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司南靠近智能车的时候就听到机械的声音询问：“司南博士，X9在哪里？”
司南镇定地说：“在我身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隐形了。你查看定位就能看到。”
智能车系统沉默了一阵，回复道：“搜索到北极星定位。请上车。”
司南进入车内，装模作样地拉了几下北极星，悄悄把手按在座位上，她的手里有一个重力石。智能车系统很快感应到了：“双人重量，确认隐形，将立即上报。”
司南“嗯”了一声：“回去吧，到实验室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不隐形。”
“好的。”
司南疲惫地闭眼靠在座位上，盘算自己能拖延多久，如果被发现了自己又会怎样。她暗暗苦笑，还能怎样呢，就跟之前自爆的研究员一样呗。好在北极星能逃出去，那个人会帮他的，会给他全新的身份——人类的身份。
藏在金逸楼的那个背包，原本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她离开研究院的机会极少，来来去去准备了也有四年，才整理好一切在外逃亡时需要的物品，可她一直没能解开控制自己的两个难题，逃亡计划一拖再拖。
可她也算欣慰，这些东西没白费。
腕表“叮”的一声，院长的脸阴郁地出现在司南眼前：“隐形这种鬼话，也就能骗骗系统。”他直接下令，“智能车11号，立即启动战斗模式，返回金逸大楼，不见到X9本人不要回来！”
“是。”智能车应答之后，车身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泛着哑光色，且能看到车身外有武器环绕。
“你倒舍得牺牲，不惜在自己身体里又注射一枚液体炸弹。”院长冷笑，“他不过是个研究物，对你有什么重要？愚蠢至极。”
司南仍然坚持：“他确实隐形了，我不清楚什么原因。他又不会说话，除了能感受到他拉着我的手臂，其他的都没办法……”
投影熄灭了。
司南默默看了一眼腕表。她一直强行关闭腕表，到了极限的三十分钟之后才打开，现在北极星应该已经离开金逸大楼了吧？
智能车很快到达金逸大楼，司南一出现，所有的悬浮监控立即都对准了她，像一挺挺重型武器。司南慢慢地走着，进入刚才他们去过的餐厅，一脸镇定的样子依然坚持表示北极星就在自己身边。腕表再次现出投影，这次不是院长，而是一个穿着军用制服的男人，院长站在他身边，样子明显很恭敬。
这男人的肩章上有一只飞翔的雄鹰，司南知道，这是北部城防司令官的标志。
居然惊动了他？
司令官靠近全息投影看了看，笑着说：“司南博士挺会挑地方，专门挑了一个我北防管不到的金逸大楼。博士自我牺牲的精神让我感动，要不是博士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可真的想把博士要到我北防总部去做事呢。不如这样吧，博士要是找到了X9，我就既往不咎好不好？博士是个聪明人，只要能迷途知返，我还是非常欢迎的呢。”
他的声音十分可亲，语气像是逗弄小孩的和善大人，丝毫没有压力，可司南听得心里发寒，浑身的毛孔都要炸开。
“如果没找到的话，”司令官仍然在笑，“司南博士，你不会就这么寂静地原地自爆，我会把你放在第一街区居民楼最集中的地方，让你的骨灰能撒在家乡的土地上。我对你好不好？”
液体炸弹的威力是院长控制的，两枚液体炸弹的最大威力，可以摧毁至少十栋居民楼。
司南觉得冷，浑身都冷。她以为自己默默死去就可以了，没想到会遭受这种威胁。她还有亲人在第一街区，虽然已经断了联系。
司令官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司南博士还是很能理解我的苦心的，那么就开始吧，你快点去找，我才能好好地对你呀。”
“他真的隐形了！你们怎么才能相信我？！”司南决定赌一把，叫得格外揪心，“他就在我旁边！他不会说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指着空气，“他就在这里！热能感应呢？来感应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司令官流露出一丝犹疑。可金逸大楼里他除了能调动监控，其他的什么也不能做，连派个机器人都要申请，更别说是带热能感应的机器人，只因为这里是属于南部城防某个大人物的私人产业。
司南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最初她选择这里实施隐蔽计划的原因。
司南明白司令官已经略有动摇，趁热打铁地说：“你让我带X9回实验室去，给我三天，三天我一定找到方法让他不再隐形，起码实验室里有热能感应器，你们测一测不就知道了吗？”
司令官和院长对视一眼，司令官又笑了：“既然司南博士这么坚持，看着也不像是为了把我的视线从金逸大楼引开，那你就带你的隐形人回去吧，反正只有三天嘛，我等得起。何况，如果你的隐形人又忽然从金逸大楼之外的地方出现了，我也一定是能看到的，对吗？”
