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晚的恭州却并不寂静,反而更加热闹。条条街道相互连接着,像一个巨大的棋盘。
“今晚的魏府格外的热闹呢,你说是不是,李公公。”萧沛霖站在全城最高处——观星阁上,注视着魏府的方向。
李公公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唯恐自己的答案触怒了龙颜,常说伴君如伴虎确是没有错的,“魏将军得胜归来,热闹些是应该的。”
萧沛霖笑了笑,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沉思了一会,“你觉得魏京阳如何?”
“魏侍郎几年来兢兢业业,并没有卷入朝廷中的党派之争。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都拉拢过他,可是他却不加入任何一个派别。”李公公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说,“而且他将魏将军培养的很好呢。”
萧沛霖不说话,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明天去走一趟吧。”
李公公应了一声,看见主子这副模样,跟着萧沛霖这么多年他也是能多多少少琢磨出萧沛霖的心思的,便退下了。
萧沛霖看了看袍子上绣着的龙,陷入沉思。
如今朝廷中的臣子结党营私,后宫中争宠不断。为稳固自己的地位,臣子争着把女儿送进宫里。
明明这个天下都是他的,可是真正能让他安心去待着的地方除了母后的宫里,就没有了。
魏府门前红灯笼高挂,府内喜气洋洋。魏绍凌倚着门口的石狮子,今晚他休息。
和他一块休息的兄弟们都去喝酒庆祝魏墨辰凯旋了。他来的时间不久,和大少爷不熟悉,也就没有庆祝的心思。
想起今天上午在角落逗猫的魏墨岚,魏绍凌微微一笑。
这样想着,魏绍凌心情好了起来,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嗯,可以去吃点好吃的。
路边有一个算命小摊,与其他人不同,这个算命先生并不叫喊,在这喧闹的夜市里格外突出。
魏绍凌一眼就看见了,哼,故作清高。他在这算命小摊旁的馄饨摊子买了碗馄饨,暖暖的一口汤下去,驱走了体内的寒气。
一碗馄饨吃完,魏绍凌的额头已经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馄饨剩下的热汤在漆黑的夜里飘起了白色的飘带。
那算命先生本在发呆,闻见馄饨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开始叫唤了。
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魏绍凌,像啊……太像了……一定是他。
他赶紧收了摊子,走去坐在魏绍凌身边,“小伙子,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坐在旁边吧。”
魏绍凌看着这算命先生,心里有些疑惑,明明有空位置为什么偏偏坐我旁边。但是还是点点头,答应让他坐在旁边了。
“老板!来一碗馄饨,下点面条!面条要毛细。”算命先生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捋了捋胡子,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魏绍凌。
魏绍凌和他坐在一起感到不自在,喝完杯子里的茶就想起身离开。
那算命先生笑了笑,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摁下,让他坐好。
魏绍凌拨开他的手,有点困惑地说:“你要干嘛?”
只见那算命先生不紧不慢地吃了一颗馄饨,无视了他。
魏绍凌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茶,看那算命先生不做声,质问道:“嗯?你想干嘛到底?”
算命先生依旧不理会他,自报家门起来,“我叫陆澄,是……”
没等陆澄说完,魏绍凌就打断了他:“我可没空听你这个老头子在这里瞎扯!”
“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吗?你的父亲叫陈矩,那你为什么不姓陈而是叫阿五?陈矩在六年前被暗杀,我说的没错吧,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你在那场暗杀后去了哪里。”陆澄盯着他的眼睛,“我说的没错吧?”
魏绍凌陷入了沉思,陆澄说的事情都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一点虚假。
他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陆澄,“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陆澄把一碗馄饨吃完后,站起身,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跟着我,带你去看点东西。”魏绍凌只好跟着他。
二人兜兜转转走进一个死胡同里,魏绍凌心中警铃大作。
不过他转念想想,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奴仆,杀了他对陆澄有什么好处呢?
莫非与他的亡父陈矩有什么关系?“你带我来这里干嘛?”说着,便握紧拳头来防卫。
陆澄轻笑了一声,“公子,你看见的死胡同其实不一定是死胡同。”
说完在一堆杂物后面找到一个地窖的口子,拿出钥匙。
在蹲下来开锁时,魏绍凌听见这个老家伙身上的骨头咯咯作响,好像就快要散架一样。
魏绍凌打量着身边的环境,黑黝黝的墙壁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周围的屋子完全荒废,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住了,有一些房子更是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
“你快下来,发什么呆呢?”陆澄在地窖里叫魏绍凌,而魏绍凌在想跟着这么个行为怪异的老头过来是对还是错。
可是他所说的事情却没有一点错,他太想知道他的身世了。
魏绍凌咬咬牙就过去了,地窖里特有的潮湿的气味,让他不适地捂住口鼻。陆澄点燃了四周的灯,照亮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地窖。
陆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招呼魏绍凌在对面坐下。魏绍凌看着这张椅子,上面因为潮湿而长满了青苔,椅子腿上还长了一朵浅棕色的蘑菇。
“嫌弃吗?”陆澄饶有趣味地问他。
魏绍凌摇摇头,自从陈矩去世以后,他就和乞丐一样,有时不得不在狗嘴里抢吃的,又怎么会嫌弃这样的椅子呢?
