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忘川谷仿若一潭深渊,被漫无边际的黑幕层层笼罩。在谷中的一处石壁下,一间小院透出淡淡微光,成为谷中最明亮的景色。院内西南角落的一间房里,桌上的烛光渐渐弱下去,直至隐没在黑暗中,恰在此时,黑暗中传来微弱的闷哼声。
过了一会儿,只听“咣”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随后又传来“嘭”的一声,并伴随着女子痛苦的闷哼。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人在屋内摸索一阵,点燃了一根蜡烛,烛光照亮屋子,只见一深衣男子走至地上的女子身旁,将她扶回了床上。
女子眉头紧蹙,眼睛半睁,迷迷糊糊甚是不清。她只感觉身旁有人,于是轻轻地扯住他的衣裳,但仅一瞬,她的手又无力地划滑落。男子弯腰,仔细听她微不可闻的声音,这才听到她是想要喝水,于是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此时也顾不得水有些凉,便将她半扶起来,慢慢喂到她嘴中。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当见到屋内洒落了一地的水时,她愣了愣,对深衣男子道:“公子,这位姑娘……”。
“她没事。”男子站起身来,背对着床上的女子,道:“她的伤口裂了,你把她的衣服解开。”
说完,男子捡起地上的盆,走了出去。
少女按照男子的吩咐,解开女子的衣服,仅露出浸出鲜血的左肩,期间女子似乎感到疼痛,只哼了一声,便不再有声响。少女正准备将缠在肩上的纱布解开时,男子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她连忙起身,赶紧拿一块干净的帕子浸了水,递给男子。
不经意瞥见床上女子皱起的眉头时,少女担忧道:“公子,要不我去烧点热水?”
刚才她拧帕子时,发现这水甚是冰冷,如今才是初春,夜里又凉,她担心这样下去,床上的女子会感染风寒,导致伤势加重。
熟料男子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碍事。”
少女虽然心里担心,但想到男子的医术,便也不做声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子的伤口。
这姑娘中了毒箭,虽然余毒已清,可箭入骨髓,入骨三分,又伤及筋脉,虽然公子医术无双,可这只手要想同以前一样,怕是有些困难。少女如是想着,又是一阵惋惜,但当目光触及那伤口时,惋惜突然变为了震惊。与之相比,深衣男子则很是平静。
她记得白天看到伤口时,还是铜钱般大小,而如今这伤口竟愈合了一半,望着男子熟稔的动作,又见他始终平静如初,她不禁有些欣喜。
“公子,您的医术也太厉害了,简直连神医都……”
话未说完,少女忽地连忙捂住嘴,惊慌地望着男子,而男子只是顿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里的动作。待男子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后,少女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男子洗手时,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秦鸳。”
“公……公子。”秦鸳听到男子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只觉喉咙一哽,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喜静,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刚才的事……”
“我不说,绝不说,公子放心!”秦鸳连连摆手,怕他不相信,又伸出三指,准备起誓。
“给她换件衣服,你便去休息吧。”不等她开口,男子交代完后,就率先离去。
秦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可此刻心里像打了结一般,怎么也不好过。她来忘川谷的这一天时间里,公子待她很是不错,以至于她几乎忘了曾经的过往,这才导致刚才的口不择言。
秦鸳哀叹了一声,转身看见女子苍白的脸,又是一阵轻叹,边给她换衣服边道:“姑娘,你快些醒来吧。虽然公子是个好人,可……可我还是有些怕他,你醒来陪我,我就不怕了。”
似乎觉得说得不太对,她又道:“我不是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公子,我只是希望……希望……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你快些醒来就是了……”
清晨,谷中传来细碎的鸟鸣声,一声接一声,清脆入耳。
黎长安听着这熟悉的鸟鸣声,还以为是在梓翎山庄,因为她几乎每天都是在山中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可今日她醒来时,确实惊讶了好一会儿,这一切都陌生无比,不仅是房间,还有她这一身衣着。
她捂着左肩起身,缓缓打开了房门。瞬时,一阵清新之气沁入心脾,远处绿意葱茏,煞是赏心悦目。不过仅一眼后,她的目光便聚集在院内的那抹蓝色身影上。
蓝衣若穹,长发似瀑。仅一个侧脸就已经让黎长安惊诧不已,她还没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清冷之质,绝尘之姿。他就在那安静地坐着,周围的一切就立刻黯然失色了,唯有他的身影,成了这天地间亘古不变的美景。
黎长安踌躇了半晌,终于移动脚步,挪到了他的跟前。男子依然不为所动,只是专心地整理桌上的药材。
黎长安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似有一丝尴尬,镇定后,她才开口道:“是你救了我吗?”
