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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逢(上)

1.

任树在IBC2017上做的报告,主题是人的活动对于植物演化的影响。和其他一些年纪较长的植物学专家的报告比起来,他的报告显得很是通俗易懂,观众席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笑声。

报告的最后,他呼吁要重视对儿童的自然教育,并点开视频播放软件,展示自己准备的自然教育宣传片。

他以自己的少年时期为例——“小时候,我的家中,就宛如一个植物园。我的父亲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带回各种植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马齿苋、石斛兰、秋海棠这些浪漫的名字。”

提到自己的少年时期,任树还特意在中间插入了一些当时的照片。偌大的一个庭院里,全部是花花草草,还有一些是他和花草的合影,十四五岁的少年,像一棵小白杨树一样,和那些花草融为一体。

有一张照片出来的时候,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陆桑抬起头来,看到那张惹得全场爆笑的照片——任树在树下,树上坐着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的脚正好耷拉在他的脑袋上方。

那张照片在屏幕上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坐在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中的陆桑,却还是有机会看清。

女孩儿和任树差不多的年纪,头发短短的,容颜娇俏,眼神却很是凛冽地看着前方。

参会的缘故,包中的手机调成静音,中场休息的时候,陆桑才看到上面有三四个未接来电。

她眉头微微蹙起,走出会场,站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回电话,声音里有一丝不安:“齐姐,小南瓜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女人担忧的声音:“陆桑,小南瓜这会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有点担心……”

挂断电话之后查了查机票,最近是旅游高峰期,回厦门的票已经售空,陆桑只能打了钟寅的电话。

生怕钟寅正在执行任务,听到电话接通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阿寅,要拜托你做件事情。齐姐刚才给我打电话,小南瓜犯病了。我现在在深圳,一时间赶不过去……”

“没问题,”钟寅应声道,“我这就接她去医院。”

“好,那就先麻烦你了,我这两天就回去。”

“跟我还客气什么,”钟寅笑笑,“回来的时候和我说,我去接你。”

陆桑此时站的位置,是五楼的电梯口,她低头往包里塞手机时,电梯门打开,侧着头和身旁的小助理说话的任树,大踏步走了出来。

她发梢碰到了他的手臂,走出电梯时,任树微微愣了愣,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最后的一丝缝隙中,任树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助理不解:“怎么了?”

任树有些自嘲地笑笑,摇摇头:“没什么。”

小助理看了看时间:“任老师,距下一场会议还有半个多小时,要不要去看画展?”

植物科学画展,任树的心中微微一动。

那年他还是个内向的少年,封闭在自家的植物园里,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儿闯进去。

他爱养植物,她爱画画,园里的很多草木,她都画过。

“任树,你知道国际植物学大会吗?”

“当然知道。”任树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你看我画的这幅,以后能不能在上面展出?”

任树瞄了一眼,呵呵一笑。

“哼。”她佯装生气,动作敏捷地爬到树上,摘下一个杏子扔到他头上。

他好脾气地笑笑,俯下身将那个杏子捡起来,拧开水龙头洗了一下,往上伸出手去:“棠棠,下来吃。”

六月初,初夏的午后,斑驳的阳光和树影,打在他和她的脸上。

当时只道是寻常。

2.

先前任树对画展也有所耳闻,是从全球十二个国家成百上千的优秀作品中选出的画作,参与者很多都是世界一流的植物画师。在如今国内植物科学绘画尚不被重视的环境下,办一场如此专业化和规模化的画展,自然是意义非凡。

每一幅画作都异常精美,任树驻足观看,从一幅画作前走过去之后,又折了回来,在画前面站定,微微蹙起眉头。

那幅画作,是秋海棠,乍一看过去,在众多画作中,并无异常。

任树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自小记忆力惊人,闭上眼睛用力回想,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秋海棠的图片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是姿态。

是这株秋海棠的姿态。

竟与他十五岁那年,棠棠递过来的那张画纸上的,一模一样。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冒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睁开眼,在那幅画作的下方搜索作者名字。

却是只有花名,画师名字那栏,是空白。

任树拿出手机,在通信录翻了翻找到号码:“赵姐吗?我是任树,这次画展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十几分钟后,在办公室里,负责人皱着眉头回想:“我们原先是不接受匿名投稿的,但这幅画,几位评委都觉得水平很高,希望能给更多的人看到,所以还是挂在了这里……对,是直接寄过来的,没有留地址。”

小助理是刚考进农业大学的学生,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同任树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问他:“任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

任树摇摇头。

小助理一脸难以置信:“我都有男朋友,我男朋友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那个时候是……”

十五分钟的时间,任树一边吃虾一边静静听完小助理的恋爱史。

她继续问:“那你之前有过女朋友吗?”

