的這個問題,聽來十分簡單,原振俠道:“他,他……”

他也只能說出一個字來,說不下去。說不下去的原因,簡單之至:原振俠不知道李文到哪裏去了——

事情十分複雜(能夠作為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的開端,決不會是一件簡單的事),需要從頭說起。

先說李文,李文是一個兒科醫生,原振俠進入這家醫院之後不久,李文也加入。李文自巴西聖保羅醫學院畢業,他家是巴西華僑,他和原振俠說過,他家有一個相當大的農場。

原振俠和李文的感情不是十分深厚,至少及不上他和後來加入醫院的另一位年輕人,整形外科的桑雅醫生。

李文不久就離開了醫院。

李文離開醫院這件事,十分奇特,所以給原振俠的印象也相當深刻,那正是三年前的事。

這時,李老先生說李文三年來,杳無音信,這事情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原振俠多少了解一點李文的家庭情形,李文是獨子,父子感情也很好,很難想像會有整整三年,父子之間不通音信的情形!

原振俠當時無法回答李老先生的這個問題,他只好道:“怎麼會呢?他……離開醫院之後……是啊,好像醫院裏,也沒有什麼人得過他的信息……”

李老先生陡然緊張起來,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聲音有點發顫:“他……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是我三年前收到的……他的信,他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原醫生,你可得幫我……李文在信中說……你……可以幫忙……”

李老先生一面焦急地說着,一面取出了一封信來。那封信,他顯然已經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信封的角早已磨損了!

他用微微發抖的手,抽出信紙來,遞給原振俠。一個年老父親的焦慮,在他的動作之中,表露無遺。

原振俠接過信來,信很簡單:

親愛的爸爸:

我決定離開現在服務的醫院,去投入一個新的、完全合乎我理想的環境,發揮我的所長。我確信在那個樂園——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以致還未曾到那地方,就已經忍不住這樣稱呼,那裏一定是理想的樂園,我可以生活得極快樂。

另外要告訴你的是,我不是一個人去,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和我一起去,她的名字是朱淑芬,是個可愛的護士,必然會成為我的妻子,你的兒媳婦。

請替我高興,因為我有了這樣的決定。

我在這裏結識了很多人,最要好的朋友是原振俠醫生。他是一個擁有極俠義心腸的傳奇人物,故事多得說不完,如果有機會,我也想你認識他。

再會!

又及,本來想附上淑芬的照片,可是她說,醜媳婦可以遲一刻見公公,就遲一刻,哈哈,其實,她一點也不醜——就算真醜,在我眼中,也是最美麗的,在爸爸的眼中,自然也一定是最美麗的兒媳婦!

整封信,都洋溢着父子之間的感情,也可以看得出,李文是一個十分熱情,性格爽朗的人。

原振俠慢慢地摺好信,李老先生神情看來更焦慮,等着他的回答。

原振俠的心中也十分亂,從這封信來看,從李文的性格來看,從他們父子關係來看,三年不通音信,簡直不能想像。

可是事實卻又的確如此!

這其間,自然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在!

原振俠不出聲,李老先生卻幾乎已急得快哭了出來:“原醫生,是不是他……已出了什麼事,你們瞞着我?”

原振俠忙道:“不,不!他走了之後,我們……他也沒有任何音信給我……”

李老先生不住搖着手:“我想過,阿文沒有信給我,他和那個淑芬在一起,淑芬總會有信給她的家人,那就可以知道阿文的情形。原醫生,你認識那個淑芬嗎?”

原振俠當然認識朱淑芬。朱淑芬是醫院的護士,才從護士學校畢業就來到醫院,是整座醫院中最美麗的護士。人緣極好,性格可愛之極,原振俠對她的印象也十分深刻。

這時,他聽到李老先生提出了這一點來,卻只是苦笑!因為,朱淑芬是一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根本沒有親人……

李老先生看到原振俠遲疑不答,大是起疑:“你真的有事瞞着我——”

原振俠嘆了口氣:“真的沒有,那位朱小姐是一個孤兒,沒有親人。”

李老先生一怔:“那麼,他們上哪兒去了?阿文所說的那個樂園,在什麼地方?”

李老先生直盯着原振俠,像是原振俠對這個問題,一定應該知道答案一樣。而正常情形來說,好朋友離開醫院,要到另一處地方去實現理想,那是人生歷程中的一件大事,自然應該知道!