“对。”司南暗暗深呼吸。
“司南博士，我知道你一直反对移居外星球，一直主张好好治理地球，并且研发了很多治理环境污染的高端仪器投入使用。”司令官盯着司南，笑得意味深长，“你的贡献有目共睹，不过，这个世界一向不缺乐于贡献的人，尤其不缺你这样脱离了防护服就寸步难行的累赘。你说呢？原则是应该跟随变化而更改的。”司令官笑意盈盈，“墨守成规只有死路一条，比如之前的史蒂芬·金。”
司南心里狠狠一顿。
司令官再次挑起一个笑容，投影熄灭了。
司南心慌意乱地走出金逸大楼，直到坐上回程的智能车，她仍然心有余悸。
史蒂芬·金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曾带头一个治理水污染的项目，司南也参与其中，尊称他为老师。水污染治理项目获得巨大成功并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可史蒂芬·金却突然暴毙。司南知道，是因为老师一直是反对移居外星球协会的带头人，曾数次公开呼吁全面治理地球水污染，拒绝移民。
适合居住的外星球上一定有生命的存在，如果没有生命的存在就是不适合居住的，移民也失去意义。她始终记得老师的那句话：“我们不能在毁掉自己的家之后就去占领别人的家，那跟侵略和殖民有什么分别？”
史蒂芬·金死在第三街区，北部城防的管辖范围。
司南沉痛地闭了闭眼。
智能车在研究院门口停下，司南进入大门就甩掉防护服，疲惫地向实验楼走去。打开D3实验室的门，她走到保温箱边上，看着里面北极星曾躺过的地方的那些褶皱，伸手抚摸展平。
褶皱能被抚平，心呢？
司南怔忡地站在保温箱边，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大力捉住。她惶惑地回头却空无一人，但手臂上的那股力气却更大，似乎带着愤怒。
“谁？！”司南有些恐慌，“谁在那儿？！”
她被大力拥进一个怀抱，对方紧紧地搂抱着她，与她之间没有一点空隙。
她的惊恐都不见了。
她知道这是谁。
“你……你还真的会隐形？”司南在他怀抱里微微颤抖，很努力地想推开他却动也动不了。
眼前的透明空气中渐渐开始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他的胸膛和脖颈紧贴着她，一起一伏带动她所有情绪。
司南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热，热得有什么东西要迸出来了，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
等北极星整个人完完全全清晰地呈现在司南眼前，她死命摇他：“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你这样回来我的努力都白费了！你是不是成心想看我难受！”
北极星缓缓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他眼中翻滚着各种情绪，最明显的是缠绵、感动、担忧。
司南想都不想就急着说：“你……你既然能隐形就继续隐形，马上离开这里，去金逸大楼拿背包，然后去找那个人。”她拉他没拉动，气急败坏，“让你走，听不懂吗？！”
北极星只是看着她，眼里都是忧伤。
司南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已经软了下去：“你回来干什么？回来干什么啊？我已经这样了，你……你就不能听话点好好活着吗？”她来回念叨了几句就说不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句，“你回来干什么？”
她这句话，不知道是疑问，还是肯定，像是指责，却含着三分期待和两分情意，又有一丝丝颤抖夹缠其中。
北极星静静地看了她一阵，说：“我没学会。”
司南震惊地看着北极星，以为自己幻听。
北极星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是因为，我没学会。”
在司南更加震惊的眼神中，北极星一把搂住了她，深深地吻下去。与她之前那个凌乱冲撞的吻一样，他在她唇齿之间肆意侵袭，温柔又暴虐。
12
司南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居然真的看到隐形人，还在她面前现形。
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有幻听。一直不会说话的北极星居然开口说话了，还字正腔圆，十分流利。
不过最严重的应该还是幻觉。她居然被北极星死死抱在怀里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想结束这该死的幻觉，想着是不是睁开眼睛就能清醒，却没想到睁眼就看见北极星温柔动情地闭着眼睛，仍在仔细认真地啃噬她。
“呜呜。”她说不出话，只好哼了两声。
北极星以为她不舒服，终于离开了她的唇，怀抱依然没有松开，恋恋不舍的样子。
