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雨渐渐停了，天还是阴的。红岩一早就给两人带来了早饭。吃着早饭，红岩说：“吃了饭，我们去趟昌硕城好不好？”
“去昌硕城干什么？”昭明问。
“买储物装置、买法宝呀！”
扶风说：“要不你和昭明去吧，我怕遇到天玑宗的人。”
红岩听着收起了兴奋的表情，“那还是算了吧！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算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兴致勃勃地说，“要不我们去北华郡？北华郡的好东西肯定比昌硕城多。”
昭明看了扶风一眼，说：“太远了，我去不了。我还是先回趟无量山吧！等等你们买好了，扶风再来找我。顺便帮我也带一个。”
“算了，真没劲！”其实红岩只是不舍得和他们分开。昭明和扶风又何尝不是。
吃完饭，三人坐了会，昭明说他该回山了。三人便起身，静静地往山下走，红岩跟在两人身后，异常安静。临别之时，红岩说：“扶风，你明天再来一趟。”
“干么？”
“你来就是了。我明天早上在这翠竹林里等你。”她说着，就走开了。
扶风和昭明往外走去，昭明突然说：“看得出来，红岩很喜欢你。”
“瞎说什么？她可能是要教我音系灵能的使用功法。”
“不管怎样，你好好对她就是了。”
扶风想了想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喜欢她吧？”
“我……你管我干么？”
“那你也别管我。”扶风说着往前飞去。
到了无量山，两人在路上偶然遇到扶风刚来找秦泽时，碰到的那个师妹。她看到昭明，便打起招呼来，“昭明师兄，你怎么比大家晚了一天。我以为你会和大师哥他们一起回来呢。”
“去妙音山玩了一天！”
“哦！”这个师妹站在一旁，给扶风和昭明让路。
昭明突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几颗灵石，说：“梦萍师妹，这个给你！”
梦萍一看，不敢接，“这么好的灵石？”
“拿着吧！我这里还有很多。”
“谢谢师兄！”梦萍开心笑着，接过灵石走了。
扶风看了摇起头来，嗤之以鼻，“你这是做什么？”
“我关心下小师妹也不行吗？”
“人家开窍期都还没到呢，关心得早了点吧！”
“要你管！”
帮昭明藏好了灵石后，扶风就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支着脑袋心烦意乱地发着呆。白灵则乖巧地躺在扶风的脚旁。
在雪河谷的这十几年，因为家人对他很是疼爱，扶风很少想起自己是被收养的。两年多的别离，让他体会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隔阂，再加上南宫师又紧接着离开，扶风不免对人世间的亲密关系产生了一些困惑。
南宫师被困千年，也被这世界遗忘了千年，他自称是天地高贵的弃儿。可扶风从未感觉自己是高贵的。他甚至不明白南宫师反复提醒自己珍惜的所谓“天才”到底指什么。向天地献祭什么样的天才能使人高贵呢？
他没有所谓高贵的体会，只有一种身为“弃儿”的体会。他甚至想不清，如果有一天自己累了，现在的他应该躺在哪个屋檐下休息。
时隔三年，再次遇到帮自己成功开窍的红岩，几日相处下来，吵吵闹闹，总觉得特别的亲密。但一想起她，心里就七上八下乱成了一锅粥。与其说是因为昭明，更准确地说，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亲密关系。像家人？像南宫师？像秦泽昭明那样亲疏亦可的君子之交？他想不明白，也有一点点畏惧，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了。
这时白灵在扶风的脚边亲昵地磨蹭起来。扶风看了看，把它抱了起来，说：“你也是天地高贵的弃儿吗？你怎么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粘上我了呢？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第二天一早，扶风来到昭明的屋里，找到昭明说：“昭明，我该走了。”
正在做早课的昭明抬起头说：“嗯，你去吧！”
“我去见过红岩之后，就直接去燕城，不回来了。你替我跟秦泽说一声。”
“直接去燕城吗？”
“嗯！”
“好吧！要是查探不到有用的消息，早点回来找我们。自己多保重。”昭明说。
到了妙音山，刚出迷踪阵，扶风就听到了竹林里的琴声，是早到的红岩在为他引路。扶风悄悄地走近，远远地看见红岩坐在一块长满绿苔的大石头上低首弄琴。那份安静而专注的神情，衬着美妙的琴音，自有一番平时难见的温柔。
这一天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长长的裙尾垂下来披在石头上。在这绿竹掩映的竹林的，一袭白衣的她像静夜里的一抹白月光，又似青苔上开出的一朵白花。扶风看着也不免有些出神。
“扶风。”红岩弹完曲子后问候到。
“嗯！”扶风还沉浸在乐曲的余音里，走近石台，轻声说，“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说得好像你经常听我弹琴似的。”
