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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红尘如烟,往事似梦(二)

曾经的唐津玥也是个风发意气,珠袍曳锦,匕首插吴鸿的少年。

至少在他十二岁之前是这样的。

正如同所有母妃不受宠的皇子一样,他在宫里是一个附属品般的存在。无论大小场合,都是皇兄们身边的衬托,不可露锋芒亦不能太愚钝。不过生活倒也不算惨,至少不愁吃穿,也不会被苛求课业,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玩伴们一起捉虫遛鸟,上树翻墙。每日还会去演武场偷学些拳脚功夫,浑身充满了白虹贯日的锐气。

虽然也曾羡慕过皇兄们能被父皇揽在臂弯,能够优先挑选赏赐的宝物,能够每天都收到各方的赞赏,不过毕竟是没尝过那些光鲜的甜头,不存在太强烈的落差感。母妃也素来低调,他对这些皇权富贵便没有多少执念。

但是身在皇宫,免不了要付出不受宠的代价。在他十岁那年,北境的领土被蚩候国侵占,还大张旗鼓地准备向中原进犯。长期浸淫在酒池肉林里的皇上慌了,献宝、割地的伎俩轮番上阵,还特地送了一位皇子过去当质子,以表诚意。

这位不幸的皇子,恰好就是唐津玥。而选择他,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只不过除了几名太子候选之外,剩下的几个孩子,要么过于年幼,要么已有妻儿,剩下一个唐津玥,年纪合适,牵挂尚少,更好操控。于是皇上麻溜地拟了道冠冕堂皇的圣旨,命他前往蚩候国。

初生牛犊不怕虎,唐津玥倒不怕会遭遇什么不测,反倒是兴致勃勃地想去一闯西域,说不定还真能促进两国交好,建功立业。而他的母妃却并不这般想,谁会甘愿让自己的孩子沦落成政治的牺牲品,去那虎狼之穴,生死难测呢?虽然澹台氏——即昭妃,在后宫素有淡薄之名,但能舞出那般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的剑器舞的人又岂是柔弱之辈?不争不抢,低调度日不过是压根看不上那个昏君罢了。

昭妃听完圣旨宣读后,当场便翻了脸,拒不接旨还命人将宣旨太监架了出去,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明钰殿。当时皇上正在浴池里和几名妃嫔嬉戏玩闹,正乐不思蜀,一转头便见到了满脸凌厉的昭妃,被那一双凤眼盯得浑身发麻,顿时兴致全无。虽然皇上心中有愧,还有几分惧意,不过对于这事也毫不相让。

二人胶着数日,软硬兼施,直到最后皇上拿澹台氏一族的命运来进行威胁,这份圣旨才终于被昭妃接下了。

唐津玥清楚地记得临行前母妃抱着他哭了一夜,细细碎碎地吩咐了许多事,还在他的包裹里放了一个额间画着梅花瓣的小泥人。这个泥人伴着他度过了在蚩候国漫长的一年。

蚩候国民风彪悍,喜好战事,但国君并非一个无理蛮徒,见唐津玥不过一个总角小儿,也就并未苛待于他。只是将他禁锢在一片毡帐里,仅能在几百尺的范围内活动,连监守之人也被勒令不允许和他有过多交流。

这可苦了平日里好动的唐津玥。刚来的前几日,他整日缠着看守和下人絮叨,可是语言不通,对方既听不懂亦没心思搭理这个落魄皇子。于是他便自己找事情做。把戎装上的线脚拆开又缝上,数清了羊毛坐垫上有多少根羊毛,每日对着小泥人说心里话,还因为耐不住寂寞逃出去了几次,也很快便被抓了回来。

终日不见亲友,也没有可以共诉的人,朝暮相伴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荒芜大漠和袅袅孤烟。数月过后,唐津玥终是被磨了性子,渐渐变得寡言少语,白日里似个行尸走肉,只知吃穿。

而在每个夜晚,他会躺在软垫上,手里握着母妃给的小泥人,吹着凉意袭人的夜风,仰望空中广袤无垠的星海,那是在京城从未见过的辽阔。每当这时,他便觉得了无烦恼,也了无乐趣。那些七情六欲,那些纷扰俗事,不过皆是红尘里的一场梦罢了。

这般佛系的过了一年,唐津玥终于迎来了归京之日。

萧家军大败蚩候军,蚩候军主动求和退出了北境,这作为“质子”的皇子自然也当恭请回去。来接唐津玥的正是统领萧家军的萧大将军,萧尚。

接到这个消息时,唐津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既不兴奋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直到看到那位高冠拂玄穹的魁梧武将,骑着赤色骅骝出现在长河落日的边际时,他那颗沉寂良久的心,终于开始掀起万千波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萧大将军,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心中的英豪。

唐津玥自小便是听着萧大将军的故事长大的,从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的风流少年,到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的飒爽武将,萧大将军在唐津玥心中便是一个近乎极致的存在。待这位英明神武的传说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颤抖着泛白的唇想说些什么,关于寄人篱下的委屈,关于满腔的崇敬,却又全部如鲠在怀,一言不发。

萧大将军将肩上的披风一解,将其搭在眼前这名羸弱的少年身上,然后用粗糙的大掌摸了摸少年的头,缓缓说道“臣来接您回京了...”

***

离开了蚩候国,回到那个无忧虑的环境,唐津玥的眉宇间终于又染上了过往的神采,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萧大将军的将士,随着他上战场洒热血。

他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出宫,便立即奔向萧府。回宫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萧将军,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向将军道谢并表露一番自己的志向。

“喂,你是谁!”

哪想他刚走到萧府大门,便被一道女声叫住。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大红锻袄的小女孩,一张素白梨花面,粉唇俏鼻,扎了两个小辫,黑黝的大眼里尽是张扬。

这便是萧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萧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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