司南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她干瞪着他很久，指着他吐出一个字：“你！”
北极星耐心地看着她，一脸听候发落的样子。
司南指了他半天：“你、你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北极星老实回答：“十天前。”
“十天？”司南气愤不已，“会说话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北极星抿了抿唇：“第一句话，想了很久。”
司南被这句话噎住，缓缓放下指着他的手臂。过了一阵，她问：“本来是想说什么？”
北极星低了一下头，笑了。再抬头时目光坚定温柔，又有点试探：“司南。”
司南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司南。”他又叫一次。
“嗯？你说。”
“司南。”他噙着这两个字，反反复复，最终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就想，叫你。”
司南的心化成了一摊水，她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于是刚才一肚子的指责埋怨甚至暴跳如雷，这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恐慌焦虑也暂时抛于脑后，只因为他正站在她面前，仿若安全的铁塔一般近在咫尺。
还能说什么呢？他都已经回来了，想再出去恐怕是难上加难，看他的架势肯定也不会留下她独自离开。
难以遮掩的丝丝喜悦在心尖弥漫，司南长出一口气，像卸去了力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说说吧，隐形是怎么回事儿？”
北极星老实回答：“隐形门，我摸了。”
司南想了想：“金逸楼地下二十层那些隐形门？”
北极星点头。
司南仔细回想北极星那神奇的“融合”能力，恍然大悟：“你接触一种东西之后就能把这种材料融合在自己身上然后利用？怪不得你开始砸不开实验室的门，后来能直接打穿地板跳下来。”她想了想指着自己肩上那朵平面的花，“它能变成玫瑰也是融合能力吧？”
北极星笑着点头。
司南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还是说你自己回来了？”
北极星仍然在笑，但是不回答。
“你怎么这么傻呢？”司南微微瞪他，“给你安排好了你都不走，回来绑在一起死？”
北极星认真地微笑：“嗯。”
还想问的问题，忽然都不再重要。司南心里软软的，目光也柔下去，轻声说：“我好不容易想当一回英雄还没当成。”
北极星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递给司南。司南接过来，觉得这个盒子有点眼熟，她疑问地看向他：“金逸楼餐厅的？”
北极星期待地示意她打开。司南打开这个比手掌略大一些的保鲜保温盒，里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六块牛奶糕，还在冒热气。
司南惊喜地直接捏起一块丢进嘴里，边嚼边高兴地问：“你还能记得带这个！”拿起一个要塞进北极星嘴里，北极星抬手轻轻挡住，让她自己吃。司南开心地嚼第三块的时候，表情变了变：“你又没钱买，怎么弄到的？”
北极星脸上的笑僵住了。
司南慢慢地嚼牛奶糕，见北极星不太敢看自己觉得有趣，凑近些盯着他的眼睛，狡黠地问：“你怎么弄到的呀？”
北极星脸红了。
“偷的？！”司南故意拔高声调，吓了北极星一跳。
北极星的脸更红了，司南装作生气的样子严肃道：“你可真行啊，出去这么一会儿学会偷东西了？这都是我教你的？”
北极星无措地看着她，忽然一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脖颈，在她耳畔恳求：“别赶我走。”
司南没有防备地被他抱住，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还没想好是先推开他还是继续吓唬他，就听到他又说：“你保证。”
这句不是恳求，带着命令的意味。
保证什么？司南有点蒙。
北极星没听到她的回答开始有些焦躁，抱她抱得更用力。司南有点喘不过来气，用力拍了拍他才被松开，他还一脸委屈。
司南终于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我不保证。保证了也没用。”
她曾经保证过的事情，全都搞砸了。
北极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微微讶异。司南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北极星看着她：“我信你。”
