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卿是五岁那年被还只有两万岁的槿丰从外面带回来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凡人,因为无父无母被旁人欺凌流落街头,北地常年寒冷,他衣着单薄跌在雪中,被正巧路过的槿丰发现,带回了玄冥府。
父母死的早,他从小在人贩子手里辗转轮回,从最初的害怕和厌恶,到最后的麻木不仁,他对外界的感知变得十分的迟钝,来到陌生的环境,他也没有表现出五岁孩童该有的惊慌失措,只是坐在床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没有任何光芒。
槿丰趴在锦卿的床边托着腮看着这个他意外捡回来的孩子,十分苦恼地自言自语道:“完了,捡回来个傻子。”
“你才傻子!”
冷不丁后脑勺一阵痛击,槿丰哎哟一声头就撞在了床板上,他龇牙咧嘴地又是揉前额又是捂着后脑,眼角还挂着一滴条件反射的泪珠,转过头对着一位绿衣女子道:“亭玉,你下次下手能不能轻点,打死我就没人娶你了。”
亭玉仙子冷哼一声,“想娶我的人可排长队呢,轮不到你。”说着一脚就向槿丰踹去,直踹的他往旁边一歪就哎哟乱叫,亭玉没有理她这个未婚夫,而是转了温柔的面色坐到锦卿身边,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锦卿歪了歪头,十分缓慢的转动他的脑袋看向亭玉,但是看了很久,也没有说话,亭玉有些为难,又问了几个问题,例如为何会晕倒在雪地里,爹娘在何处,可有什么其他的亲朋好友等等,可惜锦卿依旧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槿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没用的,这些问题我方才已经问过一遍了,只字不答。”
亭玉皱了皱眉道:“莫不是在雪地里冻坏了,失忆了?”
槿丰摇了摇头,“不见得,我看这孩子八成是受了什么打击,导致对外界的事物反应十分迟钝,简单来讲,就是个小傻子。”
“你别老是傻子傻子的,这孩子够可怜了。”亭玉作势又要去打槿丰的脑袋,槿丰见势忙往一边一躲,嘻嘻笑着看向锦卿,“既然你什么也不愿说,那我可就替你做主咯,正好我身边缺个贴身小厮,你就乖乖留在这,给我为仆为奴,不说话就当默认咯。”
亭玉一下起身指着槿丰道:“你这是趁人之危,还坑一个小你十几岁的小孩!不要脸!”
槿丰嘿嘿一笑,冲着亭玉做了个鬼脸就跑出了房间。
后来,锦卿就住在了玄冥府,他现在这个名字,是槿丰给取的,取锦瑟年华皆是卿之意,虽说是槿丰随意取的,但对那时的锦卿而言却是生命里的第一道光彩。他到底还是凡人,太过弱小,槿丰便在亭玉的威胁之下教了他仙术,看起来十分的不情愿,但他依旧每天不辞辛劳地与锦卿沟通,只不过在教他仙术时总时不时捉弄他,大概就是看他木讷不会说话,最后下场都是被亭玉暴揍一顿,收回所有饭菜给锦卿,他便只能委委屈屈地跪在亭玉的殿门外跪三个时辰。
锦卿觉得,槿丰其人,在两万岁就历劫飞升成为驻守北地的一方武神,应当更加地沉稳可靠,可偏偏他吊儿郎当、玩世不恭,有时候甚至比锦卿还要小孩子心性,总是抢他的糕点,还在教授仙术时故意只教一半,说另一半拿糕点来换,幼稚至极,又借着锻炼体格就把锦卿独自一人关在了雪山洞中,若不是亭玉及时发现,锦卿可能就已经冻成了冰雕。好几次在槿丰手下锦卿都是九死一生,幸好还有个亭玉尚是明理之人,能管得住槿丰,只要亭玉一生气不理他,他便束手无策、举手投降了。