“上次开窍时的余音，可是绕梁了许久。”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学乖了？”红岩笑着站起来收拾起古琴，递给扶风，“喜欢听，我晚点弹给你听。我先带你去见我师父。”
扶风小心接过古琴，“山吟真人？见山吟真人干什么？”
红岩跳下石台说：“北飞雁前辈走了，你不是没有师父了吗？要不要拜我师父为师？”
“这……我拜你为师就好了。”
“我是开玩笑的！我可以教你简单的，要我因材施教，我可不会！”
“没有用的，”扶风低声说，“我丹田被封了。”
“你说什么？你丹田被封了？”
扶风叹了口气，只好又把自己从小丹田被封的事说了一遍。
红岩听了倚在石头上，“没想到你也不是自己父母养大的。”
“你也一样？”
“我是我师父养大的呀！我父亲是我师父的师弟，但是我父母已经被人杀死了。”
“是谁干的？”
“师父不肯告诉我，只说是一个天级圣龙使。”李天命以玉清境的功力才做了一个玄级圣龙使，这个天级圣龙使，肯定比李天命厉害得多。“不说了，你还是跟我去见一下我师父吧。就算你现在不拜他做师父，让他指点你几句也是好的。”
扶风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去。红岩却推着他的背，往山上走去，“走啦！走啦！又不是没见过。”
“好了，别推了，我自己走。”扶风转过身说，“让人看到了不好。”
“误会就误会呗！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红岩又调皮地推着他往前走，跟上一次夜里去她房间时的说法竟很不一样。
山吟真人的居所，在议事厅的后面。红岩把扶风带到后，轻叩着柴门说，“师父。”
“红岩，进来吧！”
山吟真人此时正在看书，抬起头看到扶风，笑着说：“扶风师侄，又见面了。”
扶风作了个揖，“参见山吟真人。”此时白灵不知是不是还记得当时山吟真人打它的音波，一看到山吟真人就溜进了扶风的身体。
“听红岩说，你是听着她的琴音开窍的。这次去找灵矿矿坑，也是你想出的好点子。”
“是受到红岩的启发才想到的。”
“红岩说，你也能感受到音系灵能？”
“我主修的是火系，可能是听红岩的曲子开的窍，凑巧也能感应得到。”
“不，灵能感应能力主要与个人天资有关。就算有受到开窍环境的影响，那影响应该也是很小的。”
“不管怎样，还是很感激她。”扶风说着看了眼红岩。
“你主修的是火系，好像也不是很懂乐律，你听到红岩弹琴是什么感觉？”
扶风腼腆笑了笑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听到琴声，自己就像被琴声抓住了似的。有时又像吃多了灵果灵草，会忍不住想把灵识放出体外，去感应那音乐的律动。体内的灵能、灵识与音乐有一种很特别的互感。”
“嗯！天资不错。听红岩说，你现在没有师父，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扶风听了，深深鞠下躬去，“多谢真人厚爱，只是我……只是我现在有一些私事未了。无法常伴真人左右，向您学艺。如果我忙完这些事，还有这福分的话，我定砍个大猪腿，来拜真人为师！”
山吟真人听了抚着白须，笑了起来，“好好好！猪腿就不必了，人来就好！”山吟真人走近，扶起扶风，又对红岩说，“你看扶风，说话多有分寸，人多有心。还没拜师，就惦记着给我砍个猪腿吃，你老跟他在一起，就不会向他多学学？”
“哼！还没教人一点皮毛呢，就惦记起人的猪脚来了。你倒是教他点东西啊！”红岩说。
“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山吟真人说着，又问扶风，“你这次有多少时间？”
“我想三五天内，去燕城走一趟。”
“时间太短了。我看看你学得怎么样，给你指个方向，基础的还是让红岩来教你！”
“好！多谢真人。”
红岩说：“他学过箫，看看他吹得怎么样？”
“好！就先听听你的箫。”山吟真人说着，就带着两人来到扶风坐过的那座石峰上。
此时西风正盛，大风吹着三人的衣袂在这山顶的秃岩上翻飞着。天虽是阴的，但风光仍好，近有松林竹海，远有群山连绵，雪河旖旎。山吟真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扶风深吸一口气，运起音系灵能，吹起了自己很喜欢的一首《落梅风》。
原来便有几分寂寥的箫声在这首曲子的意境中更显萧瑟，萧瑟里分明又显出一份寒梅般的孤高自傲。扶风吹起曲子后，红岩突然闭上了眼，张开双臂柔弱无骨般地被西风吹去，越吹越远，飘飘荡荡。似乎在应和着西风，又似在应和扶风的箫声。这是一个人全身心沉醉在音乐里，把音乐当佳酿，放浪形骸的模样。等扶风演奏完了，她才慢慢从远处飞了回来。
“挺好的，你已经吹得很好了。”红岩飞近后说。
“感情还是挺饱满的，曲子的意思也到了。就是有几处不该断的地方，换气频繁了些。一两个颤音有点中气不足。但瑕不掩瑜，是挺好的。”山吟真人说。
扶风其实也知道这两点，但吹箫毕竟还是要用到丹田之力，目前他对气息还没办法做到控制自如。
“基本技法全都练过？”山吟真人问。
“指法上，倚音、指颤音、泛音这些都专门练了，气息控制上的吐苦音、气颤音、气冲音、花舌也练过，还不是太熟练。”
“嗯！继续多加练习，别懈怠了。”山吟真人说，“你注意到刚才红岩的样子了吗？”