“之前啊,”任树想了想,“算差一点就有了吧。”

——算差一点就有了,如果那晚他在看了棠棠的那条短信之后,把那条短信发出去。

把那条“我也喜欢你”的短信发出去。

他们是一定会在一起的吧。

“是什么时候?”小助理难掩八卦之心。

“很久以前了,”任树轻描淡写道,“那年我十七岁,她十六岁。”

任树那年十七岁,棠棠十六岁。

如今他二十八岁,棠棠……十六岁。

彼时,在酒店西餐厅,陆桑正一个人就餐,顺势拨通了钟寅的电话:“小南瓜怎么样?”

“暂时稳定住了,”钟寅正在医院的病房外面,“你不用太担心,你那边怎么样?”

“都挺顺利的,”陆桑开口道,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牛排放到嘴里,“阿寅,Gavin向我求婚了。”

钟寅一愣:“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打算答应他,越快越好,这样就可以带着小南瓜一起去美国。医院那边你也知道,小南瓜有重度的肺动脉高压,ASD封堵术没法做,心肺移植危险系数太高,阮医生不也是建议去美国治疗吗?”

“可是你就因为这个,要答应Gavin的求婚吗?”

陆桑笑笑,西餐厅的玻璃上映照出她好看的侧脸:“阿寅,Gavin的身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嫁过去可就完成阶级跨越了。”

钟寅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还是有微微的担心:“你和Gavin没见过几次面,还是多了解一些为好。”

吃完晚饭,陆桑回到房间休息。原本她并没有准备来参加这次国际植物学大会的,她这两年做的是园林设计方面的工作,虽说是有点关联,可关联确实也不大。

前几天恰好来深圳办点事儿,交接方给了邀请函,事情办完难得空闲几天,她索性就过来看看。

会议流程、参会嘉宾名单以及会议议题,她是昨天晚上才拿到的,坐在沙发上粗略地浏览一下,很多都是国际上的知名学者,她亦有所耳闻。

眼睛落到中国区域,扫过去几眼之后,她看到了一个名字。

四号黑体。

任树。

3.

睡前吃的安眠药好似并未起效果,躺在床上的陆桑仍旧是毫无困意,索性从床上起身,带着泳衣来到了酒店一楼的泳池。

夏季的缘故,虽说已是半夜,泳池边的小酒吧倒也热闹。陆桑点了一杯长岛冰茶放在泳池边的圆桌上,继而一跃身跳进水里。

她在水中游泳的身姿异常灵活,裁剪得体的泳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路过的人忍不住行注目礼。

从水里冒出头的时候,有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邀约,问能不能请她喝一杯。陆桑微微一笑,把手机从防水袋中掏出来冲着他摇了摇:“我女儿。”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自拍,头发绾在脑后的陆桑揽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儿。

年轻男人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绅士地夸奖了一句,而后转身走开。

小酒吧里流淌着科恩的In My Secret Life,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的任树歪着头和身旁几位美国专家闲聊,转过头的时候,隔着玻璃窗扫到泳池边的一个背影。

那后背瘦削,但肩颈线条极美,好似天鹅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所致,任树只觉得眼前一时间有些恍惚,泳池里蓝色的水涌动着,好似在眼前幻化成了海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环着双膝的坐姿,一样瘦削的后背,一样的肩颈。

任树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身旁的几位伙伴说了声“抱歉”,便起身穿过人群,往外面走去。

