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户恕离开已经是第二日了,路岌山把蓦子欺叫到正山堂,看着她,朝她问道:“你把花疑的行踪告诉那个男人了?”
蓦子欺没有说话。
“他是什么人?”路岌山皱皱眉头。
蓦子欺看了路岌山一眼,道:“自称花疑的哥哥。”
路岌山听了不由笑道:“你都说是自称,看来也不是很信那个人,怎么就告诉他了?”
“……我觉着,他不像是骗我。”蓦子欺道。
路岌山又笑了:“你就这么觉着?”
蓦子欺皱皱眉头:“如若真是她哥哥,当然会担心,既然千山门在寻花疑,玄机署在追杀花疑,凭什么不能再多一个人?”
路岌山歪歪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多出来的,而不是和玄机署一伙的?无脸客追到了淞江流域,他也在淞江流域。”路岌山的意思,是这个花承把无脸客引去的。
蓦子欺立刻反驳:“正是因为无脸客追杀到了淞江流域,他才会在淞江流域。”蓦子欺的意思,是这个花承跟着无脸客来,要保护花疑。
路岌山眯眯眼睛:“这倒不像一剑一条人命的蓦子欺。”
蓦子欺冷冷的偏过头,不再看路岌山:“我以后不会再用刺客手段处理见到我样子的人了。”
“怎么了?”路岌山倒有些好奇,怎么叫她就这么改变的。
“师父不喜欢。”徒弟要做师父喜欢的事,就是做师父允许的事,就是能得到师父教诲的事。
“你还真把我当师父了。”路岌山挑挑眉毛,无奈的转了一下茶杯,举到口边。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飞过四只鸽子,翅膀在阳光下灼眼的闪亮,接着就被林子里某只手打死在山阶上。
报告死讯的鸽子,死在了山阶上。
就见蓦子欺站起身,来到他正对面三步之外跪下,抬手礼道:“还请师父允许徒儿回乡为……回乡吊丧。”她本来要讲为师父吊丧,但左右想想此刻阵势,这句话还是不合时宜的。
路岌山放下茶杯,斜眸稍虑,紧接着说:“吊丧最多三日,一来一回,五天。”
蓦子欺抬抬头,路岌山这是要她骑着千里马,日夜飞驰到江州,再没日没夜与其他弟子守三天三夜后,没日没夜骑着会在路上累死的千里马再赶回千山门。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不过,她并未说话。
路岌山摸了摸大拇指,抿抿嘴唇:“时间紧吗?”
蓦子欺点点头。
路岌山抬抬眉毛:“那就七天。总之要在重阳节前回来。”
蓦子欺答应了,可终究不是很明白,一个门主祭祖大会,为什么要叫她参加。
只因为她是亲传弟子吗?
这个假亲传弟子?
蓦子欺站起身,扭头离开了。
空荡荡的屋内,唯独剩下路岌山,他不慌不忙的倒上茶,端起茶盅微微抿了一口,又放下。
抬眼看着蓦子欺逐渐远去的背影,又垂睑站起,来到门前,往前面看去。
山色里郁森的林木,遮掩着她的身影,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下山去了。
要去江州城,就要经过鹿城,然而蓦子欺并不想到鹿城。那里此刻人多混杂,到了少不了会横生事端,于是她就绕开了鹿城,往郊外走去。
只是如果老天都叫你麻烦,你是躲不开麻烦的。
林子里本来还是极其安静的,上下都只有蓦子欺一个人的脚步声。可不对劲的是,蓦子欺突然就听到了另外混杂的声音。
不只一两个。
枯枝败叶被踩得哗啦哗啦响,整个林子里的风阵都乱了,瞬间就喧嚣起来。
蓦子欺回头看去,大概又有半刻,才见有七八个人追着一个男人,朝她跑来。
蓦子欺立刻握住剑柄,作拔剑势。她已经感觉到了这股杀气。
当然不远处的那行人恐怕也感受到了杀气。
等到再走近些,蓦子欺才看出来,被追杀的男人竟然是花承。
蓦子欺皱起眉头,剑已经微微出鞘了。
再过半刻,花承果然也认出了蓦子欺,立刻跑向她。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一个黑衣蒙面男子问蓦子欺。
蓦子欺看向花承:“他们是什么人?”蓦子欺满脸的狐疑,自与路岌山说过此事后,她就有些愈发不信任这个花承的身份。
花承挠挠头,笑道:“应该是玄机署的人……”
蓦子欺看着那些人手上的武器,分明的刻着一个“玄”字。
蓦子欺拔出剑来,看向那几个人。
其实那几个蒙面人看起来并未打算要打起来,都面面相觑的站着,各自按兵不动,显得倒有些莫名其妙。
就这时,从那几个人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出头的。这下,方才安定的静谧就被撕破了,林子里的风声再次被打乱,蓦子欺厌烦的皱皱眉头。
那人此刻举剑朝蓦子欺砍去,蓦子欺用剑鞘一挡,往一侧一闪,另一只手上的剑直接横着朝那人脖子上划去,当场毙命。
剑收,人倒。剩下几人见情况不妙,立刻落荒而逃了。
花承见势,不由拍手称快:“你的剑术还真了得!”