“你……”司南忽然发觉，对着北极星经常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怕信错了人。”司南嘟囔。
“错了，也是对的。”北极星握住她的手，使劲握了握。
司南探究地看着他，D3实验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北极星一把将她带到自己身后，戒备地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几个人。
两男一女，都是研究院里的人。那女的，是崔沙，其他两个男人都是研究员。其中一个男研究员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是针管和药剂。
司南心里暗叫不妙。
崔沙笑得阴险：“司南，别总觉得能逃出实验楼就万事大吉，这不又落在我手上了？”她一个眼色，两个男研究员立刻走到北极星面前要给他扎针。但北极星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两个研究员又有点胆怯。
崔沙扬了扬手里的一个控制器：“这个你认识吧？我要是没拿稳按了一下，你可就成粉末了。”她指着北极星对司南说，“让他乖乖打针，否则你就原地爆炸！”
司南心里在发抖，嘴上还是一贯强硬：“有种你就按。”
她赌崔沙不敢。现在北极星对研究院来说非常重要，而司南又是唯一能控制住他的人，院里不会轻易让她死去。
果然崔沙没再接话，不耐烦地说：“快点让他打针。”
“休想。”司南很强硬。
没想到北极星却走向了那两个男研究员，伸出胳膊。研究员很快推药入针，直接扎在北极星的胳膊上，一秒就全部推完了。
司南的阻止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切都结束了。她呆滞地望着北极星发愣，盯着他手臂上的针眼，像是难以置信。
崔沙完成任务心情不错：“很好，果然护着你，不过也可能是智商不全。”她得意地冷笑，“还想着你肯定是骗人的，X9已经溜走了，本来想看看再打一枚液体炸弹到你身体里是什么效果，没想到他还真的出现了。”
司南心里明白，崔沙前来是院长授意的，如果没有见到北极星，只怕她会被再打一针然后立即爆炸。
崔沙冷哼：“装什么圣母，低贱的纯种！”她虽然在骂司南，却不敢看北极星一眼，急忙带着两个研究员向外走，背影都是胜利的姿态。北极星丝毫没客气，在崔沙经过自己的时候，伸手在她背上一拍。
崔沙愣了两秒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站不住歪在一边，两个研究员赶紧扶住她，她已经浑身发颤满脸冷汗。
“你……你……做了什么……”崔沙看起来极为痛苦，手指着北极星却又不敢指太久，虚弱地垂下去。
北极星不说话，俯视崔沙的眼神十分轻蔑。
司南觉得很解气，故作关心地看了看崔沙：“崔博士，上次骨折不知道好彻底了没有？这次背部的伤，你可要好好趴着睡觉，别二次伤害自己啊。”
崔沙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被两个研究员架起来赶快拖了出去。
实验室再度恢复安静。
司南半天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北极星牙关紧咬，显然是很不舒服，但还是碰了碰她：“纯种？”
现今社会的人因为污染已经分成了好几种，有的人因为内脏器官被污染损害或是天灾人祸导致残疾而替换了人造或机械代替品，有的人因为受污染损伤严重而本身产生了严重的变异，有的人因为羡慕智能机器人高速运转的大脑而在脑子里装置了智能芯片……还有一种人，他们什么都没有替换过，完完全全是纯自然的人类，这种人被称为纯种。
在这个优胜劣汰分外残酷的污染环境中，纯种人类显得脆弱不堪，经常被其他人种欺侮鄙夷，整个社会都形成了一种瞧不起纯种人类的风潮。
这些约定俗成的信息，腕表里是没有的。
司南是这研究院里唯一的纯种人。即使两年前她的肺部遭受了严重的污染，她宁可花光自己的薪水每个月都用昂贵的药剂洗肺，也不愿意用机械肺来替换。
北极星看司南的脸色更阴沉，连忙搂住她轻轻拍哄：“别想了。”
司南抓住北极星的胳膊，仔细盯着他的脸：“难受吗？是不是觉得浑身酸麻还会有些疼？难受就别忍着，叫唤两声也行啊。”
北极星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不难受。”
司南抱住他的胳膊，声音沉闷：“怎么就直接伸胳膊了，我让你伸了吗？你知道打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北极星皱眉忍耐着身体里翻涌的不适感，没有说话。
“我没那么伟大，”司南低沉开口，“你不用觉得我是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你。我离开防护服在外面根本活不下去，院里有我一切信息能随时随地追捕我。外面不是什么地方都跟院里一样有自循环系统净化空气和水源，我根本就害怕出去。”她看向他胳膊上的针眼，“你为什么就听他们的了呢？他们没人能动得了你，你就是直接往外冲也能逃走。你傻吗？”