坐在那里的陆桑,手中的长岛冰茶已经喝完,起身想回去的时候,来了再游一圈的兴致,将泳镜和泳帽重新戴上。

任树还差两步走到她的身旁,他刚想要开口打声招呼的时候,她已经一个跃身,跳进了泳池。

好似大梦初醒,任树一下子反应过来。

不是的,她不是方棠。

虽说是生活在海边岛屿上,可是方棠怕水,要命一般地怕。

眼前这个在泳池深水区穿梭自如的人,根本不可能是方棠。

隔着窗户的美国伙伴已经在呼唤他,任树在心中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折了回去。

说来奇怪,他这次来深圳参会的几天里,老是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举动,总觉得方棠好像回来了一样,好像就在他身边,在某一个瞬间,同他擦肩而过。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吧,他在心中想着,七月末的盛夏。

让时间缓慢地平移向前,十一年前,他亦是在这样的七月末,失去了方棠。

4.

陆桑从深圳返回厦门那日,钟寅临时接到了海上搜救任务,要立即开飞,没办法去接她。

“没关系,”陆桑正在机场出口的传送带旁等行李,“我正好晚上要去看小南瓜,好多天没见她了。”

要挂电话的时候,陆桑又补充了一句:“钟寅,这几天有台风,你注意安全。”

钟寅心头微微一动,他同陆桑相识数年,难得听她说出些许温情的话,笑笑点头:“没问题的。”

实际上还是有隐隐的担忧,已经将近五点,天气预报说六点多钟会有暴雨,海上落雨必然伴随着狂风,若不抓紧时间,救援难度恐怕会增加很多。

同行的另两名机组人员,有一位微微有些担心:“机长,这种天气能不能……”

“开飞!”钟寅下了命令。

海上救助,原本就是承担着巨大风险的事情,气旋、台风,都有可能遇到,但人命关天,只要达到安全飞行的最低限度,就必须开飞。

失事的是一艘渔船,船舶主机烧坏,油舱起火,必须弃船,船员无法自己撤离,十余名船员正困在海上。

定位好经纬度之后,钟寅便驾驶着救援机往那个方向飞去,低空飞行一段时间后,已经渐渐看得到海上的浪花。

他用耳朵上挂着的对讲机与基地联系:“尚未发现目标,尚未发现目标。”

“船舶随风漂流,经度变更,经度变更……”

“钟寅收到。”

“船上情况混乱,已有船员落海,注意营救,注意营救……”

“钟寅收到。”

天色好像忽然间暗了下来,密密的乌云遮蔽了半边天空,而后一道亮光闪过,便是轰隆的雷声。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不好。”钟寅在心中念叨,更加紧迫地搜寻着船只。

“机长,那里!”

低头看下去,墨黑色的海面上,的确漂着小小的星火。

钟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飞机往下降。

海上的风浪起得猝不及防,钟寅正要将救援绳放下的时候,忽然一个凶猛的浪潮打来,那艘渔船猛烈地摇晃了几下,眼见着甲板上的一名船员被浪潮卷到了海里。

钟寅的眉头微微蹙起,对讲机里传来基地的天气状况汇报:“钟寅,现在海面上风力九级,浪高七米,渔船还在往东南方向漂移,百米之外便是悬崖峭壁……”

“明白!”钟寅表情坚毅,定位准确渔船位置之后,将飞机下落到离救援目标上方约十五米的地方悬停,“救生员准备。”

“是!”两名随行人员应命。

阿晟和阿乐,看上去还都很年轻,但救援经验已经十分丰富。他们通过绞车,迎着狂风缓缓下降。直到眼见着他们落到甲板上,钟寅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在东海救助局工作已十年出头,最开始是船舶救助,到后来被抽调出来进行飞行救助培训。这种恶劣天气下的救援,几乎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每一次出行都是以人命与天斗。

“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这是每一个救助人员在进入救助局第一天,便要宣誓的内容。

今晚注定也是场困难重重的救助。

陆桑前些时日老馋三文鱼,他原本是在格兰汇订了位子,打算晚上带她去吃饭的。

5.

