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蒙蒙亮,草尖上雨水和露水混杂在一起,变得格外晶透。连续三天的绵绵细雨洗净了空气中的烟尘,也褪尽了农家的心火。
一块不大的农田里,一老一少正踩着软土做着农活,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看着自己田中种下的粮食,比起往年的收成,明显要多上几成,想来在丰收之际可以有个好收入。想到这里,老汉用颈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点点汗珠,把毛巾甩到了自己的颈后,活动下手指,紧了紧自己手中的锄头,随即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嶙峋的身体,皮肤早已被晒黑,胸前的肋骨清晰可见,但是依然给人一种很壮实的感觉。
简单的吃过带到田中的饭食,老人起身拿起锄头,转过头来递给了孩子一个,“乖孙儿,起来准备干活了,就忙着两天了,等这两天忙过去,爷爷就带你去集市上买你最喜欢吃的糖人。”
老人走到了田中,挥下了锄头,一转头却发现孩子还坐在田埂上,手中扶着锄头以免锄头倒下。一向听话的孙子今天却是一反常态,而且有些太过沉闷了,没有以往那么活泛,那股机灵劲了。
放下手中的家伙什,老汉坐到了孩子的身边,“怎么了?是不是前些天累到了?现在想歇会吗?”
孩子没有接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搭在孩子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从头顶捋到后脑勺,头发好像长长了一些,等到几天后,忙过这段时间,便去集市顺带着把头发修剪修剪。老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孙儿。
良久,孩子压不住了自己的心中的事情,握着锄头的手再次的紧了紧,吞咽了一口吐沫,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问到:“爷爷,你说,人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仙?”
老人一怔,搭在孙儿头上的手也停止了抚摸,老人长叹一声,抬头看向了北方的天空,神情落寞,千言万语在此时都化成了一个字,“有!”
……
三日后,天空中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撒在靖宇城的城墙根,城门口便停下了一辆辆牲口拉载的货车,等待着城门的打开。货车上装的全是各家各户收上来的农作物,用着大麻袋装好,一袋袋整齐的码在车上,有些麻袋上面有着小洞,牲口便趁着主人不注意,用舌头挑出几粒种子吃下去。
主人的叫骂声和牲口的叫声融合在一起,也不失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嘎吱,嘎吱。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声音似乎给有些疲惫的众人再次充满了精神,纷纷整理了自家的货物,虽然它一直那么整齐。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准备进城去占一个好位置。
城门最终完全打开,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列在两边,中间留出了一个通道,开始了今天的盘查。
“爷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老人半坐在货架,背靠在装满粮食的麻袋上,孩子在给他捏着肩膀。
连续三天的高强度劳作,让爷孙二人的精神下降到最低谷,但在今天早上,看着这面前的劳动成果,精力又重新注入给了他们。感受到了爷爷肩膀上僵硬的肌肉,手下的动作越发快了。
“好了好了,爷爷不累了。羽儿,准备一下,这些粮食早点卖出去,咱们再去商铺给你买糖人。”爷爷拍了拍孩子的手,招呼着开始了贩卖。
......
拉着爷爷的手,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不断的拥挤着白羽,爷孙二人也十分默契的将对方的手在自己手中紧了紧。今天的集会每个月一次,是幽篁城规模最高的一次集会,在白羽刚有记忆的时候,自己似乎丢过一次,那一次是他唯一一次见到爷爷落泪。
白羽知道自己家不足以为自己提供那些锦衣玉食,从小就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不把自己的欲望暴露在自己的表情中。
不过那个风车好漂亮呀!风吹着,转起来的光芒好刺眼,好好看呀!不过哪来的风呀?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呢?算了,不管了!这么好看的东西一定很贵吧!眼睛瞟到了一边的牌子上面,一个十文钱!十文钱,白羽陷入了沉思,一个糖人是两文钱,加上今天爷爷开心,可能会给我买两个糖人,再加上买些其他的东西,也有八九文了。想到了这里,白羽觉得,这个风车可以买。
念头至此,白羽拉了拉右手里握着的爷爷的大手,决定告诉爷爷糖人不吃了。
等等,爷爷的大手呢?白羽猛的一回头,发现爷爷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爷爷,爷爷,你在哪?”四周的人依然在不断的走动,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般。冷静,冷静下来,爷爷说过,如果真的走散了,不要着急,先问四周的店家,他们不会欺哄自己,最好能找到官差,花些银两,他们就会帮助自己,搜了搜自己的身上,还有刚刚卖的钱,爷爷说,小贼一般不会想到钱财会放在孩子身上。
白羽刚刚拉住一个店家,想要询问,转瞬间,整条街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原本在天空正中的让自己和众人咒骂的大太阳也诡异的淡出了自己的视线,整片空间开始被黑暗吞噬。
当黑暗开始准备吞噬他脚下的空间时,他从惊恐中挣扎出来,快速的向相反方向跑去。
等等,前方的那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好眼熟!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它!
它是什么!