蓦子欺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如果刚刚他们一起出头,恐怕就没那么好了结了。”
“但终归是那死的救了他们几个,你,也救了我啊恩人。”
蓦子欺看了一眼花承:“为什么会追杀你?”
“花疑本就在鹿城,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我去了鹿城,就逃走了,那些无脸客以为是我放走了她,就打算抓住我盘问花疑在哪。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们,再说,我也不知道啊。”
蓦子欺看了一眼花承,没有再说话。
“恩人这是要去哪啊?”花承看着蓦子欺往前走。
“……”蓦子欺没有回答他。
花承抱着胳膊:“前面最近的城是花县,再往前去是江州,花县可没出什么事,江州倒是有些惊天动地的。”
蓦子欺停下来,抬眼看向花承,这个人废话不仅多,还以为着自己很聪明,她有些后悔救他了。
“高千死了,玲门定然要大动干戈,下门主都没了,自然要再选一个。”花承看着蓦子欺逐渐阴郁起来的脸色,这才发觉不妙,试探问:“你该不会,是高千的弟子吧?”
蓦子欺黑着脸,拔出半身剑来警告花承闭嘴,收了剑,就大步往前走了。
花承立刻赶上去:“我可没别的意思,恩人,你一个人去江州多有不便,不如叫在下送送如何?”
一听到他要和自己同行,蓦子欺立刻转身要拒绝他。花承可不知道她要转过来,吓得险些撞个满怀,看着蓦子欺忿忿的抬眼看着他:“别跟着我。”
蓦子欺眼睛里有一层暗光,隐隐约约的闪着。
花承无奈的点点头:“好吧……”看蓦子欺又转身往前走,就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花疑会去哪啊?”
“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蓦子欺没有回头看他。
花承听了这,嘻嘻笑道:“原来恩人也是信我的。”
蓦子欺又驻足,吼道:“我说了,你别跟着我!”
“那我应当去哪找花疑,唯一有的线索,都是恩人给的。”他没有丝毫因为蓦子欺的语气而恼或怒的意思。
蓦子欺看着花承:“我现在没有线索。梨麟坊,八荒驿站,竹子塘,玄机署,千山门你一个个去找啊,总之别跟着我。”
花承见蓦子欺说那么多,不由心花怒放:“这可是恩人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蓦子欺心中暗自白眼,这人怎么这么欠?
“你去八荒驿站吧。”
蓦子欺随便说了一个地方,就把花承给支走了。
真没想到,这人还真这么想找到花疑……
蓦子欺看着身后空空如也,倒觉得好像今日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人一样。
风从地上刮起来,用枯叶做障,垒出一道风墙。风走,墙就倒了。
蓦子欺试着用路岌山的角度想这件事。
究竟是像花承说的那样,还是说花承是要引着无脸客去什么地方?
从这里能去哪?花县,还是江州?
蓦子欺攥攥手里的剑,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恶寒。可又想到花承那副模样,恶寒又散去,竟还多了一层愧疚,对自己会这么想的愧疚。
路岌山说三分真,七分假要信哪一个,那就信那三分算了。总之他也不会威胁着她的生死。
她转过身,再次往前走去。
临近傍晚,蓦子欺出了林子,此地已经将要离开花县。她始终没有走城里的路,无论是喧嚣的鹿城,还是平静的花县。
而离开鹿城的郊外之后,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在一个人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而林子里空空荡荡,怎么也无法叫一个人藏着。蓦子欺一直提心吊胆的走,准备引出那人。
虽说不清感觉如何,但此刻她再次扭头看去身后,一片空空如也,又如同远处站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她没有动,那人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