阿晟虽说已经落在甲板上,但风大浪大,上面基本站不住人,再加上已经有两名船员跌落到海中,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钟寅的心刚放下来两秒钟,便又提到了嗓子眼。

阿晟在甲板上趔趄了两步,稳住自己之后,赶紧示意渔民们安静下来。他将那位最年长的,脸色看上去很差的老船员先扶上绞车,固定好之后,绞车缓缓上升。

钟寅驾驶着的,是一架中型的救援机,能容纳十几个人。

这些年的海上救援中,他见过太多海洋翻脸无情的时刻,说什么人定胜天,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人如蝼蚁,如蜉蝣,不堪一击。当然有很多从海水中挽救出生命的先例,但也有一些生命,纵使整个救助局用尽全力,也只能葬身在茫茫汪洋之中。

风力太大,发动机早已失灵的渔船又漂离了数十米的距离,钟寅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飞机的位置,被吊在半空中的阿晟,全身上下全部湿透。

眼见着船只就要撞上陡崖的时候,阿乐终于把最后一名年轻的渔民送上绞车,两人的双脚刚离开甲板,下面便响起了猛烈的撞击声。

“轰隆——”巨大的爆炸声中,墨蓝的海面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机舱里的那些渔民,因为过度惊吓,有的忍不住发出低沉的类似某种兽类的哭声。

将获救的渔民送到救助站之后,钟寅没有休息的时间,重新返回机舱,准备起飞。

跌落到海中的两名渔民下落不明,必须立即进行搜救,救助局同时派遣出了救助船进行残骸打捞。结合跌落位置及水流速度,搜救区域定位在了沉船周遭五公里的海域。上飞机前钟寅已经灌了两杯黑咖啡,精神丝毫不敢放松,唯恐错过一丁点的援救机会。

这次搜救持续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直到第二日晌午,他们才分别在两处浅滩,找到已经昏迷的两人。

安置在救助站的渔民随即被送到了救助局的附属医院,进行诊治,有些伤势比较严重的,立即安排了住院。

钟寅暂作休息之后,局里安排他代表救助局去医院探望。他在一间病房同一个名叫赵淮的老渔民闲聊:“赵大哥捕鱼有很多年了吧?听说船上的渔民,好多都是十几岁就出海捕鱼了,真不容易。”

“对啊,船上是有不少年轻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出来了。我倒不是,我以前不是做这行的,以前我还是个警察呢,身子骨不比你这小伙子弱……”

钟寅笑:“现在看起来也结实得很啊。”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是陆桑的电话。

“阿寅,你在哪儿呢?”陆桑问道。

“我在医院。”

“医院?我也刚从小南瓜病房里出来,你在哪间?”

报了自己所在的病房号,钟寅挂了电话转过头去,将手中的香蕉递过去:“来,赵大哥,吃点东西。”

几分钟之后,陆桑推门进来。

应当是刚从工作中抽身,她身穿一袭修身的白色套裙,脚上是裸色高跟鞋,头发绾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钟寅的脸上是浅淡的笑意:“小南瓜好多了吧?”

陆桑点头:“暂时稳定住了,但总这样提心吊胆的也不行,我还是想着尽快带她出国。”

病床上躺着的赵淮插了句话:“钟先生,这是你女朋友啊?”

“我不是。”陆桑笑笑,把身体微微一侧,整个人便出现在赵淮面前,“老朋友。”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对方的面庞上,赵淮的笑容定格了下来。他愣了愣,好似有些难以置信,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信地开口:“方棠?”

陆桑还是方才挂在脸上的那副微笑,把头微微一歪,耳垂上小巧的耳坠跟着摇晃了一下:“这位大哥是把我认成了别人,是吗?”

赵淮有些犹豫,好像并不能很准确地辨认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叫方棠?”

“什么方糖圆糖,”钟寅转过脸去,打断了老赵的话,“她叫陆桑。”

老赵忍不住咋舌:“那我认错人了,不过你这姑娘,还真像是我一个相熟的人,她的眉眼跟你特别像。”

他沉默了一会儿,双眼一下子黯淡下来,整个人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喃喃道:“那个丫头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是你这个年纪。”

6.