北极星的疼痛感已经有所缓和，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胳膊上的司南，呢喃：“想知道，你上次……”
他说完就看见司南抬头，像是没听清。
北极星看见她眼里满满的担心，换了一句：“要走，要留，都一起。”
司南良久没有说话，北极星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过了一阵听见她带着鼻音说：“傻。”
他答：“一起。”
司南摸着他胳膊上的针眼，表情闷闷的。北极星抱住她，安慰地拍哄她的后背。其实刚才司南听清了，他说：“想知道，你上次，有多疼。”
司南摸着那针眼，很想哭。
13
司南有些舍不得最后两块牛奶糕，把它们收藏在能保鲜一个月的密闭容器里。啃了几口零食棒，司南翻出一张只有食指大小的卡片递给北极星：“这里面的钱不多，也不算少，你以后在外面可别再偷……”
北极星极快地捂住了司南的嘴巴。他的脸又红了，愧悔的样子溢于言表。
司南笑得弯了眉眼，拿下他的手握住，故作神秘地说：“这卡里的钱也不都是我自己的，有些是多出来的研究经费，跟你那个‘偷’差不多。你就当劫富济贫好了。”她把卡片使劲塞在他手里，“快收起来，这里的监控很快就要恢复了。”
北极星想了想，收好了卡片，可脸似乎更红了，低着脑袋像是在发愁。
司南唤醒三个机器人，吩咐他们去检查各处监控。她的腕表“叮”了一声，她看了看还在发愁的北极星，轻手轻脚地走出实验室在走廊尽头点击打开。
司令官在全息投影里温和地笑着：“司南博士还真的没有骗我，是我多心了呢，在这里跟博士郑重道歉。”他略一低头，继续笑着说，“X星清障工程进度很慢，除了植物居然还有动物仍然存活，比较突出的问题是，我们发现了高科技防御工事。”他调转了投影方向，在他身边不远处是另一个投影，显示的是X星上的某处。
司南仔细看过去，X星上不知道是被挖开还是自动塌陷的一个大洞里，露出了一大块毫无缝隙和拼接痕迹的金属块。只是看了看司南就知道，这金属的种类和特性恐怕不在地球人的认知范围里。
果然司令官说：“探测队测过了，这金属在地下延伸的长度和宽度超过百米，无法判断内部是中空还是实心，是否有生命也不清楚，用轻型武器小规模试探，攻击全部消失在金属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司南的声音有些冷：“这都不能令你们恐惧？还敢待在X星？”
“你真是待在研究院太久了，对外面什么都不清楚。”司令官笑得有些嘲讽，“变异怪物和变异人已经侵袭了大部分地方，加上无法遏制的环境污染，环保司预测防护罩最多还能坚持半年，到时候，博士你要怎么生活？研究院的自循环系统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你最清楚吧。”
建立在外围有防护罩的基础上。
“博士不用担心，只要你让X9帮助我们成功征服X星，你就会作为第一批移民最先到达X星，开始崭新的生活——不需要防护服的生活。”司令官恢复了温和，“还没有告诉你，X星的空气环境很好，含氧量还略高于地球，目前没有发现任何污染，非常干净。”
司南沉默了一阵，说：“那个巨大的金属就算是高科技防御工事，如果X9只是X星上的一个普通老百姓，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博士是故意骗我，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研究对象？”司令官笑笑，“X9的头骨上有一个菱形迷宫状的标记，而X星那些骸骨之中，只有他的头骨上有这个标记。你再看看这个金属——”他把探测到的地下金属轮廓和金属上的纹路给司南看，显然是一个菱形的迂回迷宫！
“X9一定是X星上的领袖，至少是领袖之一。司南博士，他到底是真的没有记忆还是伪装，这就要靠你去发现了。”司令官的笑容再次泛起寒意，“如果他真的想不起来，就等着被销毁，我不介意直接用暴力手段炸毁X星。对了，还会带上第一街区的某位姓贺的男士。”
司南猛然抬头。
“你的那点儿事，我清楚得很。”司令官对她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熄灭了投影。
司南心里简直凉成了冰。她一直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换了名字换了身份，甚至还划伤手掌更改了掌纹，没想到她残存在第一街区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她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恐惧，靠在墙上惊慌失措，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几道细弱的光芒投射出来，虽然十分微弱，但司南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抬头看向走廊上方各处都有的悬浮监控仪，那些本已熄灭的灯再次亮起来。
