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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重楼风光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正处于春去夏入的日子,弥凡河边柳叶渐黄,许多已然黄了上半截的叶子,还未落下,只是随着一阵马蹄震动,只得依依不舍地脱离枝条,身着半青半黄的两色裙,踏着优美而自信的舞姿,飘然落下,化作那更护花的尘泥。

马蹄声带来的消息,确实足够震撼的,京畿中州那边刚刚结束了会试,虽说会试排名无关秋季殿试的最后结果,但依旧是举国关注的事情。数年崩不出一个响屁的南颍郡,今年会试中前十竟然就占据了三位。一位是出身贫寒的士子,原先藉藉无名,甚至还在南颍郡南边教了两年书,连其同窗都认为他不过是运气好才过了书院那一关拿到秀才身份,谁知一鸣惊人竟是位列第九。

还有一位便是众人熟知的一郡魁首万和山庄林怏山老爷子的长子,林图南。

万和山庄可一直是南颍郡最热的灶,当然不乏人添柴加薪,这不消息刚传到,万和山庄管家就愁又要更换新的门槛了。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不过让老爷子笑的最开心的一句,是一人说道:以后外人提到万和山庄,就不会称图南是林老爷子您的儿子,而是称林老爷子是图南的父亲了。

至于最后一人,则是雨花县长水街李家的李望谣,虽在书院也待过几年,可参考前也是名声平平,无人识得。李望谣一举夺得会试魁首,收下那个礼部尚书大人亲赐的“会元”称号,只是会试结束就独自回到李家在京中的住处,没有与任何京中官员或是同为一届的考生有所交际。

虽然会试排名确实作用不大,但谁都清楚,会试排名靠前的,最后殿试成绩会差到哪里去?这就影响到暗中京内京外某些大人物的“押注”,其余考生名次靠前的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与部分官员有所交涉,所以李望谣的作为让他们有些疑惑的同时,又吃不准李望谣是否暗中已有后手。

所以说会试排名无用与说读书无用是一般境地,甘苦品尝之人自知,不足为外人道。

然而李望谣回到住处,真的就只是为秋季最后的殿试做准备,并无其他任何动作,也无回家的迹象,连出门次数也极少。

弟弟李厚焦,因为武试只是在秋季,提前与哥哥来到京城之后,便一直在住处后院打磨自身体魄,出门次数比起哥哥还少。李望谣偶尔看书累了出来散步,就会去瞧瞧他,因为不谙武道,也不好过多言语,至多关切一句张弛有度,便默默走开。

其实哥哥弟弟心里都明白,以李厚焦不过五重楼的境界,此次参加武试不过是摸河床,武状元自然是不用奢望的,只是摸摸河底有多深,若还能不呛到水,就是极好的结果了。

外面传来的消息刚炸完,虎口街那边从入驻以来就没停歇过的天涯镖局又有动作了,掌柜董句新和那位外人戏称掌掌柜的掌眼女子陈尘曼,一同沿着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喊着要招收新镖师,据说消息最远已经传到周边州郡了。原来帮着稳住新开的镖局的几十号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半,都回总部或是其余分部去了,如今雨花县天涯镖局里不算跑腿的编外人员,实际负责走镖的不过十余人。

虽然缺人,但镖师可不是光跑腿的,长腿就行。信誉和武力是通过镖局考核的两个核心点,早在数日前,镖局还没放话要收人时,就有一位自称有七重楼的男子主动要求加入,按理说雨花县有这般实力的人,怎么都该受到极好的待遇才是,然而镖局在背后偷偷去县署查了此人背景,才知这人因偷窃坐过两次牢,坚定的拒绝他加入,婉拒都算不上,男子当即发怒,只是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男子顶着猪头脸从镖局滚出,灰溜溜的离开,众人才知道这人的七重楼也是假的。

于是镖局准备在城隍庙的北边莫约一里地,一处开阔平地设三个擂台,为了不伤和气,不用应聘者互打,只由镖局三路大镖师守关,更不用击败三路大镖师,不论打的情况如何,只要守关镖师点头,就可进入镖局,掌柜和掌掌柜绝无二话。