晚上的时候,陆桑又梦到了溺水。

冰冷腥咸的海水,灌进鼻孔,灌进嘴巴,她挥舞着手脚拼命挣扎,却动弹不了,好似双脚被捆绑上巨大的石块一样。四周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独,好似这尘世间,只有她一个人。

大声喊叫的声音听不到,号哭的声音听不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不到。

也许是要死了吧……那就这样死去吧……她沉沉地合上双眼。

耳边却依稀听到一个声音。

“棠棠。”

有什么人拉上了她的手:“棠棠。”

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陆桑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索性起身洗了把脸,打开冰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手机上有留言,是Gavin发来的图片。

宝格丽的钻石戒指,璀璨夺目。

下面是他的留言:“Do you like it?”

陆桑刚准备回复,电脑右下角有新邮件的提醒。她走过去挪了一下鼠标,点开,看到后微微惊喜,是苏岚发来的结婚请柬。苏岚是钟寅的同事,原本也是在东海救助局工作,前两年因为身体缘故提前退役,但同陆桑和钟寅,都还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

只不过上次联系时,她在电话中说自己加入了“绿色江河”——一支对长江流域烟瘴挂峡谷的生命多样性进行调查的调研队伍,她在那里做一些记录和紧急救助方面的事情。那时候苏岚还是单身,没想到这才几个月过去,就传来了结婚的消息。

真是替她开心,陆桑回复了邮件,表示“一定准时参加”。

彼时,任树正坐在书桌前查找文献资料,觉得有些疲惫,便放下了手中的文献,闭眼休息了一下,起身煮了一杯咖啡。

拿起手机刷一刷新闻,只是目光粗略地扫过去,忽然被一条题为“东海海域某渔船失事,救助局连夜救出渔民”报道中的图片吸引住。他将图片点开放大,确定里面的那位老渔民,是赵淮。

翻到新闻的尾部,“日前,被救助的渔民暂时在东海救助局附属医院接受治疗”。

少年时期,任树没少受到赵警官妻子的照顾。他看了一下这几日的日程安排,打算第二天一早飞到厦门看望一下他。

隔日,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任树推门进去,手中提着一些营养品和补品。

赵淮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见到任树很是惊喜:“小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任树笑笑:“我也是昨天看新闻,才知道这个事情,不然早就过来看望您了。”

“嘿,”赵淮摆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还好,没什么大事。哎,我跟你说,那天的风暴,可真是吓人!我可是好久没见到这样的风暴了,要不是救援及时,恐怕我们一船人就淹死在海里了。”

哦,风暴。

任树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那一年十六岁的方棠,在海上遇到的,想必也是这样肆虐的风暴。

当时的她,那个瘦弱的她,会不会害怕呢?

赵淮做过二十余年的警察,自然是有着极其敏锐的观察力的,看得出来任树的眼神有微微的不对劲,知道他大抵是想起了十来年前的往事。

他叹了口气,这十来年来,他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内疚和自责里。

任树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赵淮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小树,跟你说一件特别巧的事儿,前几天我见到一个姑娘,差点认成了方棠。”

“是吗?”任树递过去一瓣橘子。

赵淮点头:“猛一看肯定觉得不是,气质什么的完全不一样,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像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孩子,但仔细端详一下眉目眼神,就觉得特别像。”

任树笑了笑:“可能是有长相很相似的人吧。不过说来奇怪,我最近也是忽然觉得棠棠还在我身边一样。”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去,影影绰绰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出来,任树的脸,也沉没在那样的阴影中。

“有时候我会想,棠棠是不是没有死。”

“也许她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安静地生活着。”

“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花花草草,喜欢画画。”

7.

两周之后,钟寅也接到了苏岚婚礼的邀请,婚礼当天他开车来接陆桑和小南瓜一起过去。

小南瓜被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上去可爱极了,一见到钟寅就蹭到了他怀里:“钟寅叔叔。”

钟寅佯装生气,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哥哥。”

“才不是哥哥。”小南瓜吐了吐舌头,回头看了看陆桑,“对不对,桑姐姐?”

“你这小丫头,晚上还要不要去吃必胜客了?”

