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眸在浴室里挤牙膏刷牙,她抬眼,从镜子里看过去,身后的洗澡间门关着,南宫雅为在洗澡。
最近真有些奇怪,南宫雅为比她还要晚归晚洗澡。
据说是为了参赛作品,也属于情有可原,可不懂为何,舍友们的心情似乎都不大好,像拢着一团乌云,活泼不起来。
她注意到这一不寻常,心里存疑,却没能主动开口去问。
在温明家拉近的那一点距离,在时间的忙忙碌碌独来独往中,又逐渐糊成了一段尴尬的疏离。
遥远冷却的记忆,不过是个冷梆梆的馒头。
舍友不懂她的别扭,她也无法从容亲厚靠近,又回到孑然一身的最初。
秋眸刷牙的动作慢下来,双目黯然神伤。
她静默三秒,才重新开始刷牙,视线又聚焦在镜面上,面无表情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然后稍稍侧移,对到洗澡间。
水声已经停止,也没有其他动静,雅为怎么还不出来?
正想着,洗澡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应该是在穿衣服,秋眸不在意,含一口水,混合泡沫,吐在盥洗盆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呕!”
秋眸顿住。
她方才……好像听不到了与众不同的声音,虽然是与自己的吐水声混在一块,可音色音质并不同,还是能轻易捕捉到。
但具体是哪里发出来的呢?
她不确定,又含了一口清水,慢慢漱口,耳朵支拎起来。
候了会儿,也没有听到。
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秋眸蹙眉,就在这时,又有更为清晰的声音跳出来,跳不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被死命捂回去了一般。
这声音……来自洗澡间!
秋眸快速洗漱完,转身,目光锐利盯着又没有动静的洗澡间。
如果没有猜错,那好像是呕吐声……
发生在眼前,不可能再做到视而不见。
她走近两步,抬手轻轻敲一下洗澡间的门。
“雅为,你还好吗?”
窸窸窣窣的动静又响起,南宫雅为在里面急急回答。
“我没事,你要用厕所吗?我穿完衣服就好了。”
“我不用厕所,”秋眸迟疑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呕吐了?”
“没没有,只是今晚吃有点多,肚子不太舒服而已,现在好多了,我没事!”
秋眸不疑其他,放下心来。
“以后不要吃过量,我先出去睡觉了,早点休息。”
*
中午,艳阳高照。
严襄慢动作整理画室的工具,漫不经心,目光频频后顾。
最后终于忍不住,喏喏开口。
“雅为……你这两天是不舒服吗?”
南宫雅为举着画笔,心不在焉,双唇无血色,眼睛浮肿,黑色的发与僵白的脸色交相辉映,炎热的天气,却让人觉得她很冷,缺少生机暖意,。
她呆呆的,没有反应。
严襄放下手中的抹布,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到画板上的画,几乎还是两天前的半成品,没有进展。
时间所剩不多,之前是担心拿不出高品质的作品,现在她更担心,会连参赛作品都拿不出。
“雅为!”严襄提高些音量。
“啊,怎么了?”南宫雅为迷迷糊糊,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她,状况之外的问。
严襄满含忧心,“你怎么了,心不在焉,脸色还那么差,是生病了吗?”
“没有,我没事。”
南宫雅为立即摇头,还扯出个笑来,想让严襄放心,殊不知,她的笑靥已被憔悴掩盖,毫无说服力。
说完,怕她再问般,终于落笔。
严襄的目光顺着她手中的描线笔,转到她的笔下……
一撇一捺,一捺一撇……不像是画画,更像是心绪杂乱的涂鸦。
*
严襄找到魏本卿,异常焦灼,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雅为的状态越来越差?”
她盼着雅为好,这个姑娘的认真努力她赏识在心,岂料托付给魏本卿后,还不如托付之前。
之前还带着朝气蓬勃的信念去努力,现在不光信念没了,连努力也掉了发条。
魏本卿无从辩白,她确实搞砸了。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重要的是雅为,决赛迫在眉睫,可作品都……没有,怎么参赛,唉!”
严襄急得跺脚。
虽然不是她本人参加决赛,可这个月她一路看顾过来,早已注入感情,正是因为知道过程有那么坎坷与不易,才会无比希望不要还未开始就已失败。
魏本卿蹙眉,越蹙越深,越蹙越紧。
“我一定会拿出解决方案,尽我最大的努力!”
这话,任性了。
她现在毫无头绪,又哪来的一定。
可即便如此,她也深刻盼望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人定胜天”。
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理性的自己开始慢慢朝感性靠拢。
会忧会虑会不切实际。
会依然,不计概率,不放弃。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严襄深深叹气。
“之前还只是形象问题,现在心态,估计也是溃不成军。”
*
严襄走后,魏本卿立即给温明去了电话。
“温明,你在哪儿?”
“我准备回到宿舍,怎么了?”
“我现在回宿舍找你,商量事情,关于雅为。”
……
温明拿钥匙开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挂在柜子边的水蓝连衣裙。
眸光一暗。
随手把钥匙放在桌面上,走过去摸了摸这条裙子。
丝滑,飘逸。
明明是很轻的份量,可为什么对于南宫雅为会是那么沉重?
她的往事,是否有着不堪回首的记忆。
究竟,会是什么?
*
魏本卿也算是马不停蹄。
很快回到了宿舍,进门就对温明说,“你有什么良策?”