至于为何镖局要求如此之高,应聘者仍是趋之若鹜,自然是丰厚的报酬使然。正式挂名天涯镖局,除了头顶着镖局名号,每月有固定的工钱可领,每次出镖视镖物品相,还有额外的补贴。所以镖局哪怕忘本,最喜欢的还是那些个如无根浮萍的江湖游侠,身手不差,品性更不差那种,只要熟稔走镖规矩后,那就是现成的大镖师。

学塾这天凑巧放假,陆粒一大早就跑下山先去城隍庙那边观望一番,瞧见数个身穿镖局制服的汉子正在搭建台子。周遭已有多人,提前来看戏的抢占前排位置以便观赏,指手画脚议论纷纷;还有几个颇为精练汉子,手脚缠着白色布带,皱眉凝视着三个正在搭建的台子,像是在思考迎战哪位大镖师晋选几率会大些。除此之外陆粒还瞅见一个眼熟的家伙,正是张万金的车辇,一旁还站着四位扈从,只是不见张万金本人,想必是拿车辇先占着位置来了。

镖局说了未时开始,倒是还早。

陆粒提着几个从隔壁仙岩山摘来的桃子,往蒙大叔家走去。

刚推开院门,就瞧见这个长得五大三粗实则肚子里还是有两斤墨水的糙汉子,就那么蹲在门口,满脸愁容,身后屋门紧闭,不时有炊烟袅袅。

陆粒蹑手蹑脚靠近汉子,还是给汉子发现,就是一瞪眼。

陆粒一脸鄙夷,“这大清早的就惹我婶婶生气啊?要不要咱帮帮你?啧,也不用太感谢我,两个饼就行,记账上啊!”

不理会汉子埋怨的眼神,陆粒蹦跳着去敲门,婶婶半掩着开门,一看是陆粒,就将门彻底打开,陆粒扬了扬手里的桃子,蒙婶婶笑着拉陆粒进门,也没有关门。

糙汉子低头跟着进门,双手于身前相互拨弄,有些局促。蒙婶婶端出刚蒸好的馒头和稀饭,和陆粒吃起来,汉子没好意思动手,更是极有骨气的一口口水没咽。

陆粒边吃边跟蒙婶婶说着学塾的有趣事,蒙婶婶听着只是笑,两人吃完又一会儿,陆粒不再讲话,屋子里就鸦雀无声。蒙婶婶用手背轻触了一下剩余馒头,仍是温热,于是抬头望向陆粒。

陆粒心领神会,咳嗽一声,说是要吃桃子,要去街头那口井洗桃子。

街头那口井是自然形成,并非人为挖掘。附近的老人说起那口井,都说是通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冰山地狱,炎日井水则沁凉如薄荷,浣洗蔬菜水果,更是令蔬果也沁人心脾。入夏后街口妇人为了排队打水引发的口水战,据那些个专门在一旁“观战”的无事青年讲,也能接起个十桶八桶的,只是可惜没打起来,就遗憾看不到“战乱”时的旖旎风光。而冬季,井水则直接凝固结冰,直到来年开春方才解冻,故街上又有“井上碧苔三四点,家有新燕啄春泥”的报春诗句。

陆粒挑挑选选拿起两个最大最红的艳桃,跳出门外,喊蒙婶婶快点,不然等下要排队了。蒙大叔见陆粒只拿了两个,明显是急了,又不好发作,只得冲陆粒疯狂眨眼。

“陆粒啊,叔叔不爱吃桃子,就别给我洗了啊!洗了再不吃放坏了也浪费。”

陆粒假装没看到蒙大叔的暗示,一本正经答道:“好的蒙大叔。”

陆粒和蒙婶婶出门后,蒙大叔摇头遗憾得大口吃起馒头。

等出了院门,陆粒伸手,蒙婶婶才将偷偷藏于身后的那个桃子一并交给陆粒拿。

井水浸润的桃子果然煞是冰凉,陆粒咬的第一口竟是凉得龇牙咧嘴,不过后续多是山桃的香甜味道。随后蒙婶婶“说”要去铺子拿东西,让陆粒先回去。

陆粒又偷偷摸摸推开些许虚掩的屋门,想查看屋内情况,霎时一股寒意袭来,陆粒来不及反应,只得将藏于袖内的山桃举于头顶,那一双两指成钩粗厚手掌,也顿时从板栗状变为慈祥手掌,摸了摸陆粒小脑袋,然后接过桃子啃起来。

