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说·清·楚。”
我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对绿娆道。
藏在衣物下的手死死掐紧了胳膊,指甲嵌入肉里,一阵阵钻心的疼。
我好像摸到了关于真相的一点点边缘。
可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在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后面,藏着更加险恶的人心和算计。
“唔……你要我从哪说起呢?”
绿娆唇角勾起一道阴恻恻的弧度,笑容瘆人。
“其实不知道的话,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也做不了什么了。得宠的苏姑娘,和透明人似的你,小王爷会信谁呢?”
我定了定神,沉声道:“他怎样无所谓,我只想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她疯狂地大笑,“你真的会觉得他怎样都无所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好了!”
“你性格木讷,连话都不敢和小王爷说。”
“……我知道。”
“半年前你不知从谁那里听说小王爷夜里难以入睡,求我教你做了个丑得要死的香囊,费了好大功夫,说是在里面放了安眠的香粉,要我替你交给他。”
“我要你交给他?”
“是啊,就算你找小王爷,他也不会理你,只能再央求我去烟雨楼给他。不过啊,那时小王爷还不认识苏姑娘,毕竟烟雨楼花娘那么多,小王爷从来都是雨露均沾,不轻易宠爱谁的。”
“所以,这跟香囊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啦,你让我转交给小王爷的香囊啊,可是苏姑娘打开他心房的敲门砖呢……”
胸腔内那颗温热,骤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本来觉得啊,那么丑的香囊,给了小王爷,他肯定看不上,还想看你出丑的样子,就去了烟雨楼。”
“找人问小王爷在哪时,碰巧碰上了苏姑娘。她好生招待了我,一点也不把我当下人看待,还跟我说,烟雨楼这种地方,我一个王府的侍女,进出的话未免有损我的清白。”
“看看人家,身在烟尘之地,却那么温柔体贴,哪里像你……对我永远那么冷淡,断了我的前程。我本来是伺候三小姐,日后能当上掌事侍女的!”
“苏姑娘替我将香囊给了小王爷,末了还同我说,我主子派我来这种地方,实在太不关切我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害了我。”
“方承陌啊方承陌,你说,你是不是自私,根本没考虑过让我去烟雨楼会有什么后果?”
我没有啊。
像是有什么卡在了喉咙里,如鲠在喉,让我无法说出话来。
后脑一阵又一阵地刺痛,零星的记忆雪花似的飞来,在我的眼前浮现。
我那时……只是叫你在小王爷心情好时,再给他……我怕他看到我的脸,就会露出一如既往厌烦的表情。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喜欢去烟雨楼那种地方。
绿娆停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道。
“结果没想到,那个香囊似乎真有些用处,小王爷睡得安稳了许多,过了几日,亲自上烟雨楼谢了苏姑娘,此后渐渐只留在她那,像是动了真情似的。”
“我才知道,苏姑娘到底是耍了个小心眼,把那香囊说是她做的。虽然如此,不是你落了好处,我就开心!哈哈哈,我就乐意!”
“而且自那以后,苏姑娘时时送我珍贵的首饰熏香,还常请我去外面的酒楼吃饭,以姐妹般的礼节对我,更是让我喜欢她得不行。所以香囊一事,我就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是小王爷现在佩戴的香囊,并非我那时做的。”
我木然地坐在那儿,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手脚冰凉。
“苏姑娘自然是谨慎人,生怕你这个香囊真正的主人找上门,早就找了个借口,说香囊要换药粉,从小王爷那要了过来,重新做了个给他。”
“至于你那个嘛……当然是被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咯。”
这一次,幸灾乐祸的变成了绿娆,虽然依旧狼狈不堪,脸上却满是快意的狞笑。
“你看,你一番心思,到最后却为人做嫁衣,成就了别人的好姻缘呢!”
头好痛。
心脏也好痛。
虽然我知道,即使那时方且臻知道香囊是我做的,未必就会对我动心。
但至少,态度一定会,稍微有些,不一样吧。
那本来是我的东西啊……
苏、茗、伊,你为什么,拿得如此,心安理得?!
我浑身都在颤抖,牙关控制不住地打着战,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微微弓起了背。
“其实你有点厉害,那药粉经常要换,不然香味散了就没有药效。但苏姑娘怎么配,都配不出原本一模一样的方子。”
“小王爷曾问过她为何换了药粉后效果差了些,她只能说许是习惯了香味,效力减弱了。以防万一,花了重金托我替她来打听你的口风,想要探出药粉的配方。”
“唉,也是你活该倒霉,明明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就可以了,结果从我的问话里起了疑,头一次跑去问兰若小王爷的近况。”
“然后你就知道了小王爷心仪烟雨楼的苏茗伊姑娘,甚至打算娶她入府的事情。整个人一下子发了疯似的,可吓死我了呢。”
“我和苏姑娘都怕万一以后她进了府,你发现香囊的事,跑去王爷王妃那闹怎么办?于是合计了一番,觉得夜长梦多,还是早些除掉你最为稳妥。”
绿娆斜倚在妆台上,气喘吁吁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兴奋地睁得老大,仿佛看见我面色惨白的模样,心里痛快极了。
我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地指着她的脸:“你竟敢、竟敢串通风尘女子,妄图害死你的主子?”