温明坐在椅子上,努嘴。
“想把裙子扔了。”
她只是开玩笑,魏本卿当真了,认真回答,“治标不治本,这不是源头。”
“可我们现在,只知道雅为穿上好看的裙子就会吐,其他一无所获,又怎么知道源头是什么,雅为也不会告诉我们。”
魏本卿摸着下巴,琢磨半晌。
“追根究底,我们需要知道她的家庭状况,了解她的过往。”
“怎么了解?”温明问。
“学校个人档案。”
姑奶出国前曾经说过,如果在学校遇到困难,可以找李主任帮忙。
有了可以行动的方向,两人立即出门。
谁都没人注意到,拐角处,一个人影默默走出来,看着她们离开。
秋眸本想回宿舍拿东西,没想到,刚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原来,那一次南宫雅为是真的在呕吐。
原来,宿舍真的遇到了阻碍。
*
魏本卿突然到访,李主任很惊讶,但到底见过世面,惊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问她们有何贵干。
魏本卿说明来意。
李主任沉吟一下,拒绝给她们直接看个人档案,不过可以自己看了,然后口头转述。
二人同意。
……
“这名学生,家庭情况有些复杂,小学的时候,母亲就失踪了,至今未归,父亲出去打工,和姥姥一起住,算是留守儿童。”李主任把自己看到的重要信息告诉她们。
“还有吗?”温明问。
“其他都是平平常常的升学历程,没有特别的地方,看起来,应该是有原生家庭的原因。”
魏本卿没说话。
留守儿童?
难道是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陪伴,才会严重没自信,连好看的衣服都产生驾驭不了的厌恶?
她的面色平静又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
暗暗观察她的李主任心下讶然。
莫非,魏教师的计划真的成功实施了?白纸也铺上了绚烂的色彩?
他心底好奇浓厚,却没有表现出来,淡定自若的说。
“你们说这名同学穿上礼服就会生理不适,会不会是她曾经于此有过什么阴影,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温明瞬间眼前一亮。
“有道理!”
她们光顾着挖心病,却忘了礼服这一关键!
随即站起来,兴冲冲对魏本卿催促。
“走,我们现在就去查,从礼服入手!”
魏本卿站起来向李主任道谢。
“谢谢李主任,我们先走了。”
温明也附和,“谢谢主任。”
“走吧,”李主任笑眯眯说,虽然有着想要了解所有的好奇,但那是她们的生活,是她们的青春,在向阳的路上一路发展,局外人无端插一脚进去只会破坏它的和谐,就让它在自己的轨道前行吧。
“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帮忙。”
*
“砰!”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瞬间把神游太虚的南宫雅为震了回来,她慌忙抬头一看,霎时睁大了眼睛。
“秋眸?你怎么来了?”
秋眸从未来过绘画社活动室,突然造访,让南宫雅为惊讶不小。
秋眸一言不发,直直向南宫雅为走来,唇紧抿,冷清的表情异常严肃。
南宫雅为心里一个咯噔,忐忑不安悄悄后退两步,背却碰到了后面的画架。
近前,秋眸对着她慌乱的眼睛,上半身突然靠近,眼神锐利,语态认真。
“你杀了人吗?”
南宫雅为大惊,立即否认。
“没有!”
这是什么问题,太可怕了,怎么可能杀过人。
“放过火吗?”
“当然没有!”
秋眸越逼越近,如山如云,不舍分毫。
“那,犯过什么滔天大罪?”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不像开玩笑,就如同警察审讯犯人般。
南宫雅为手捏着衣角,被无端逼迥的不快隐隐升腾上来,逼迥的距离中坚定心神。
“都没有!秋眸你在胡说什么?”
为什么一来就逼她回答一些莫名其妙,在她看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伤害别人!
秋眸后退,站直,语气放缓,眸光深邃。
“那你,为什么惩罚自己?”
似叹息,在对她的灵魂发问。
似谴责,落花流水黑白分明。
南宫雅为愣住了,脑子乱糟糟,到处分叉,转来转去压根跟不上秋眸的脑回路。
“秋眸,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惩罚自己?”
她不明就里,眼神困惑。
秋眸不说话,眼神从头到尾慢慢扫量她,还带着评估,这眼神让南宫雅为觉得不自在不舒服,微缩着腰,视线闪闪躲躲。
为何闪躲蜷缩?
秋眸摇头,下一秒锋利。
“不敢露脸,不敢穿好看的衣服,做什么都畏畏缩缩,还要死要活的吐,难道不是在惩罚自己吗?你做错了什么!”
秋眸大声责问。
她的话扎进心里,南宫雅为明白过来,又立马惶恐起来。
“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没有惩罚自己!”
她没有。
没有做过坏事。
没有必要受到惩罚。
“你有!”
秋眸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
“做错的人才会受到惩罚,你惩罚自己,可你有做错吗?”
有做错吗?一遍遍扪心自问。
南宫雅为睁大眼睛,嘴唇蠕动,陷入崩溃边缘。
“不,我没有,我没有做错,什么都没有做错!”
最后一句,她是吼出来的,疯狂凄厉,胸膛剧烈起伏,可能是第一次那么大声,有些破音,眼底的泪濡湿睫羽,抑制不住浑身发抖。
没有,没有做错……
罪魁祸首秋眸收起逼人的凌厉,轻轻把人拥入怀。
“既然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又何必一直惩罚自己?”
酸楚涌上心头,南宫雅为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
秋眸抚摸她的头发,半是温柔半是清冷说。
“哭吧,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惩罚自己的人,不一定就是做错事,也许,只是不放过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