监控恢复了。
司南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进去见北极星，可北极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边，看着她。
他都听到了吗？
他会以为自己要用他的家换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的平安吗？
司南发觉自己很忐忑。
可北极星的目光没有丝毫怀疑，连一点犹豫和疑问也没有，他还和以前一样看着她。
“我信你。”
“错了，也是对的。”
司南想起他这样说。
盲目的信任和依赖，不过是因为她复原创造了他，跟其他感情无关。一旦得知自己有可能会利用他去摧毁他的家园，他们绝不可能再跟现在一样亲近。
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司南又说不出话了。她不能问北极星那个金属是什么，也不想说自己正在遭受威胁。在没有做出选择之前，她就算光明磊落对吗？可为什么她不敢看他？
北极星靠近司南牵她的手，司南缩了缩。北极星没再勉强，却直接双手一抄把她横抱起来，走回D3实验室。司南没有出声，安静地缩在他怀里。
司南什么都没有说，北极星也什么都没有问，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开始研究植物。三个机器人从其他实验室搬来了那些攻击人的植物样本，植物在北极星的身边显得分外活泼，一株株献宝一样在他身边蹦跶，一时间实验室里乱七八糟又生机勃勃。
司南对这些能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植物还有点恐惧，肩头的花儿倒是很安分地还在装平面，没有跟其他植物一起闹腾。北极星已经能熟练使用腕表记录影像，他把制服植物的影像录好，传送给司南。之后捏起一株坠着两颗蓝色果子的植物，摘下一个果子递到司南嘴边，示意她吃。
司南犹豫了一下，总觉得刚才那株植物还在跳舞，现在就吃人家的果子很难接受。北极星笑笑，把果子放进嘴里嚼起来，又摘下一个递给司南。司南张嘴吞下开始慢慢嚼，味道意外清甜，果汁丰润，像桃子又像蜜瓜的味道。
司南满意地舔舔嘴：“上一次吃新鲜水果还是几年前了，真好吃。”她吃完又问，“这个果子叫什么？”
北极星：“很长。”
“名字很长？”司南点点头，“是外星球的语言啊。”她看了北极星几眼，“你的名字记得吗？”
北极星想了想：“也很长。”
“你都想起来了？”司南说不清心里的惊讶还是紧张，“全……全都想起来了？”她的声音放得很低，生怕被监控清晰地录入。
北极星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也低声说：“不是全部。”
司南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心乱如麻。北极星周围的植物还在蹦蹦跳跳，他挥了挥手往下压了压，那些植物渐渐停止摆动，安静地蹦跶到自己的培养皿里趴着去了。
司南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们星球的植物都这样？”
“大部分。”北极星用腕表投射出一个空白投影，在上面划来划去，很快画出一个虚拟影像让司南看。司南一看就瞪大眼睛，他画的正是刚才司令官给她看的那个菱形金属。
他……都听到了？
司南有些心虚，微微低头避开北极星的目光。
“这个东西，相当于，地球上的——”北极星想了想，“各种能源。”他指着菱形的尖角，“从这里开始取用，一次手掌大小，可以支撑研究院这样大小楼栋的一个月的电力。”
“这么强？”司南惊讶。
北极星没有得意，只是温润地笑着，像是给学生解惑的老师。
那要怎么取用呢？高端武器的攻击都没用啊。
但司南不想问。她不清楚如果司令官知道了如何使用这些金属能源，会怎么利用，又会怎么处置北极星。
“你跟他们说，”北极星伸手抚上司南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取出你身体里的炸弹，我就告诉他们，怎么取用这些能源。”
司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北极星笑了，看着她呆呆地看自己，摸上她的脸颊：“快去说。”
司南没动，皱眉：“你不能没有利用价值。”
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销毁。
北极星一点不担心的样子，司南考虑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他们让你标出能源分配地区呢？让你给他们的征服计划开路呢？这些事情还是先别……”
“司南博士。”监控上的扬声器忽然发声，压迫性的男声再次响起，“请放大你们交谈的音量，否则将会把你们关入强力收音室。”
