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乘坐公交车上下班,手中还常提着个方便袋(里面装的是中午吃的便当)。公交车总是非常拥挤,售票员总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后面有空,不要在前面站着”。被推搡。闻自己和别人身上汗馊馊的异味。大家伙都一副自我封闭的样子。
我被挤到下车门口对面的座位旁。那里两个相邻的座位,前面的坐着一个小男孩,后面的坐着一个小女孩。男孩小黑脸,忒活泼——他挤眉弄眼,在椅子上无法安静,仿佛座位上有一枚钉子;可小女孩却非同一般,她简直就是一个布娃娃,乌黑的眼睛像布娃娃一般眨巴,一头浅浅、微卷的头发,就像托钵僧的乌钵倒扣在她那还未开发的小脑袋上——她有些慵倦,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抬起懵懂的眼睛——黑睫毛在那乌黑发亮的泉水边蜷曲地生长着——打量着周遭。
小女孩的美让人莫名惊叹,在这别无选择的时间里,我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我仿佛从来没将谁的面孔这般仔细地观察过。这孩子真是美呆了,尤其是那一双布娃娃般懒洋洋的眼睛,天真地顾盼着我们这些过客,小脸则无比平静,仿佛有些疲累了,竟扑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小憩起来,一定是陌生和颠簸让这孩子犯困了。
回到住处,此时我正在一段恋情的结尾,很累,甚至觉得一个人更好。我做饭,做今晚和明午的饭;洗衣,洗过去一周的衣服,一大盆。虽然这个夏季雨水泛滥,但每天还是会流大量的汗。真是忙,哪里还记得那张脸,那双布娃娃般的眼睛!
晚上九点半钟,我喂饱了我的这张嘴,洗漱好,躺在床上读萨特的《理智之年》,没读五六页意识就模糊了,再也看不清一个字。我就势关了灯,差不多同时进入了梦乡。
在这“异国”里,弗洛伊德“安排”了规则,我竟梦见了我以为我已忘却的这一双布娃娃般的眼睛。这朵美丽的幻象来到了我家,晚上,妈妈安排她、弟弟、我一起睡,我突然从青年退回到少儿时代。弟弟夹在我和她之间,我要求弟弟换到她的另一边去。弟弟当然服从我,但她却不愿意,一副气呼呼、不搭理人的样子。但最后她退让了,自己睡到了大通铺的另一侧,蜷着身子向外睡了,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在她身旁睡下。
时光飞速,转眼我就大学毕业了。在梦乡里,我毕业于一所子虚乌有的大学,好笑的是,我家老房子的外墙上居然印着这所大学的名字,还印了许多其他图像、文字,全是广告,大学的名字也明显是装点门面。我结了婚,这婚姻拿到台面上一定叫人奇怪:我一直抱着我裹在襁褓里的妻。她就像一只小猫咪,露出脸庞,露出那双布娃娃般的眼睛。在梦里,时间永远让人捉摸不定,我抱着我的妻在时间里漂流,家庭变迁、困难不断降临,但我一直怀抱着她,从没有放手。她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布娃娃般的、充满东方美的眼睛……
2006.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