“我有什么不敢,左右你不过是个没地位没背景的远房表亲,算什么主子啊!”绿娆轻蔑地笑道,“又懦弱,又敏感,因为一点小王爷的事就大起大落的,随便说些什么刺激刺激你的神经,就能让你疯疯癫癫,投湖自尽。”
“你自己跳的湖,我手上可是干干净净的,谁会说是我害死的你呢?我又没有推你呢。”
她突然扑过来,死死抱紧我的膝盖,我尖叫一声试图踢开她,可她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怎么都甩不掉。
狰狞的脸凑近我,发出了恶鬼般的低语。
“陌姑娘,你真的想知道小王爷是怎么看你的吗?”
“疯疯癫癫,像个废物,只会让人生厌。”
“……没错,他叫你快点死,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同记忆重叠在一起,如同狂风骤雨,瞬间席卷了我的全部思绪。
脑袋炸裂似的疼,尖锐的刺痛密密麻麻,扎得我眼前一片黑一片白。我紧紧抱着头,痛苦地发出了一声□□。
绿娆得意地松开我,因为疼痛的手,表情僵了一秒,随即恢复了胜利般的笑。她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烛台边,翘着手指将那根燃着的蜡烛取了下来。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好像什么都不怕么?”
她目光挑剔地审视着明亮的烛火,轻轻松开手指,任它直直地坠到帐幔上。
“是你自己说的,你睡了,不需要我伺候你。所以我呢,今夜,是没有来过你的房间的。”
“‘方小姐不慎梦中碰倒了烛台,房间着火,烧得什么都不剩,连尸身都化成了灰。’”
火光起初是微弱的一小片,然后顺着厚重的布,缓慢地向上爬着,蔓延出越来越旺的火焰,那么亮,那么大,一点一点,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触及的一切。
像是打开了身体内的某个开关,我微微睁大眼望着那逼近自己的火焰,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就好像多次出现在我梦魇中的熊熊大火一样,就好像记忆深处还隐隐记得也见过这般无情燃烧的火一样。麻痹了我的思维,燃尽了我的理智,意识也恍惚了起来。
一双纤瘦的手,缓缓扣上我的喉咙,然后用力收紧。
“这一次,不会给你机会从阎王爷那回来的。”
她附在我耳边呢喃。
“和你那可怜的香囊一样,在火中化为尘土吧。”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哥哥。
火好大啊,你在哪里呀。
爹娘都不见了,连你也不出来。
不要玩了,不好玩,你再不出来,就要被火烧死了哎。
你不会这样扔下我的对不对,哥哥?
……
“兰若,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动……怎么回事?!”
窗外突然响起熟悉的男子声音,几秒寂静后,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踢开!
绿娆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掐着我的喉咙的手。我倒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方承陌?!”
我看不清来人。周围的火烧得我脑袋昏沉,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人一身红衣,几乎要和火焰融为一体。
身体坚持不住地往后倒去,就在快要落到身后那片火上时,被大步走来的那人一把拉住,二话不说地抱了起来,转身向房外跑去。
那双胳膊很结实,很有力,很像那个会稳稳接住摔倒的我,永远给我安心感的人。
——但我知道,他从不穿红衣,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方且臻吗?
总算来了……还好,还好这一步,我没算错……
意识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秒,我抓住他的衣服,声音微弱:“衣柜里、衣柜里那件披风……求你一定要……抢出……”
“来”字还没出口,我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回院子之前,我特意叮嘱绿娆,等方且臻醒了,方可回来。
酒醒后的方且臻,发现自己的香囊不见了,一定会问兰若香囊在何处。
他那么宝贝那枚香囊,一定会派兰若过来,哪怕把我弄醒,也要拿回它。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派了她过来后,过个几分钟再清醒一点,然后想起自己从不让别人碰它。于是虽然老大不情愿,还是自己到我这个他从不屈尊驾到的小院子里,亲手将香囊取回。
来也好,不来也好,总会有人能听到我和绿娆的对话。房内的对话那般异常,再蠢的人,都不会贸然进来打断,而是会站在外面屏气凝神地听。
关于绿娆吐露的一切真相,便会有人证了。
只是我一是没想到兰若被变脸的绿娆吓呆了,傻站在那里不知道救我,更没想到,虽然料到绿娆会对我下手,也留了足够的心眼,但面对燃烧的火焰,我竟然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好在方且臻来了。
他总算有一次,没有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