强力收音室的环境是很特殊的，细若蚊呐的声音在那里面也能被放大成刺耳的动静。
司南眼神示意北极星先不要再说，北极星给她一个明白的笑容。
司南很想问他：你不怕吗？
她的眼神就那样疑问地看了过去。北极星捕捉着她的眼神，清澈的眼眸准确地传达给她一个信息：你在，不能怕。
14
夜晚，司南回宿舍休息了，北极星在D3实验室的资料室里待了很久。资料室里也有监控，但他并不在意，随意地点击自己想看的资料。
司南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就干脆把腕表投影在天花板上看最近的新闻。司令官倒真的没有骗她，各地的变异怪物和变异人都在发生暴动，不断攻击人畜毁坏房屋，力气大得惊人，破坏能力极强。军队使用的各种武器对变异物种的伤害微乎其微，连承重能力超强的新式坦克都被变异物种砸出大洞。军队完全落在下风，溃不成军。
不安涌上司南心头。
史蒂芬·金要是还在世就好了，他研究的解药虽然还没成功，但也许能缓解变异物种的变异，让他们由被污染的生物慢慢恢复人类和动物的本性。可惜……
如果变异物种再继续大规模侵袭人类居所，地球真的是不安全了……
腕表“叮”的一声打断司南的思绪。司南点开，司令官再次出现在眼前，笑容比之前更温和：“分析声音分析得太久才有结果，这么晚才联系你呢，司南博士有没有想我呢？”
司南心里叹气。实验室的监控无处不在，即使他们再压低声音，分析仪还是能大概分辨出他们说了什么的。
“司南博士充分取得了X9的信任，这非常好，只是博士不对我报告是什么意思呢？博士对我再这么生疏，我可是要起疑心了呢。”司令官指着他身边全息投影的菱形金属，“让他告诉我怎么取用，不然，我就派他去前线对付变异怪物。两种力大无穷的怪物的对决，我可真是期待呢。司南博士想看吗？”
刚才的不安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你就不怕逼得太紧，X9不再信任我了吗？”司南顾左右而言他，“他很聪明，现在的智商已经不是最初醒来的时候了。”她盯着司令官，“X星上未知的因素还很多，得罪X9没什么好结果。”
“那么，”司令官饶有兴趣地笑，“司南博士想怎么做呢？我等得及，第一街区那位姓贺的男士不知道等不等得及？听说第一街区已经遭受过两轮变异物种的攻击，你猜他现在还活着吗？”
司南深深吸气：“不要动他。”
“好，我答应你呢。”司令官得意地微笑，“你也要表现出诚意才好呢。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知道取用金属的方法。”
一串音乐声响起，有人按响了门铃。
司南有些慌张，她知道是北极星，并且不用她开门他就能进来——她已经给过他权限。
司令官看着她发笑：“还真是有奸情呢。”
北极星打开门禁走进来，看着即将熄灭的司令官投影，叫了一声：“等等。”
投影又逐渐亮起来，司令官笑得更亲切：“X9，你好。”
“白司令。”北极星的态度不卑不亢。
白崇没想到北极星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微微讶异之后继续微笑：“智商果然不同以往。”
北极星没有绕圈子，直接说：“方法可以告诉你，先取出司南身体里的炸弹。”
白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顾自笑了一阵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呢？”他继续笑，“我要当着你的面控制司南博士体内的炸弹，你能怎么吓唬我呢？”
“变异怪物，我能对付。”北极星沉定地说，“厉浔，你对付不了。”
白崇的脸色变了。
司南一脸不解：“厉浔？是谁？”她又开始着急，“你怎么能对付变异怪物！你又没有见过！很吓人的！力气跟你不相上下！特能抗武器攻击！还有，你身体里也有炸弹要处理！”
北极星对她温柔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司南咬牙，却忽然发现白崇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白崇头一次在司南面前变得脸色阴晴不定，不再是之前那种气定神闲。司南虽然不知道北极星到底威胁了什么，但白崇明显被威胁到了。
北极星变了，什么地方变得很不一样。
司南看着北极星的侧脸，有点相信白崇之前断定他是领袖的言论了。
“成交。”白崇阴恻恻地挤出这两个字就熄灭了投影，带着愤怒。
司南见投影熄灭就立即抓着北极星喋喋不休：“谁让你答应去对付变异怪物了！炸弹一时半会儿又不会炸有什么关系？装了好几年了我也好好的啊。还有那个厉浔什么的，他跟白崇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儿啊？”
北极星似乎知道她会问很多问题，耐心地浅笑着听她问完，刚想回答，司南还没说够又继续：“我跟你说，这个白崇阴险狡诈，以前让我研究武器来着，我没答应，转头就让人给我种炸弹了！你现在身体里也有炸弹你怎么不说也取出来啊？！”司南一脸焦虑，“你怎么就记得说我的不记得你自己的？”