可是,原振俠的確不知道李文的行蹤。

在李老先生的逼視下,原振俠嘆了一聲,攤着手:“他和淑芬,第一次來找我,說要離開醫院,我就覺得事情十分突兀——”

原振俠知道,要使李老先生明白,相信自己並不知道李文的行蹤,一切必須從頭說起才是。三年前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對原振俠來說,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就像是三天前才發生過的事一樣!

那天晚上,臨離開醫院時,李文追上了已脫下了醫生袍的原振俠,神情興奮。

李文帶着幾分神秘:“原,晚上請留在宿舍裏等我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原振俠笑:“我們?”

李文的臉紅了紅:“是,我和淑芬——”

他說着,向遠處指了一指,在走廊中,朱淑芬正在走過去。雖然護士的制服千篇一律,可是穿在朱淑芬高?健美的身上,看來也極其悅目。

朱淑芬和李文之間,像是有奇異的默契一樣。李文伸手一指,朱淑芬就恰好在這時轉過頭,向李文望來。

隔得相當遠,可是朱淑芬深邃的目光,還是如同黑夜中的明燈一樣,閃耀得令接觸到她目光的人,都有眼前忽地一亮之感。

原振俠對李文的印象不壞,李文的個子不高——當他和朱淑芬站在一起的時候,朱淑芬可能比他更高。可是李文卻十分結實,有着體育家的體型——據他自己說,家裏開農場,他自小就在田野間勞動,所以鍛煉出一副黑實壯健的體型。

李文不但在專業工作上相當負責、出色,而且為人也十分隨和、大方。所以當美麗的女護士朱淑芬的許多追求者,知道李文已勝過了他們,獲得了青睞之後,大家心中也很服氣。

而李文和朱淑芬的戀愛,在醫院中也早已公開,原振俠自然也知道。那時,原振俠看到李文的神態,還以為他準備結婚了,有事要和自己商量。原振俠心中在想: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家,怎有資格做別人的顧問?不過,他也沒有推辭,點頭答應。

李文十分高興,匆匆向朱淑芬走去。原振俠離開醫院,休息了一會,胡亂吃了點東西。才開始聽音樂,門鈴聲傳來,李文和朱淑芬已手拉着手,站在門外了。

兩人並肩站着,看起來,朱淑芬的確比李文要高一點。朱淑芬的美麗,屬於十分柔順、毫無侵略性的那種。

每當她側着頭,或是略低着頭,用充滿愛意的神情望向李文的時候,原振俠總感到,那是一個大姐姐望向小弟弟的眼神。而實際上,李文比朱淑芬大了四五年。

原振俠請他們進來,寒暄了一陣,看那一對情侶不斷交換眼色,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不禁好笑。他假裝不去留意他們,由他們發窘,然後,閒閒問起:“兩位好事快近了吧——”

李文“呵呵”笑着,朱淑芬俏臉緋紅。忽然,李文又欠了欠身子:“原,你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樂園計劃’?”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連李文問的是一個什麼問題,都沒有聽清楚,自然也未及回答。

而朱淑芬卻用埋怨的神情,望向李文:“文,我說過許多次,這是極其秘密的一件事,你是不是參加都好,都不能亂說。你……怎麼……”

原來,他們來找原振俠之前,並沒有經過協商。李文要問原振俠一些事,而朱淑芬並不知道,也不同意。

李文一被指責,臉也漲得通紅:“這是一個大決定,我要聽聽原的意見。”

朱淑芬更是生氣,而且,還像受了極大的委屈:“原來你一點也不相信我……”

李文急急分辯:“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事情十分不可思議,有很多地方超乎常識範圍之外——”

朱淑芬的聲音,因為生氣和激動,變得相當尖:“早就告訴你,那是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的事,誰叫你用常理去猜度——”

李文沉聲道:“就算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只要它在人類社會中出現,就可以用常規來衡量——”

他們兩人,當着原振俠的面,爭執起來,這令原振俠十分尷尬。看李文的情形,像是非要把事情和他商量不可,而朱淑芬又顯然不同意。

原振俠只好勸李文:“若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我想……我也不能有什麼意見,還是……”

原振俠正想措詞委婉地拒絕,可是李文卻已然道:“不,不單是我們兩個人,關係到很多人——幾百個,甚至上千個人,所以——”

他才講到這裏,朱淑芬——這個平時那麼柔順和婉的小美人,霍地站了起來,俏臉鐵青,聲音也尖厲得驚人,眼睜得極大,叱道:“李文——住口——你太過分了!”

李文怔了一怔,可是顯然是鼓足極大的勇氣,才敢發表持相反意見的話:“整個計劃,如果光明正大,為什麼要極度保守秘密?”

