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人出了包间。对面的人不住地喊着过瘾，其中一人说道：“要是CS有向COD一样的死亡回放就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对面人影都没看见！”
骁成想着，这应该是那个站在高桥上被闪后，由绍南出通风管的瞬间一枪带走的人，便与绍南对觑一眼。只听BT战队的人喊道：“8s别走！那个杀了三人的狙击手是谁，技术可以啊。”
绍南付以浅笑，摆手道：“不，不全是我的功劳。”
“你们也不赖，要是我没有防爆盾牌，最后我们肯定输！”那个幸存到战局最后的人说道，“咱们十个一起去喝一杯？”
8s战队队员大都愿意，但也相继注意到了思倩一脸难过的样子，心照不宣地照顾起她的感受来，婉拒了对方战队的请求。
但对方战队的人也挺乖觉，一个队员便侧面安慰道：“没事，这只是一场扭曲了正常规则的社区赛，也是我们运气好。要按国际大赛的规则来，肯定是你们赢。这种社区小比赛，自定规则，谁管得到嘛！真的遵循国际赛制的话，开赛成本和报名费也都不会低了。”但看样子，并没有多少成效。
骁成低头玩起手机，眼也不抬，只信口圆场道：“你们接下来还有场次，会遇到更加厉害的队伍。对你们来说，他们比我们的交流价值更高。以后有空一定约，我们不占用你们训练的时间。”
“别这么说嘛…”
8s战队五位队员抱憾离场。大家在网咖楼下的肯德基里吃了一顿，但都是闷着声音、沉着脸色，连吃喝都慢，只有骁成神色一直如常，从包间出来到现在。不知过了多久，吃完自己餐点的绍南先开口道：“是我的过…”被骁成抬手制止。骁成道：“一场小比赛，没有甚么过不过。既然是一个团队，那么有功同占，有过同担。”
众人不言。
“其实说实话，确实是规则的问题，你们都没有大问题。看开些。”
众人不言。
“好了，”骁成把自己那份吃干抹净，又摆出了那副冰冷的面孔，站起身来道，“我宣布，8s战队，就此解散。”先行离座退出。学成也舒展了眉头，对思倩道：“好罢，散了散了，以后有空要一起玩的话，群里吱个声的事啊。”道个别，也与佳雨离开了。
绍南还是慢吃慢咽。思倩却连吃的心思也无，只把头埋在手臂之间，独自难熬。“喂，喂，”绍南觉得不对劲，“不就是一场小比赛？难过一会儿就算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得控制情绪？”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特地去想了一想，但怎么想也想不到这样不值一提的小比赛能代表着或意味着什么。
“你不知道，”思倩的声音略带哭腔，“我要做职业选手。”
“哦，这样啊，”绍南漫不经心，“我先不说你眼高手低。你看看你自己的心态，差到了极点。你知道为何职业战队很少出现女生么？不是不许女生成为职业选手，是她们自己不争气。游戏的女玩家，要是只是休闲、消遣，那我不说啥，但要成为职业选手，确实很难，一来大多数女生本身不把自己当一个玩家看，而是喜欢拿性别来绑架对面，她们摆脱不了这个惯性思维；再者，女生偏感性，情绪调节能力不如男生，容易影响后面的比赛——这方面你该学学老胡，要有他那样的心态。”
“他是冷血。这么小的比赛也能输？之前玩CF的时候不是很厉害？”
绍南道：“你可别逗我笑了，他那不是冷血，是不屑。这种极大程度扭曲了专业比赛规则的社区小比赛，根本就是刻意限制他的发挥，那场CF的规则都比这种比赛接近正规。你知道啥叫‘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么？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人应该待在适合他们的环境里，能这样想并自己去顺从这种规则的，才是明智的人，所以讲道理，老胡才是本该在职业电竞战队服役、在职业比赛上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的人，肯来跟你参加这啥都不是的比赛，已经很迁就你了。”
思倩不语。
绍南也算是乖觉的人，他不觉得思倩真的无法接受这种小小的失败，便试问道：“你是不是有难处，不妨说说，大家都可以给你参详参详，好过自己一个人消化苦闷。”
“…我说出来，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异想天开！”
“不说怎么知道？每个人的认知也都是不同的，也许他觉得异想天开，他又觉得很正常呢？”
于是，思倩勉强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哥哥是CS国家队组其中一队的队员，我小时候也是在他的影响下成为CS的忠实玩家的。到现在我也玩了十几年，总体水平还算在中游。但自从他进了国家队组后，就箱变了个人一样，还在参加世界级比赛的那段日子里，他很风光，挣了很多的钱，可人品好像也开始变质了，偶尔的几次回家，他见我玩CS，便总是嘲讽我，说女生不该玩FPS。我本来也没理他，只顾自己玩，也没有想成为职业选手的。”
见思倩顿了一顿，绍南刻意点了点头：“嗯，然后？”
“然后，我外公被查出患了比较严重的白血病。我的家人里面，就他最有经济实力，可他从头到尾就没给家里一分钱。他甚至在北京五环买了小房子，猜也知道是借此告诉家里自己没钱。枉我们外公对他比对我还好。”
“这种事情我也见识得多了，”绍南略感悲伤，“老人都更疼男孩，把女孩当根草，到头来还是男孩不孝，守在病床边的都是女孩们。”