北极星笑了：“你，重要。”
“你也重要啊！”司南握住北极星的手，“你为什么要去对付变异怪物啊！是不是傻！”
“是。”北极星笑得很温柔，温暖着司南那颗紧张的心。他抱住司南搂在怀里，还听到她在絮叨，“你能出去也是好事……就趁机逃了吧，别管我了……”
“你在，我不走。”北极星低声说。
司南觉得很温暖，无论是心里还是他的怀抱。安心地靠了一会儿，她做了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不好。”北极星立即拒绝。
“没商量。”司南很强硬，“我要看到你。”她看他还是不同意的样子，又说，“白崇肯定也不会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他怕我跑了，肯定会带着我一起‘监督’你，在他身边不会不安全。”司南鄙夷，“他一向远离战场，怕死得很，如果不是靠家里根本不可能当上司令。”
北极星犹豫着没有回答。司南大力抱住他蹭了蹭：“好啦！答应啦！”她听见他胸口发出震颤，低笑回旋在她的头顶。
自己在做什么？撒娇？！
司南震惊了。
这个认知惊吓了司南，她离开北极星的怀抱退了两步，有些结巴地没话找话：“你……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北极星很坦然：“想你。”
司南被这个回答噎住，脸也开始发烧，胡乱命令：“重说！”
北极星以为她不高兴，眼神里出现了委屈，重新说：“一个人睡，没意思。”
司南又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都在哪儿学的？
“你……你可以回去了。”司南指门，让北极星回去。
“回哪里？”
“D3。”
“那不是，睡觉的地方。”
司南看他表情很委屈，想了想也是，叹口气说：“那我给你找个单人宿舍吧，你跟我来，看哪间顺眼就住哪……”她正在往外走，胳膊被北极星拉住。
北极星委屈地看着她：“那都是，别人的房间。”
“这里没有多余的全新宿舍。你还有洁癖了？”司南撇嘴，“除了那个保温箱从头到尾只有你睡过，别的房间都住过人。”
北极星看着她：“这里，很好。”
司南哽了一下：“这里也住过人了——我！”
北极星拉住她的手：“你，不是‘别人’。”
司南的心像被猫轻轻抓了一下，嘴上还是很严肃：“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别人。”
北极星也很严肃：“你不是。”
司南微微瞪他，他委屈又略带笑意地盯着她看，直把她盯得不好意思瞪下去。司南败下阵来，摆摆手：“好好，你在这里睡，我去D3，保温箱里也挺舒服。”
北极星挡住她的去路，语气也很委屈：“我不会，占很多位置。”他瞟了一眼司南的床，“挺宽。”
司南戳他的腕表：“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没结婚的一男一女睡在一起行不行！”
北极星仍然挡在她面前：“那，结婚，是什么流程？”
司南紧张得攥住自己的两个拳头：“不知道！”
北极星一把抓住又要往外跑的司南，另一手按了一下腕表说：“结婚流程。”
司南被他一只胳膊抱住也完全挣不脱，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弹出结婚流程，简单得只有三个步骤。北极星雀跃地点出“结婚办理”的界面，抓起司南的手连带自己的手就要往上按。
“停！”司南大叫。
北极星不解地看向她，司南说：“关闭流程。”看着投影熄灭，她才稍稍放心。
不能让他的掌纹被系统记录，这样他才有可能最容易最简单地得到新身份。
北极星抓着她的手缓缓松开，微微低头：“你，不愿意。”
司南长出一口气：“不愿意。”
“为什么？”
司南的声音里带了些自己都不知道的酸溜溜：“你不喜欢我，你误会了自己的感情。”
北极星诧异：“我，误会自己的，感情？”
“你这只不过是本能的依赖。如果不是我复原你而是别人，你就会依赖别人。”司南避开他的目光，“我不要这种感情。”
北极星想解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对着司南，如果不是讨论事情，他说话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他清楚原因，但现在着急也没用。司南不再看他，也没有再坚持离开宿舍，只是行为变得有些无声无息。
司南最终还是坚持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北极星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看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司南嘟囔道：“什么是喜欢，你清楚吗你？”
北极星低声回应：“我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