如果不是那天魏墨岚让赵管家去找些人留在府里干活,他恐怕已经饿死了吧。
魏府。
魏墨岚蹲在地上放烟花,魏墨辰在旁边手里拿着烟花一脸宠溺看着她。
“哥,我今天遇见个小厮,手脚挺麻利的。”魏墨岚看着灿烂而五光十色的烟花,眼睛里好像装满了星星,“你要不要留他当跑腿的。”
“不用了,我还有很多侍卫,你自己留着当贴身侍卫吧,也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魏墨辰自己也点燃了一个烟花。
魏墨岚撇撇嘴,“他应该不会武功吧,怎么保护我?留下当跑腿的凑合吧。”
“嗯……”魏墨辰沉思了一会儿,“你身边也没有能保护你的人,这次我休息就教府上几个小厮一些武功来做你侍卫。你今天遇见那个小厮叫什么名字。”
“他原先没有名字,被唤作阿五。我给他想了一个名字,叫魏绍凌。”魏墨岚接着玩烟花,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魏墨辰点点头,“你还有哪些看得顺眼的小厮吗?训练训练他们,让他们做你侍卫。”
“我才不需要保护呢。”魏墨岚表面看起来不想要侍卫的保护,其实是担心哥哥训练他们就没时间陪家人了,“你一训练他们,我找谁玩去啊?”
“那我叫许辛训练他们。”魏墨辰明白小妹的心思,叫他的副将帮忙训练,也没什么不妥。“我在这段时间天天陪你玩好不好?”
“嗯。”魏墨岚点点头,“我看的比较顺眼的也就那几个,那个林英,还有花园剪枝条那个,和悦琳相好那个……”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悦琳听到这话,脸上突然泛起了桃色的红晕,跺跺脚,娇嗔地说:“小姐!你瞎说什么呢!我我我,哪里有相好嘛!”
“你信不信我告诉那个在门口扫洒的小厮!”魏墨岚转了转眼珠子,狡诈的说。
“别别别!”悦琳连忙摆手,头摇的像泼浪鼓一样。
魏墨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声调上扬地说“哦——你还说没有相好吗?”
悦琳气急败坏,不知道说什么好,喉咙像被哽住一样,半天只说了句:“小姐,你你你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怎么这样直白啊……”
“哥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悦琳啊悦琳……”魏墨岚并不理会悦琳,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咻——嘭——”小厮在远处点燃了大烟花,绚丽的光彩飞上天空,在半空绽放出巨大的光花。一朵刚刚凋谢,另一朵就紧接着绽放了。
魏绍凌刚刚踏进魏府的大门,就看到这朵朵光花,绚丽缤纷。
他驻足观望,等到天空中全部花儿凋谢,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开步子。还时不时抬头望一下天空,想要再看一次那芳华。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可能是没有机会看见烟花的吧。
这样想着,他突然想起陆澄和他说的话,颤抖了起来,脸上挂起讥讽的笑。
在远处的段国,黑幕中一颗高高在上的耀眼的星星,突然从高处掉下,在黑幕中划出一条银白色的光线。坠下,坠入泥泞之中。又被周围杂乱的环境掩埋起来,失去踪迹。
眼看着烟花快要放完了,一个不速之客却来了。
魏妗萱一走过来,魏墨岚就闻到那股浓烈的胭脂香水味,魏妗萱每走进一步,这种让人难受的气味就越发浓烈。
魏墨岚不禁皱了皱眉头。魏墨辰是个男人而且常年在军营里,更是不习惯胭脂香水味儿,如今闻到这么浓烈的气味,竟然被呛的咳嗽起来。
“哥哥,姐姐,怎么放烟花不叫我呢?”魏妗萱熟稔地挽住魏墨岚的手臂,然后用带些虚假的关心的目光看向魏墨辰,“哥哥,怎么咳嗽了?”