两年的调教后,锦卿的身体素质较从前变好了起来,看起来不再瘦瘦巴巴的,反而有些圆润,槿丰打算带着锦卿下山游玩,亭玉便在家中等他们,可是刚到山脚一座人界集市,锦卿就和槿丰失散了,他四处走了一圈也没看到槿丰的影子,瞬间心中一阵空荡,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又被抛弃了,然而正在难过中,眼前突然一黑就被人拉进了一条小巷,夜色太暗,他没有看清来人,只是感觉自己被人踹了一脚,颤颤巍巍地捂着肚子缩在墙根,心中的恐惧到达了极点,他本不会再怕的,但是这两个月的安逸生活让他的感知恢复了,如今他想起自己还没入玄冥府之前的日子,那种日日被人轮番毒打,缩在角落饿肚子的卑微日子,他开始不住地发抖和狂叫,也听不清打他之人的话语,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重,鼻尖还有一丝酒气,他被打的吐了口血,可是紧接着一阵疾风而过,他听得惨叫一声,身上的疼痛就瞬间消失了,过了会儿,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他因疼痛抽搐的脸,寻常总是吊儿郎当的声音此刻竟然十分的温和,“锦卿,没事了,坏人跑了,没事了。”
那个声音一遍遍说着没事了,安抚着锦卿那晚恐惧的心。
那之后,锦卿开始说话了,只不过说话时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面对槿丰时不时的捉弄,他开始学会了反击,并且毫不给槿丰面子,糕点会放在亭玉看得见的地方,让他看得见却抢不到;因为身体素质的提高和仙术的进步,独自进入雪山洞已经难不倒锦卿;放在他房门上的水盆——槿丰放的,会在他推开房门前泼向躲在一旁看戏的槿丰。
槿丰再也没得过手,唉声叹气地坐在长廊上托腮看着锦卿独自练功,对着一旁的亭玉道:“孩子长大了,老父亲好寂寞啊。”
亭玉没好气地道:“不就是做坏事没得逞嘛,就该治治你。”她也同样看向锦卿,“最近锦卿话好像多了,这孩子也差不多要走出来了吧,小时候的阴影。”
槿丰道:“话是多了,可都是跟我作对,我可不喜欢。”
亭玉一掌拍在槿丰的后脑勺上,“你不喜欢我喜欢。”
槿丰当即哭丧着脸转过头吸了吸鼻子道:“亭玉你……你这是要老牛吃嫩草?”
亭玉一脚踹在槿丰的胸口,远处独自练功的锦卿默默叹了口气,继续兀自打坐修炼。
那次人界之行后,槿丰对锦卿道:“小傻子,你现在有家了,这么畏畏缩缩作甚,仙术都白教了?有什么大胆去做,就打着我玄冥真君的旗号,没人敢惹你。”后来,锦卿总是不太给同门仙友面子,有什么说什么,不行就打一架,很多仙友上门告状,槿丰很是头疼,于是又道:“锦卿啊,我很支持你,但是咱能不能做什么都留点余地,不然我不好给你擦屁股啊。”锦卿转脸没理他,兀自回房练功。
晃晃十三年,锦卿二十岁,荣登仙班,槿丰带着他上九宸天报道,天帝要封他仙位,他以喜静为由推辞了九宸天的仙位,继续留在槿丰身边,从贴身小厮到水神助手。槿丰说他果真傻,不留守仙界中心,却留在北地这一方小土地,他轻轻一笑没说话,心道若仙界没有你的身影,我留着也无用。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锦卿继续在玄冥府修炼,槿丰继续想新点子捉弄他,可惜没一个成功的,有了经验的锦卿基本所向披靡,亭玉也时不时看不过去了就出来揪着槿丰的耳朵训斥一顿,或者暴揍一顿。亭玉似乎一直住在玄冥府,锦卿后来也看出她与槿丰两人各自的心意,只是双方都不曾明说,这份感情几万年来都隔着一层轻纱,锦卿看在眼里,总觉得两人扭捏。
在后来,槿丰就和亭玉成了亲,不过也是在锦卿来玄冥府后几万年的时间了,锦卿并没有看到双方父母与亲朋好友,这是他一直疑问的事,但他从来没问。因为玄冥府常年就他们三人,所以锦卿成了二人的证婚人,冷冷清清的玄冥府,冷冷清清的成亲宴,始终只有三人身影。锦卿不大的声音,带了点男性独有的低沉,响起在偌大的玄冥府正殿。
誓约在上:
一拜白头,
二拜相守,
三拜生死相依。
愿,青丝结发,此生不离,黄泉彼岸,共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