“去吃去吃,”小南瓜故意拖长声音,软软糯糯地喊了声,“钟——寅——哥——哥。”

“好啦,你就别逗她了。”陆桑笑了笑,“一会儿时间可赶不及了。”

若不是故交的缘故,任树断断是不可能出现在Leo和苏岚的婚礼上的。

他自小性格安静,交友少,高岭之花一般,身上总有股避世的味道。婚礼这种太人间烟火气的场合,他是避之不及的。

Leo先前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自己的婚礼做花艺造型,任树还没来得及拒绝,Leo就在电话那边笑,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任,你亏欠我的。”

是的,两年前任树到亚马孙森林去寻找一种濒危植物的种子,被暴雨困在那里,手机进水与外界完全联系不上,地湿路滑,摔倒之后崴了脚,几乎是陷入绝境。

是Leo在密林之中发现他的。

他是供职于《国家地理》的摄影师,在亚马孙森林已经蹲点许久,就等着拍暴雨之中的动物。当时暴雨之中的任树面色发白,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昏厥。

大胡子Leo惊呼了一声,立即冲上前去,把他扶住,先用手摸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好像要燃烧起来。

好在Leo的行李包中有多余的雨披,也有各种药品。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Leo临时搭起了帐篷,把矿泉水、退烧药和消炎药送到任树的嘴边。

Leo毕竟比任树年长几岁,又因为摄影经常出入这种地方,所以准备得还是周全一些。任树慢慢苏醒,他又悉心照料,将饼干和牛奶递上去。

由此结下的情谊,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一年前,Leo来到中国,以野生动物摄影师的身份加入“绿色江河”组织的专业队伍,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同样在队伍中的苏岚。

烟瘴挂峡谷原始恶劣的环境中,爱情像闪电一般击中了这个帅气的美国男人。

号称自己是“不婚主义者”的Leo,在同苏岚第三次约会时,便冲进旁边的首饰店,买了钻戒求婚。

这场婚礼虽然规模不大,但两人都十分重视,光是花艺造型,就在视频中同任树前后沟通过很多遍。Leo不厌其烦 :“苏不喜欢玫瑰,我们婚礼上不打算用玫瑰。还有手捧花,手捧花也想要特别一些……”

就这样,任树一个驰名中外的植物学家,被压榨成婚礼上花艺造型的专职劳动力。

不过他也相当用心,两人是海边婚礼,手捧花主要用的是蓝色矢车菊,喷泉草、鼠尾草、兔葵和芦莲搭配成圆形,效果图出来的时候,苏岚和Leo都很喜欢。

婚宴简单温馨,坐在下面宾客区的任树,都不禁有些动容。

“虽说现在打开网络,到处都在喊着踢翻狗粮,但怎么说呢,爱情这个东西,真的看到了,还是会非常羡慕的。”

任树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走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应当是朋友致辞吧。”他思忖道。

“特别是你可以遇到一个你爱的人,正好他也爱你。Leo、岚,祝幸福。”

舞台上的女生言笑晏晏,在任树坐下之前,她已经下台走到人群中坐下,歪着头对身旁的钟寅耳语。

主持人挥手:“那现在新娘开始扔捧花,现场所有未婚女生都请站到台上来。”

钟寅用手肘捅了捅她:“桑桑,快上去。”

“我才不要,好幼稚。”陆桑板着脸直接拒绝道。

“走嘛,我也要去。”小南瓜一把拉住陆桑的手,把她往舞台上拖。

音乐声响起来,人群熙熙攘攘的,在大家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苏岚抛出了那束手捧花。

手捧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被一些女孩高举的手触碰到之后,又被拍到了半空中。

最后不偏不倚,落在了站在最后面的小小的小南瓜怀里。

她咧开嘴粲然一笑,对着陆桑扬了扬手中的花,蹦蹦跳跳地到她面前,把花塞到了她的手中。

陆桑看着她可爱的脸蛋,只觉得胸腔中洋溢着温柔的情绪,俯下身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已经折回来坐定的任树,抬起头看向舞台的那一瞬间,耳边仿佛传来巨大的雷声。

手中的高脚杯跌落在地,酒红色的液体溅出来,周遭是白纱和花海,言笑晏晏的宾客。任树一时间有些恍惚——是梦吗?眼前的这一切,是梦境吗?