“嗯。用药、检查这些，家里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还是只能保证外公的生存，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外公至今只能一直住院。可要是去骨髓库匹配骨髓，家里的经济又承担不起，除非把房也卖了。我也想出一份力，可我什么都不行，琴棋书画么不会，洗衣做饭么怕累。我想现在来钱最快的方法，就是参加电竞比赛。我不敢好高骛远，但哪怕参加几个小比赛，只拿小几千几万的奖金也好啊。可那时我还没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我只是先来到宁波老老实实打工挣钱。一个星期前，我和我哥商量过，请他贴一些钱给家里，哪怕是借的也好，他还是用买了房的理由搪塞我。我负气说自己也要参加比赛，他又狠狠嘲讽我。我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还和他说了我住的社区马上要办一场小比赛，我会慢慢爬上来的。他就说，我只要赢了社区的比赛，以后就不随便说我了。可是现在…”
听完这席话，绍南好久没有作声。——所以在这个星期里，她在富邦的那间网咖内到处找CSer以组出一个战队参赛，又那么殷勤地训练，说到底就为了面子，因为社区赛就是社区赛，类似于水友赛的形制，没有夺冠战队晋级到更高级别赛事的说法。
“你家在哪？”绍南问道。
“上海，”思倩道，“我们上海那边…就是兼职工，竞争也很激烈，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肯定争不过他们，只能到比较温和的宁波来了。”
绍南又沉默下去，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叹一口气，下了决心，且安慰她道：“这么小的社区赛，以你哥的性格，才不会去关注呢；你跟他关系紧张，就算赢了，恐怕也不一定会去跟他说。所以这方面，你就不用多想了。说实话，我觉得你为人处世都算不错，游戏天赋也是一般偏上，如果你能把情绪调控好了，水平会更充分地发挥出来。哎呀，我也是平时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陪你上去。我们找个机会参加更高级的比赛，等咱们的水平到了火候，说不定就能和你哥的战队宣战，亲自打败他们！”
“真的？”
“嗯，”绍南道，“8s临时战队是散了，但我们会把它发展成一个正式的、闻名天下的战队。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得先把基本功落实了，我说的不是游戏里的基本功，而是游戏外的，比如…情绪调控。不仅是闻知坏事时不会难过得地球不转了一样，有好事时也不能兴奋得昏了头，你不能一消极就消极很长时间，也不能高兴着高兴着就演化成了高傲。”
这番不失道理的话，思倩不敢不听。既然决定了要踏上职业之路，作为一名职业新人，自然要多听从他人正确的建议，即使那个人不是一位职业选手。由是摸了几张纸巾，抹了抹双眼，说道：“我去洗把脸。”
“诶，最后一点，”绍南叫住思倩，加以补充道，“即使是在游戏里，也要处变不惊，无论是大捷还是不利，都要从容面对、冷静判断。”
“嗯，我知道了。”思倩说着，往洗手间去。
至于骁成，正在回家去的路上，眼睛却盯着手机，仔细看他拍下来的那个四眼田鸡。那是他出了包间门发现这田鸡还在，信口圆场时拿着手机装看动态拍下来的，因为当时大厅人员走动频繁，让骁成抓着了最好的时机，拍下了那人这几天来离他最近时的画面。
但多看几眼，骁成便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忙把这照片上传给他的一个也玩CS的老朋友，问他此人是谁。朋友表示他也觉得眼熟，但就是记不起来，又转去找别人问了，说晚上会回他。
骁成回到家中，见绡怡又坐在沙发上发呆，便说道：“社区赛第一场我们就输了，高兴些。”
“大哥哥输了比赛，怎么还让我高兴？”
“少来了，”骁成道，“景怡不就是不想让我去参加电竞比赛么，我要是去了，你不就没人陪了？”
绡怡欲语又收，最后挤出话道：“我…没这么粘人吧？”
“你瞒不过我的”，骁成弓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道，“有心事？”
绡怡低了眉眼，只把一纸拆开过的信封递给他。骁成在她身旁坐下来，见上面写的收信人是自己，好奇之下拆开来看，是一封没有署名的邀请信，邀请他参加元旦在本市市区开办的L2职业联赛，级别最高为省级。元旦只是市赛，选拔前往省会参加省级比赛的队伍。信还附了比赛的详细时间和地点，信封里还有五百块纸钞，对此，信里的意思是，无论他赴不赴赛，这钱都请骁成收下。
骁成把信纸前后和信封里外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署名，到头来这是一封匿名信，便哂笑道：“你就是怕我看了信之后又跑去参加比赛？不去。”也没有责怪绡怡私拆寄给他的信，只把信纸随手一丢。
绡怡道：“指不定大哥哥又要偷偷去了。”
骁成大笑道：“开玩笑。如果是老朋友邀请我，或许我会给他这个面子，可寄信人连署名也没有，上面写的信息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呢。L2职业联赛？听都没听说过。”
“我饿了。”绡怡笑道。
骁成起身：“好，你看着五百块多好看。把鞋换了，我们出去吃顿好的。”正要往厨房去，忽然又停了步子，问绡怡道：“景怡真的是怕没人陪吗？要是我去参加比赛，随时把景怡带在身边呢？”
绡怡的笑容淡了下去，随即时没有结果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