扶风看了眼红岩，笑着点了点头。
山吟真人说：“这丫头，一贯放浪形骸惯了，没个规矩。她小时候就这样，一听到喜欢的音乐就手舞足蹈。”
“你不是说，这叫解放自我吗？”红岩说。
“解放自我不是没羞没臊！”山吟真人说，“音乐是个好东西，可以抒情言志、陶冶情操。另一种妙处就是解放自我，这一点，红岩是我这些弟子里学得最好的，跟他爹是一个样。”
“老说我干么？让你教扶风的，又不是教我。”
“我说你，扶风就不能听着？”山吟真人说，“扶风，刚听你吹箫的时候，突然想起老子有句话说大音希声，你怎么看这句话？”
扶风知道山吟真人是要教他基本乐理，想了想说：“古贤人的话，我不敢妄评。还是请真人教我吧！”
“在解放自我这一块，你倒真该向红岩学学。什么不敢妄评，古人也是人，而且人都飞升仙界了，你说说又何妨？”
扶风沉思片刻说：“就音乐来说，我觉得希声有希声的妙处，也有它的局限性。音乐重在表现。比如《流水》这首琴曲，前面的寥落琴音，自然有一种高远澹泊的意境，可若全是这样的琴音，那就乏味了。《流水》里有一段，用滚拂手的手法表现出流水激流勇进的意境，也十分高明！那就不是寥寥几个音所能表现出来的。我觉得老子之所以会提出大音希声这样的说法，是因为世俗俚曲，大多追求优美或者快乐，美则美矣，一些砌满声音的曲子不免有一些媚俗的成分。因此希声大音才会显得如此弥足珍贵。但感觉这是以一个误区纠正另一个误区。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说得挺好的。不过大音希声的下一句是大象无形，也有人认为，大音希声是无声胜有声的意思。你怎么看？”
“说实话，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清静无为，这些话我都不是很理解。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就不做。不清楚该不该做的时候，就努力搞清楚再做。最重要的是道理是什么，不根据具体情况讲道理，却谈有为、无为，那到底要不要按道理做事？换句话说，如果人真的懂了道义，还需要你教他做还是不做吗？
“比如这首《落梅风》，曲子中间也有一小段停顿。该吹就吹，该停就停，这无声处自有它的妙处，但也不能证明这个停顿就比前面的音律更好。推崇无声胜有声，推崇无为，感觉这是把个别情况当普世大道了。在人世里，无用之用，无声之妙，只是生活的一方面而已。”
山吟真人听了说：“你是觉得无声之妙是众妙之一，无用之用是众用之一。它并没有更高贵，是这意思吗？”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如果老子不是在盲目推崇无用之用，而是在描述天道，那他这些话还是十分精辟的。但如果把它应用到具体的人事中，只怕有失偏颇。
“禅宗也好谈空无，但他们还能认识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道理。看到实在，精确到每一个细节、精确到每一个组成部分，虽然是笨道理，但要做到可不容易。窃以为，看到实在，比看到虚无的无用之用要重要得多。”
山吟真人点点头，“一下说得太大了。但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看到实在，这话我很喜欢。看来要考倒你，也并不容易。我就借题发挥，再问问你，音乐的实在是什么？”
扶风挠了挠头，“这……这我没想过。”
“那就再想想。我的另一个问题是，音乐讲求自然吗？这两个问题要时常想，不用急着回答。”山吟真人说着站了起来，说，“听你的箫曲，你会是个练幻音的好手。可惜啊！幻音一道，失落已久，我也是最近才初窥门径。其它的先让红岩教你吧！仔细想想我的两个问题。红岩，你也想想。”
“师父！”红岩看山吟真人要走，又拉住他说：“就问了这几个问题，你就要走了？”
“这，瞧你说的，这几个问题不重要吗？我这几个问题问得不够好？”
“重要是重要！就是有点太清静无为了些。”红岩看一眼扶风说，“你看他手里这把破箫，有什么用？”
“你！”山吟真人指了指红岩，“算我怕了你了。”山吟真人说着，从他的乾坤戒里拿出一把玉箫来，递给扶风，“给你了，好好用！别弄坏了！”
“多谢真人！”
山吟真人走后，红岩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把玉箫可是好东西。你别看它厚，声音却可高可低，音域很广。箫什么都好，就是声音太沉。笛子是声音清越，但笛膜太脆弱，根本不能用功法。这把箫就能文能武，好用得很。”
“那学起来应该也更难了吧！”
红岩耸耸肩，“好东西就这样。”
“谢谢你，红岩！”
“耍耍嘴皮子的事，没什么好谢的。”
扶风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说：“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红岩沉默了一会儿说：“哪有你这样问的？你自己想！”说着就飞下山去了。
扶风正想跟上，红岩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乐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