相逢唯恐是梦中。

那年十七岁的暮冬,任树生了一场大病,没日没夜地卧床。

没有了棠棠,对于他来说,这人世间,除了雪和雾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一切都是老样子,雨水从屋顶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似乎已经有了初春的喧嚣之声。可是从卧室的那扇窗户看向外面,还是冬天的景象。

到我的梦中来吧,我的爱人。

彼时的任树,不止一次这样呼唤。

到我的梦中来吧,我的爱人。

任树的那句“棠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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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展示了新时代奋斗在社会上的青年男女的工作、感情、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在文字中有所体现。小说主要讲述了当代女高知青年叶萍踏入社会之后的工作、感情、生活,反映了当下的一个现实,将女主角的生活经历和内心世界展现出来,读来令人百感交集,有许多种疑惑,也有许多种顿悟。王青书友群QQ群号:895076245
  • 山区小社

    山区小社

    本书共由《情为谁苦》、《山区小社》、《小社主任》、《信合之花》和《八月牛》五篇短篇小说构成,以基层信用社为背景,通过对花果湾信用社老主任姜效忠、员工黄丹青和叶子等普通信合人的描写,展示了他们的酸甜苦辣和人生追求,细致的刻画了基层信合人对信合事业的无限热爱,主题鲜明地讴歌了信合人为服务“三农”无私奉献的可贵精神。给广大读者提供了一个了解信合人的窗口。
  • 君华依旧

    君华依旧

    “你是谁啊?长得好好看,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好看的男的呢!”“真的吗?谢谢夸奖,你是刚刚飞升上来的?”“是呀,初来乍到。”“那我带着你先去觐见天帝吧!看你的年岁,很小吧?”“谁说我小的,我已经十七了!是一个大人了!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叫我帝临就好。”“帝临?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洛玖,字凌烟,你好!”“你好。”“帝临!我封神君了!”“帝临,我出关了。”“帝临,我喜欢你!”“不……不要看我,我这个样子,很难看……”“玖玖,没事的,我不嫌弃你。”“真的吗?可是,我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我是妖魔……”“玖玖,你听着,人有两样东西无法选择,一是出身,二是相貌。你的出身无法改变,可你的命运却是自己来掌控,不能因为别人的一己之言,而否认自己。”“谢谢你……帝临。”“为了你,付出生命又何妨?魂飞魄散又何妨?去吧,去为你的父母报仇。”“阿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要,不要……”“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啊……”你的神界,百世平安。你的魔界,万寿无疆。那个张扬狂傲不可一世的女孩,最终变成了他的模样。
  • 汤岛之恋

    汤岛之恋

    《汤岛之恋》是日本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幻想文学先驱泉镜花的经典小说集,精选《高野圣僧》《汤岛之恋》《紫阳花》《夜间巡警》《外科室》等小说代表作。镜花追求浪漫主义,其作品既有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更有人世与异界之间奇幻想象,丰富多姿。早期以观念小说为主,对当时的社会现实毫不留情地揭露,坚信永恒的纯洁的爱的存在,具有强烈的观念倾向;后来受到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主义及哥特式小说的影响,加之童年听母亲等人讲述了许多江户奇谈,写作风格为之一变。因为热爱诗歌及其创作,对拜伦、叶芝及其研究的北爱尔兰的妖精传说颇感兴趣,形成了镜花独特的绮丽幽玄文风。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锦上尘

    锦上尘

    “我一直都讨厌酒那辛辣刺鼻的味道,可现在,我才发觉酒的味道竟如此醇香。”男子看着她淡然含笑的眉目,不觉莞尔,他拿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阿梓,你的酒量如何?”“千杯不醉!”
  • 嫁个绝色相公

    嫁个绝色相公

    月黑风高的夜晚,静的只剩下风声。我小心翼翼的走在林间的小道上,一手拿着手枪,一拿紧紧将重要的宝物搂在怀中。这件宝物,只是一副画而已。但是,这副画却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价值数亿元。可是,这副画现在确在我的手上,呵呵,没错,我是一个小偷……兼杀手。要说我的师傅是谁嘛?保密。要问我是哪个组织嘛?我是自由人士,无门无派。……
  • 枕上宠婚:老婆,你好甜

    枕上宠婚:老婆,你好甜

    翌日。一条关于左家当家人的新闻连着几张不同角度的不雅照轰动了整个四九城。所有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