朱淑芬又怒又急:“必須保密!不然,就會遭到無情的破壞,根本不能實現——”

李文也提高了聲音:“像原醫生這樣的人才,正是計劃所需要的。把情形告訴他,或者他也有興趣參加,那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朱淑芬喘着氣:“你忘了最主要的一點,參加計劃者,必須有拋棄現有一切的決心,我不認為原醫生有這樣的決心!”

李文沒有立即接口,只是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對於李文和朱淑芬這對情侶為什麼要發生劇烈爭吵,一無所知。

他只是在兩人的爭吵中,知道有一個計劃——名稱是“樂園計劃”,將要實施,要不少人參加。

原振俠也當然不知道計劃的內容,只是在李文的話中,知道這個計劃有許多不合常理之處。而朱淑芬又十分認真,認為計劃要絕對保守秘密。

原振俠並不覺得事情有什麼嚴重性,而一對情侶的爭吵是十分令人不愉快的事。他想令氣氛盡量輕鬆一些,所以一面笑,一面道:“聽起來,像是有點要看破紅塵、割絕塵緣的味道。”

原振俠這樣講,純粹是說笑。可是李文和朱淑芬卻神情嚴肅,李文又道:“是,可以說是這樣,參加了,絕不准退出。”

朱淑芬立時道:“可以不參加。”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個計劃,若是只准參加,不能退出,那不論計劃的內容是什麼,這種硬性的規定,就和現代社會文明格格不入了。

朱淑芬在說了“可以不參加”之後,昂着頭,神情十分倔強,眼神之中,充滿了挑戰的味道,望定了李文。

李文苦笑了一下:“淑芬,你明知,你若是參加,我必然要參加——”

朱淑芬一揚眉:“別說什麼赴湯蹈火的話,我們要去的地方是樂園,不是地獄!”

李文仍然堅持着:“我仍然認為和原醫生商量一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朱淑芬緊抿着嘴,不出聲,李文還在等候她的“批准”——原振俠看到了這種情形,心中有相當程度的不愉快。他比較男人中心,認為一個男人,如果做什麼事,都要先得到女人首肯,那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

所以,李文這時的表現,令他反感,他轉過頭去,不去看他們。

當他轉過頭去之際,他聽到了朱淑芬壓低了聲音,急速地道:“你應該先和我商量一下,我可以去進一步請示,你行事太莽撞了——”

李文在分辯,可是聲音囁嚅,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的小孩子:“那……等一等再說好了。”

原振俠並不掩飾他的不滿,轉回身來:“好了,看來一場風波平息了!我當然無法割斷塵緣,所以對你們的計劃,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原振俠這樣說,等於已經是在下逐客令了。李文和朱淑芬的神情,多少有點尷尬,站了起來,想說什麼又不知應該說什麼才好,告辭離去。

他們走了之後,原振俠把剛才的情形,想了一下,覺得李文的話沒有什麼條理,他也沒有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天之後,一連幾天,在醫院裏,李文一見了他,總像是有話要說,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了只令人覺得發噱。

到了第三天,在休息室中,只有原振俠和李文兩人。李文望着原振俠,又現出了那種神情來,原振俠忍不住笑:“男人如果肯聽女人的話,未必不是好事,淑芬不讓你說,你就別說了吧!”

李文苦笑,他的笑容之中有着極濃的無可奈何的苦澀——這令原振俠十分起疑,因為若不是他心中有着極度的困擾,不會有這樣的神情。而他有什麼困擾呢?他愛朱淑芬,毫無疑問。相愛的一對情侶,共同參加一項計劃,那正是值得高興的事,他為什麼要這樣子?難道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感到,作為朋友,有必要深究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幫助他。

於是他道:“如果你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這裏只有你和我,說說也不要緊!”

李文忽然緊張了起來,一面舔着唇,一面走過去,到了蒸餾水機之前,按了掣,盛了一杯水,一口氣喝乾——原振俠是醫生,自然知道人在異常焦慮的情緒下,會有口渴的反應。

而李文這時的神情也說明了他心事重重。他在原振俠身邊,坐了下來,忽然沒頭沒腦地道:“淑芬是孤兒,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直在孤兒院長大。中學教育也在孤兒院完成。”

原振俠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提及了這一點,但是看出他神情凝重,知道他必有道理,所以點頭應道:“我聽院長說起過。”