陆粒逃过一劫,惊奇的发现桌上剩余的五六个馒头凭空消失了,更惊奇的事在于,这才一小会儿功夫,不仅是吃饭的锅碗瓢盆洗刷干净摆放整齐,屋内所有物件更是井然有序,并且陆粒检查一番,所有东西一尘不染。

陆粒不服气,强行掏了掏蒙大叔的衣服,又去水缸里仔细勘察,最后连锅里都没放过。蒙大叔摆着二郎腿,一脸疑惑,问陆粒在干嘛。

陆粒没好气答道:“我怀疑你偷养了个海螺姑娘。”

蒙大叔气笑着给了陆粒一个板栗

陆粒垂头丧气,突然发现饭勺搁在一旁还未清洗,不注意还一下子没发现,上边还黏有几粒米饭,便想要去清洗,结果给汉子一把扯住后领。

“你要干啥?”

陆粒一阵白眼,“这就是你干的活?没看到还有个饭勺没洗呢嘛!”

蒙大叔一手想把陆粒按坐下,结果陆粒莫名其妙体内棉花团浮起,身躯有一缕炙热掠过,肩膀就纹丝不动,陆粒趁机作势面带讥笑。汉子也懵了一瞬,随后同样讥笑着,手轻轻抬起再拍下,陆粒瞬间垮下,瘫坐在凳子上,不仅是肩部,整个背部都跟着一阵酥麻,酥麻过后才是微微的刺痛,如受针扎,并且屁股底下凳子同样纹丝不动。

这时陆粒才像是战场的将军,指挥着那团棉花游走于背部,如敷膏药,这才减缓刺痛感。

蒙大叔笑望着额头有细汗泌出的陆粒,等他睁眼,又轻轻拍了拍陆粒肩膀,吓的陆粒向后跳起,凳子翻倒。汉子扶起凳子,招手让陆粒坐下,语重心长的道:“小子,虽然不知道你以后娶不娶得到老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和老婆过日子呐,就跟两个江湖高手过招,那是一样一样的!有些时候啊,你不能露出一丁点破绽来,但有些时候,你又必须留出一丝破绽给她,不好找,但找得到。”

“这样双方才能你来我往走个数百回合,拆个千百招,最后,你不输,我也没赢,皆大欢喜。”

陆粒仍有点心虚,等到稍稍离汉子远些,才嘟囔道:“没个输赢还打个啥子嘛!还高手嘞,都不晓得一蹦有没有二尺高噢!”

汉子作势要出手,陆粒早有准备,不待眼角余光中黑影靠近,已经一溜烟跑出门外。

陆粒四处闲逛,等到距未时还有一刻钟,才慢悠悠出现在擂台处。

乖乖,老远就能看到黑压压一片,除了三个黄色的擂台,其余地方瞧不见空地,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陆粒左看右看,发现一个小坡上或蹲或趴,或坐或躺有着十几个高低不齐的小脑袋,竟然都是来看热闹的学塾学生,陆粒已经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杨家两兄弟在,李李扯着小水云衣服也在。

走过去的陆粒发现这小坡不远不近,观战极佳,还没有大人来争抢,陆粒一屁股坐在小水云旁边,发现这小子嘴角撇起,泫然欲泣,于是疑惑着看向李李。

李李眼睛望向别处,不作回答,只是扯着衣服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小水云这才惨兮兮道:“我明明可以坐在那边看呐!干嘛要到这里。”

陆粒顺着他手看向擂台那边,才想起小水云的父亲如今在镖局跑腿,应该在后台也是有着位置,确实是可以在擂台边观看的。

李李双颊鼓起,没好气道:“我那是为你着想,靠那么近干嘛,拳脚无眼晓得哇!万一一个不小心碰到你,你这小身子板受得住?”