“你可以认为是,也可以认为不是。”男子继续手上的动作。
黎长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还有些不近人情,可她心里认定了就是他救的自己,因为虽然昨晚她浑浑噩噩,可还是有一些印象。
此刻她也不计较他的冷淡,又道:“那只小鹿呢?”
男子终于抬头看向了她,深邃漆黑的眼眸依旧如他这人一般,清冷淡漠。
“那人送你来时只有你一人,没有其他。”
那人?
黎长安一时有些懵,还没想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已经起身离去,匆忙之中,她连忙对他道:“等一等,昨晚……谢谢你。”男子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去。
看样子这人应该是个大夫,可这个大夫对病人也太冷清了吧。黎长安无奈地耸耸肩,却不小心动到伤口,疼地“嘶”了一声。怎么说她的病还没好,他都不问一句的吗?从小到大,她见过的人中,他生得最好看,可脾气也是最古怪的。
黎长安坐下来,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思绪陷入了回忆。
她在城外摘了一堆野果,正在溪边清洗时,遇到了一只黄白色的小鹿,那小鹿似有灵性一般,当她问它吃不吃果子时,它竟然点头了,她虽好奇,但也欣喜地将果子分给了它。分别后,她很不幸地遇到了一只巨蟒,哪怕她身怀武功,可那巨蟒是在太大,她完全招架不住,正当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咬向她时,那只小鹿突然窜出来,救了她一命,可却不慎被巨蟒咬掉一条腿。她情急之中抱着它躲过了巨蟒的袭击,可最后还是被巨蟒用尾巴甩到了石壁上,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听男子的话,似乎是有人救了她,然后带着她来这儿寻医,而那只小鹿……黎长安虽不愿这样想,可也不得不承认,那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想到小鹿仅仅因为一些野果就以性命报答她的恩情,黎长安顿觉心情复杂。
忽觉肩上一沉,她抬头望去,就见一少女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身上,她正疑惑着,少女就笑着对她道:“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黎长安听到“终于”二字,不由问道:“我睡了多久?”
秦鸢想了想,道:“两天了。”
黎长安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感激地看向她:“这些天,谢谢你照顾我。”
“其实我没帮上太多忙,都是公子,要不是公子,姑娘可就性命难保了。”
黎长安怔了怔,忽而道:“你说的公子,可是刚才穿蓝衣的那个人?”
“这谷中只有我和公子两人,刚才姑娘见到的人,那肯定是公子了。”
如此看来,确实是他救了自己,可想到他的话,黎长安思索片刻,又问秦鸢:“刚才他说是有人送我来的,那人呢?”
面前的少女怔了一下,忽而喜上眉梢,握着她的手,像是对待亲人一般,笑道:“姑娘,待你恢复后,我就带你去……见我家主子。”
这下黎长安更加困惑了。
“你家主子不是……”她意旨蓝衣男子,但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可秦鸢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道:“我家主子和公子是认识的,只因你伤势太重,所以他就把你送到这儿来。但公子毕竟是男子,照顾你不太方便,所以主子才把我叫来。”
“原来是这样。”黎长安总算明白了一些,可随即又不太理解,既然是熟人送来的,那他怎么对她那么冷漠呢?她想了想,又觉得,或许他这人生性如此吧
“姑娘……”秦鸢唤了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姓黎,名长安,你叫我长安就好。”
“长安?”秦鸢眼睛一亮,欣喜地又唤了一声,见黎长安点头答应,她又高兴地不亦乐乎,也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黎长安实在不知道秦鸢在高兴什么,可她的笑容确实感染了她,之前的沉闷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