李文側着頭,想了想:“孤兒院自己辦的中學,學生不多,大約有二百人左右。其中,大約有十來個,成績特別好的,在十五歲那天起,就都收到一種相當奇怪的信件。孤兒有的有生日——父母遺棄他們時留字寫明;有的沒有,就將被發現的那一天,算是生日。每一個收到那種特別信件的人,都是在十五歲生日那天收到的,十五歲,是一個可以開始明白事理的年齡了。”

原振俠仍然不明白李文想說什麼,他耐心聽着。

李文又道:“第一封信,只是問候。以後,每一個月一封,都向收信人宣揚一種理想,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抨擊人類現有社會的醜惡、人情的薄弱、人性的卑劣……這一切,在理想的樂園中,絕不會有……”

原振俠“哈”地一聲,想起了那天,他們爭吵時,曾提到過“樂園計劃”這個名詞,看來李文已漸漸說到正題上面來了——

他道:“那也沒有什麼特別,一直有人想建立一個這樣的樂園。”

李文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孤兒的心理,和正常人不同,對現實社會大都極感不滿,也格外容易接受這樣的理論。於是,不到兩年,那十來個收到信的學生,就自然而然,結成了一個……小圈子。”

原振俠皺了皺眉頭,略有不耐煩的神情。李文有點抱歉似地笑了一下:“我之所以說得那麼詳細,是想說明,她現在的態度那麼堅決,完全是由於在十五歲那年,她對於所謂的‘理想樂園’,就有根深柢固的認識和嚮往。”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你是說,那個所謂‘樂園’,已不僅是一種構想,而且要付諸實行了?”

李文的神情嚴肅,點了點頭,望向原振俠,大有求助的神態。

這時,原振俠只感到好笑,事情已經相當明朗了。從少年時代起,作為孤兒的朱淑芬,就嚮往一種理想樂園式的社會。現在,竟然有人真正發起,要建立這種理想式的社會,朱淑芬自然踴躍參加,她和李文相愛,自然也要李文一起參加。

而李文卻沒有她那麼熱情,所以猶豫不決,而且多半也有些參加條件,李文覺得不能接受,所以兩人之間就起了衝突。

想到這裏,原振俠只覺得好笑,搖着頭:“你愛她,她要參加那個計劃,你自然要和她一起,那有什麼值得為難的?”

李文想了一想:“本來,這樣一個建立理想樂園的計劃,十分正常,沒有必要……弄得那麼神秘……我認為凡是神神秘秘的事,就不會是什麼好事,若是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何必鬼頭鬼腦?”

原振俠對李文這樣的說法,十分同意,他本身也十分討厭行事鬼頭鬼腦,動不動就保守秘密的那種作風。可是這時,他還是委婉地勸李文:“或者,計劃主持人別有用意?”

他又道:“也或許,那是某些主持人的行事作風?”

李文大搖其頭:“不是,另外有——”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沒有說下去。原振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看,你自己也說話吞吞吐吐,可是又怪人行事鬼頭鬼腦。”

李文苦笑,神情異常苦澀:“我……我……那次一時衝動,在淑芬的慫恿之下,發了一個嚴厲的誓言……我不應該……我已經向你說得太多了……”

原振俠陡然感到氣惱和不耐煩起來。說來說去,李文也沒有說到問題的中心,反倒婆婆媽媽,令人不耐煩。

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哦,發了誓要保守秘密?怎麼一個儀式?滴血向生命神魔發誓,還是斬雞頭向過往神明發誓,說來聽聽?”

李文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原振俠話中的譏嘲之意。他漲紅了臉:“不好笑,也不必笑我,為了淑芬,我什麼事都肯做。”

說到這裏,已變成很“話不投機”了。原振俠一揮手:“那你就和她一起去參加那個理想樂園的計劃,還在猶豫些什麼?”

李文欲語又止,嘆了一聲,反倒有點怪原振俠不夠熱心,站起來向外就走。

原振俠也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只覺得李文的態度十分怪異,想說又不想說。原振俠就他所說的話,分析了一下,也沒有什麼特別發現。

接下來幾天,原振俠好像並沒有見到李文,他也沒有在意。只是在布告板上,看到為了歡送李文和朱淑芬離院的一個晚會,希望各位同仁踴躍參加云云。

那天晚上,原振俠另外有事,所以到得晚了一些。等他到的時候,晚會已經到了尾聲,各人體內,多少都有點酒精在發生作用,所以,在高唱離別歌曲的時候,感情也特別豐富。

原振俠看到,朱淑芬倒還好,李文則十分激動,甚至帶着淚痕,和每一個人擁抱着,當他發現了原振俠時,向原振俠走了過來,也擁抱原振俠:

“別了,朋友,別了——”

原振俠只覺得有趣:“怎麼啦,把場面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李文用力拍原振俠的肩頭:“雖然你……令我很失望,但是我始終把你當作好朋友……”他在說那兩句話的時候,十分大聲,簡直是直着喉嚨在叫。

李文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向他們望了過來。

原振俠看得出,李文已大有酒意,他自然不會見怪,只是笑:“哦?什麼地方令你失望了?”