见鬼!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黑暗依然按着自己的节奏吞噬着它所经过的一切东西,白羽在卖力的奔跑着,奔跑着,他不知道他要跑到哪里去,他只是想逃离黑暗。
最终,黑暗把一切都吞噬了,整片空间里只剩下了黑暗,白羽和发光体。
白羽喘着粗气,在一瞬间的纠结之后,奔向了那个放光体,至少光芒让人更加心安。
在被光芒吞噬的瞬间,白羽想起来了。
自己见过的!
它是那个十文钱一个的漂亮风车!
......
“要不,再掐掐人中,说不定就醒过来了。”旁边有人提议,接着便是一群人附议。
老人没有更好的办法,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孩子就昏倒了,有点征兆都没有,有年轻人跑去请大夫了,此时该做些什么呢?
掐人中!
对!
掐人中!
虽然已经掐过几次了,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再试一次吧!
老人颤颤巍巍的手指对着人中按了下去,刚刚发力,孩子便坐了起来,把老人惊了一个大屁股墩,不过丝毫没有在意,先谢过刚刚那位出意见的人,那人摆手回礼,接着赶紧摇了摇孩子,询问情况。
“羽儿,羽儿,你怎么样了?“
白羽没有答话,六神无主,突然间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刺耳的杂音,再次昏迷了过去。
“大夫来了!快,大家让让,大夫来了!“
这是哪?
我为什么在这?
白羽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虽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黑暗带来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感。慢慢的找回了对身体的支配权,四肢不由自主的向着四周试探,可还是一无所获。
这个地方给白羽的感觉便是落入水中四周却没有水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感慢慢的漫上心头,毕竟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在此刻终于无法忍受,咧开嘴巴大声哭了出来。
但预期的哭声并没有出现,眼泪也没有流出,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样,像是一场无声的哭诉一般,期待着有人能看见,能够来安慰下自己。
恐惧感让白羽不敢停下来,这似乎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忽然间,在远处似乎有一丝亮光出现,白羽不由得停止了哭泣,看向了那一丝亮光。亮光逐渐的变大,变宽,从一丝变成了一块,再变成了一片,他走了过去,他踏了进去。
......
“你叫什么名字?”
“白羽。”
“白羽?嗯,好名字。我是影,你怕我吗?”影紧盯着白羽,摘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了纵横在皮肤上的伤疤,显得整张脸惊悚无比。
白羽平静的把目光从面前的人脸上移开,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那是什么?”说罢白羽趋步走了过去,距离很远,白羽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影在白羽身后看着,内心诧异着白羽的定力,没有被自己恐怖的脸吓到。
空荡的大殿中,回荡着白羽的脚步声,嗒,嗒,嗒,节奏敲打着,敲打在影的心头,恍然间和影的呼吸节奏重合,呼,吸,呼,吸,影很想喊住白羽,让他停下来,但是在他张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敢,面前的这个人很小,小到自己伸手便能捏死,但影怕了,他害怕自己伸手,被捏死的是自己。
终于,在影即将窒息的时候,白羽停下来了,影脱力瘫在了地上。
仰头看着头顶上方的物什,“这是什么?好漂亮呀!还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白羽挠着头没有想起来,转身问向了影,“你怎么躺在地上,是要和我玩吗?”说罢朝着影跑去。
嗒!
一脚踏下,牵动着心脉,一口浊血从喉咙中涌出,被强行咽下。
“停下,你别动,坐下,对,听话,坐下,我过去陪你玩。”
强行撑起虚弱的身体,影走到了白羽的面前,坐了下去。从怀中取出了毛巾,抬手唤出一盆清水,浸湿,递给了白羽。
“来,擦擦你脸上的泪渍,那个东西是风车,是它把你带到我面前的,你还记得吗?”
白羽接过了湿毛巾,捏在手里,转过头去看着风车,扇叶转了,转的越来越快,白羽想起来了,记忆在脑海里重现,害怕,惊恐,呆滞,最后崩溃。
而后瞬间,白羽的表情被另一个代替,冰冷,还是冰冷。
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睛中流淌出血液,顺着泪渍滑落,覆盖在了白羽的脸上,“过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活得太久了,想让我送送你?”
影再一次瘫坐在了地上,淡定的神色瞬间消失,身体颤抖着,双腿向前蹬着推后了一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身体抖动更加剧烈。
皮肤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孔,从孔里滴落了黑色的液体,离开影的身体后飘向了白羽,“主......主上,这是这些年我孝敬您的贡品,我一直没忘记,这还有呢。”
“白羽”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做事,听着他说话。
风车飘到了他的身边,又飘向了影。风车的扇叶旋转着,看到了残影,搭在影的喉前,破空的声音敲打着影,影咽了一下唾沫,没敢动弹。
“白羽”蹲了下来,抚摸着影的头,习惯性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听话,可是呀,有些东西是你动不得的,”影拼命的眨着眼,他明白眼前的人是什么意思,他极力想为自己辩解,可惜自己的嘴巴,张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