魏墨辰沉默了一会,默默站的离魏妗萱远了些,“无妨,可能是先前患的风寒还没痊愈。”
“姐姐,你们今天怎么放烟花不叫我啊?我自己一个人和那些来恭贺哥哥的女眷聊天真是要无聊死了呢。”魏妗萱娇嗔起来,故意把声音变的又嗲又软。
魏墨岚瞧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在心中冷笑,就不动声色地把手从魏妗萱怀里抽出来,“我看你和她们聊的挺开心的,就没叫你了。”
魏妗萱又跑去扯了扯魏墨辰的衣袖,“哥哥得胜归来,要不要办个宴会?就请那些年轻人,哥哥这么多年没有回恭州,就算是回来也只是和家里人小聚一会。办这个宴会即可以帮哥哥接风,又可以让哥哥熟悉下这些年轻人,两全其美呢。”
“可是……”魏墨辰并不想办什么宴会,他只想在家里待着,陪陪家人。
但,家人并不包括令薇琴和她的一双儿女。
因此他不愿办这个宴会,也有一个因素是魏妗萱不讨他欢喜。
只是,魏墨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魏妗萱打断了,“哥哥不要再可是了,宴会的日子就定在后天吧,如果哥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操办这些大小事宜。姐姐,你说好不好?”
“好……”魏墨岚牵强而无奈地扯扯嘴角,兄妹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后退了几步,好远离那难闻的味道。
魏妗萱是小妾的女儿,令薇琴是府里唯一一个小妾。
并不是父亲专一深情,而是凡是父亲纳了小妾没多久,这些小妾都会因病去世。只有这个令薇琴才留到现在,还生了一双儿女。
其实,父亲心里也明白,这些小妾哪里是因病去世。只是……,后来,父亲干脆也不纳妾了,现在也就只有令薇琴和娘亲两个女人了。
父亲对子女都是一碗水端平,不管是嫡出庶出都一样。这也有点那个女人的枕边风吹的厉害的原因。
突然,魏墨岚想起那次娘亲被令薇琴陷害的事情,害她没了一个弟弟,心中就像是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脸上也就没有好脸色给魏妗萱看,就冷漠地看着魏妗萱,“那就劳烦你操办了。”
她的视线——那锐利的刀子直直地插在魏妗萱身上,眼中像凛冽的寒风掺杂着冰雪那般寒冷。
魏妗萱被这冰冷的眼神吓到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惹魏墨岚什么了,但是她听令姨娘的教诲不要去碰钉子,“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哪啊?”魏墨岚冷冰冰地说。魏墨辰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妹妹想起那件事了。
弟弟出生时他不在,但也是抱过,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他不禁也愤懑不平,可是这也不是魏妗萱干的,是她的母亲。
话虽如此,魏墨辰的声音也带了些寒意,“嗯?”
原本在军中形成的威严就已经让魏妗萱害怕,再加上魏墨辰的怒意,让她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回……回淑璞轩啊……”魏妗萱声音就像蚊子一样。
“淑璞轩?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院了?”魏墨岚显然没有哥哥那么沉得住气,当初父亲把这个院子给魏妗萱的时候,她就大闹了一场。
这明明是弟弟的院子,是弟弟还没出生,父亲就盖的院子。她就是个庶女!凭什么住她弟弟的院子?
魏妗萱作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我我……姐姐,我……,父亲已经把这个院子给我了啊……”
“妹妹……”魏墨辰拉住魏墨岚,摇了摇头,注视着她的双眼,“我们该回去给喵喵喂吃的了。”
然后,他抬起头,平静地说:“魏妗萱,你先回去吧,宴会还是你来操办,我和妹妹会准时出席的。”
魏妗萱哪里还敢留下,应了一声就慌慌忙忙地回去了。魏妗萱终究还是年轻,没有令薇琴那般有心机。
等魏妗萱回到淑璞轩,她就转身给了她随行的奴婢一巴掌,很响很响,那婢女的半边脸立刻就红肿了,“你!刚刚为什么不做声去与那贱人争执?”
“小姐……小姐……”那婢女眼泪唰地掉下来了,“你不是教奴婢……主子……主子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吗?”
“你不用看场合的吗?”魏妗萱火噌噌地上来了。
虽然她没这个胆量去嘲讽魏墨岚,可是婢女说几句刺痛她,然后自己再去训斥婢女几句就过去了。
如果婢女的话刺痛到她一点点,魏妗萱就很开心了。
那婢女吓得直哆嗦,她终于明白那些在魏府做久了的老人们为什么不愿意伺候魏妗萱了。
“请小姐大发慈悲!原谅奴婢吧!”那婢女赶忙跪了下来,给魏妗萱磕头,“奴婢家里还有奶奶和年幼的弟弟妹妹要养活,请小姐大发慈悲。”
魏妗萱冷笑一声,“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你从明日起,去刷洗夜香桶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婢女又哐哐哐地磕了几个头,因为这样的惩罚比之前伺候魏妗萱的奴婢们轻,“谢谢小姐大发慈悲,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小姐……”
魏妗萱并不理会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目中无人地走进自己的院子,重重的一脚就这么碾在了那个婢女的手上。
那婢女就那么跪着,也没有喊疼,任由魏妗萱这么踩过去。可眼里的仇恨却是不能隐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