李文伸手,直指着原振俠的鼻子:“我以為你對任何事物,都有不斷探索的精神,誰知道不……”

原振俠只當他在說醉話——李文的話,的確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李文雙手張開,大叫着:“各位朋友,永別了!”

朱淑芬走過來,扶住了他,秀眉微蹙:“你喝醉了——”

李文趁機把身子靠向朱淑芬,又摟住了她的腰,叫:“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他那種醉態可掬的情形,惹得哄堂大笑。他忽然又跳上了一張椅子,發表“演講”——有了酒意的人,大多數會有些異常的舉動。

他大聲在講,神情十分激動:“離開醫院之後,我和淑芬,會投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裏,會有很多出色的人才,和我們一起努力,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

看來,大家對李文的演講詞,並不是十分注意,只是趁着酒興在起哄,所以掌聲十分熱烈。

李文又道:“在那裏,我們不會寂寞。我有淑芬,淑芬有她過去在孤兒院中的同學,還會認識很多新的朋友。那裏,會是我們的樂園!”

原振俠看李文手舞足蹈地在講話,好幾次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也覺得有趣,和大家一起鼓着掌。人叢中忽然有人高叫:“老天,你要去的那個樂園,究竟在什麼地方?告訴我們,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去!”

這個問題,對於李文剛才的“演講”來說,可以說再正常不過了。可是李文聽了之後,反應卻十分怪異——他先是陡地一怔,神情在那片刻之間,迷惘之至。

朱淑芬也急急忙忙向他走過去。李文突然仰天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不知道!”

朱淑芬已到了他的身前,抱住了他的雙腿,想把他從椅子上拖下來。

李文也沒有掙扎——那證明他其實並沒有喝醉,只不過略有酒意而已——他伸手指向天:“或許,是在天上!天上樂園,哈哈!哈哈!”

他一直在笑着,直到他從椅子上被抱下來,被人扶了出去,一直在笑着。這是原振俠最後一次見到他。

李文和朱淑芬,在離開了歡送會之後,就離開了這個城市。情形本來沒有什麼特別,雖然事隔三年,並沒有人有他們的消息,但那也是很尋常的事,原振俠也早將一切全都忘記了。

直到這時,李老先生找上門來,原振俠才覺得事情大是不尋常——不止是“三年沒有音信”那麼簡單,李文和朱淑芬兩人,像是自那晚之後,就神秘消失了!

原振俠想到這裏,不由自主搖了搖頭,當然不會是那樣,李文和朱淑芬,不是單獨行動,參加他們那個計劃的人相當多,只要深入調查一下,一定可以找出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意見向李老先生說了,李老先生仍然焦急非常:“怎麼調查?原醫生你……”

原振俠不等他說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調查。這樣吧,我知道,郭氏偵探事務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偵探之一。我介紹你去,把你告訴我的一切,全告訴他們的主持人郭先生,他會很快就有結果——”

李先生還遲遲疑疑,不肯離去。原振俠已老實不客氣,表示無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辭離去。

原振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覺得沒有什麼特別。他看過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的例子,大多數是選擇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去發展他們的理想。所選擇之處,大抵不可能是紐約的長島區、東京的銀座區,或者是香港的中區,總是窮鄉僻壤。

他們既然有意要避開現在的人類社會,也不想別人去打擾他們,自然和外界音信隔絕。那麼,三年沒有家書,似乎也不足為奇。

而且,聽李文的說法,他們的計劃中,有很多來自孤兒院的人參加,孤兒自小習慣孤獨,也沒有什麼親人,自然也不會太注重與親友的聯繫。李老先生為了兒子音信全無而緊張,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三年,對老人家來說,長久無比,對新婚夫婦來說,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興趣的只是:那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樂園,經過三年來的努力,究竟怎麼樣了?

當晚,他獨自聽音樂,仍然在想這個問題。他又聯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什麼樣的環境,才能稱之為理想樂園?

人的慾望沒有止境,那麼,照說,在人間,也根本不應該有理想的樂園!

那麼,理想樂園應該在什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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