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早已做好了看见血盆大口,魑魅齐扑,魍魉乱飞景象的心里准备。然而,不曾想,竟是一个如此干干净净,冰清玉洁的世外桃源。
形似十里长廊般的半弧形拱道,不知通往何处。无任何多余实物摆设,空空荡荡,却异常纯洁。头上的壁顶倒是有不少坑坑包包,不时吐出几个水泡泡,令人心里不由得一紧,似乎那里藏有不少妖魔鬼怪,一个个睁大双眼牢牢盯着不打招呼就进来的人。
只是,率先进来的黑影一个个都消失不见,未进来的也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只有她和泽漆两个人,静寂无声,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辩。
阿舟和泽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困惑和不解。
说句实话,恐怕此时一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听见。当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中,人会不由自主地自我质疑和胡思乱想。阿舟禁不住这无声胜有声的折磨,摇头捂耳道:“为什么我会听到数不清的人哀嚎,他们有的哭地撕心裂肺,有的笑地震耳欲聋。有的在恶语咒骂,有的甚至在求饶讨赦。好吵,吵得脑袋似乎都要炸裂了。”
泽漆的情况比她稍微好些,不至于叫嚷出声。却也双眼紧闭,头轻微地摇晃颤抖,似乎很不好过。
须臾,泽漆双眼睁开,瞳孔微缩,眼神似春寒料峭,又如冰霜傲雪,不带一点柔情温暖。刚刚他的耳边一直在循环一个凄厉的声音:“瓴君……瓴君……”
那个名字……怎么会在这里一遍遍响起。
那是,那是他阿娘的名字。是谁在喊?又为何是在此处?
来不及深究,注意力已经被阿舟吸引走,奈何浑身动弹不得,只好扬声道:“阿舟姑娘,静心平气。莫怕,不过是扰人心神的小把戏。”
阿舟依言而行,果然耳边聒噪的喧哗声不复存在。面现舒缓,忍不住拍拍胸口道:“幸好小公子及时提醒我,免我耳朵受这骚乱之苦。魁拔应该是无法进到这里,只是不知,接下来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泽漆早已做好了打算:“你注意到这里那偶尔出现的金光了吗?顺着金光指引的方向寻下去,估计能有所收获。”
的确,金光每隔一盏茶的功夫突现一回,璀璨奕奕。不过维持片刻,便倏地消失不见,直到下一次再现。
阿舟牵着长鞭的手柄端,循着金光向前游去。
自古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可惜,此曲径仿若一个迷宫,阿舟估摸自己至少带着泽漆游了半个时辰,还是没看到任何出口。再次来到一个岔路口前,阿舟住了步,祥祥打量着面前的两条路,两条金光,细细思量到底选择哪条。
不单单是阿舟在犯难琢磨,泽漆也在飞速运转脑力,将所见所观,所思所感从头到尾逐个分析了一遍:“其实,无需为难,哪条路上方的水泡多,就选择哪条。”
阿舟怔了怔,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图,面露疑容,上面写满了“为什么?凭何而说?证据呢?”等等一堆问号。
泽漆用眼神指了指壁顶上方的坑包,以及连续不断吐露而出的水泡。开口解释道:“你我明明是跟着黑影进来的,为何进来后偏偏看不见他们,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里是那些黑影养魂之所,所以才如此静谧和纯净。因为只有至净至纯之地,才能安养三魂七魄。至于那些大小不一的坑包,估计就是他们净魄养魂的容器,一个个不时吐露而出的气泡,大概就是他们洁净升华后排出的浊气。明白了吗?”
阿舟略微思索了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随即摊手道:“还是不懂。”心里却在嘀咕个不停:“我真地很聪明的,只是你这思维跳跃有点快,我的智商似乎还留在崖顶没捡回来呢,稍稍有点招架不住,你可不能怪我不够伶俐。”
泽漆继续道:“金光乍隐乍现,是为了指示黑影的去路。这里的容器应该都是各人有各所,各花入各眼。这里地形七扭十八转,貌似迷宫。如果没有金光指引,很难找到准确的去路。现在既然两条路都有金光,说到底,都是生路。水泡多,意味着暗中匿着的黑影甚多,此处越发纯粹明净,前途出路藏于其后的概率更大些罢了。”
阿舟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旋即扯着泽漆向前游去,偏偏还是一顾三回头。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前途不明,后路堪忧,所忧为何,所虑为谁。侧目瞥了眼身旁镇定自若的泽漆,他依旧气定神闲,对做出的选择极其胸有成竹。
周遭形形色色、光怪流离的所见均未能撼动泽漆的淡定神闲,他不慌不忙跟在阿舟的身后,身拔立挺,气质出尘,不落俗套。
阿舟瞬息间有些晃神,疑窦顿生,泽漆真地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采药童吗?身为一名彻头彻尾的妖精,她都不了解九幽黄泉的诸多前因后果,泽漆怎么做到如数家珍,说起来论起来都是如斯头头是道。
强自按下心头的疑惑,专注地找寻出路。
壁顶层层叠叠的凹凸不平,金光飞闪,气泡层出。空白廊道,扭扭曲曲,左拐右弯游出不过十丈远,眼前凸现一道雾气帘卷。
帘后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雾气遮遮掩掩,到底成功隐去了其后的景象。阿舟倏地一下子挥袖扫开了遮蔽的雾气,断臂残肢,滚圆头颅,青面獠牙,眼凸嘴裂的画面突然出现在眼前。这里面有平平凡凡的人,有仙气缭绕的神,有肆意妄为的妖,更有龇牙咧嘴的怪。
冷不丁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吓人的场景扑面而来。阿舟突觉冷汗从脚底心飕飕地直飚置脑门。无意识般连连后退了几步,不出意外地撞到了泽漆的身上。她身形一闪,一下子就躲到了泽漆的身后,以手捂眼道:“小……公子,这又是什么?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活物吗?怎么……”
泽漆歪头瞧着阿舟,道:“所见未必为真,你留心细看,其实每个景象外面都是被一层气泡包裹的,只是你因为过度被场景吸引,内心深处的恐惧,令你忽略了周边细节。”
事实是,黑影排出的气泡大部分都是生魂临死前的惨像,他们死得凄苦悲凉,心里怨气自然异乎寻常,此情此景更是囿为怨念。黑影所需时刻净化的正是此物,所以他们不得已一遍遍回溯追忆最最锥心刺骨的一幕。何时不再吐露出此景,他们便可以走上往生桥,投胎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