陆粒摊开双手,以示无奈,小水云一番挣扎后也已经“认命”了,就趴在两人中间。

选拔还未开始,人头攒动,纷纷议论,有人说着参赛的谁谁谁是他家亲戚,或是指着擂台那边准备区的某个汉子说着他也认识,没几两肉肯定进不去镖局;也有人说着从北边南边的郡县都有来人,有多少重楼,再猜测这些个人有多少把握晋选;甚至还有别州武人参加,不为竞选,只为展现自家武学境界,至于有没有小瞧南颍郡武风的意思存在,得看等下比试结果了。

陆粒转头问李李知不知道这几重楼的境界划分怎么来的,毕竟小姑娘出身也算大户人家,家中有退役将军的爹还有习武的哥哥,应该知道多些,结果李李吐吐香舌说不知道。陆粒以往在酒楼厮混也听说书先生多次提起,后来更是又遇到过几位高手,像那次在城隍庙亲在也被刺杀,余英就亲口说过那个老人是九重楼,还外加横练体魄,他也无法正面将其斩杀,至多是击败,再加上暗处仍有刺客潜行,最后才导致余英以受伤换命,变相劝退刺客。

陆粒本打算放弃,等有空再问问方丈师傅,或者蒙大叔,毕竟这个糙汉子懂得可真不少。谁知一旁着一身白服的杨磊由坐变站,露出贴地的垫子,又象征性拍了拍其实没土没灰的屁股,环视一周的小脑袋,一手负后,应该是尽力学着祝先生的样子,他撇了一眼陆粒就不再看陆粒,而是望向不远处的擂台,缓缓说道。

“祝先生说过,千年以前有千古一帝使天下一国,除了书同字,车同轨等文学经济一统之外,还建造有一座等武楼,共九重,他派遣八位境界由低到高的武人,从一重楼开始,依次往上占据下八层楼,而他自己则雄踞于顶层!等武楼接受天底下所有武人的挑战,那位放言,凡是能过下八重楼见到自己的人,都有赏赐,至于是金钱还是官位,皆可自选。”

“这大概也能算上是最早的武试科举了。”

“自此,江湖人就以登楼层数来喻人境界,登上几层楼便是几重楼的境界,后世武道大能者深究,大致以一气长短分断楼层,同样为九层,就延续了多少重楼的境界划分。”

“可是我听大人们说九重楼之上还有更高境界呢!”一个男孩坐在不远处,下意识举起手说道,立觉不妥,又放下。

杨磊见他举起手便颇为自豪,神色倨傲,笑道:“当然有,据说等武楼建造没多久,就有一位中年道士冲楼,以单手便闯过下八层,在顶层见到那位之后,便问:‘若是境界高出九重楼,又该怎么算?’,那位笑笑说……”

“说什么?”一群小脑袋围着杨磊,使他如众星拱月。

谁知杨磊掉链子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了…”

“切~”哄散声四起。

小胖子杨杰赶紧站起身,替自己表哥说话,道:“光这些你们都不知道,我表哥已经是学识渊博,学富五车了!”

小姑娘李李噗嗤一声笑出声,接着就停不下来,一堆人就看着她笑了半晌,她好不容易停下来,问小胖子:“有点饿了吧?”

杨杰一头雾水,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懂李李想说什么。

李李笑道:“肚子里就二两墨水,这两个词说出来还不得一下子空去大半,还不饿?”

又是哄笑四起,这次还不待小胖子生气,就被杨磊按下,指了指擂台那边,众人才发现有一男一女已经开始登台。

噹!

那登上正中擂台的正是镖局掌柜董句新和掌眼女子陈尘曼,女子只是身着浅绿色素洁长袍,头发挽成一个高髻,且并无妆容粉饰,显得极为干练,若不是女子气质出尘,肌肤更是如藏有皓月在下,寻常女子当真是不敢这般毫无颜色便出门,更别提出现在这人潮显眼处。而那位真正的掌柜,也只是穿着一身普通青衫,瞧着更像是个账房先生,此时提着个锣站在陈尘曼身旁,脸上总是笑吟吟,让人怀疑这家伙会不会是个肠胃不好的,只能吃软饭。

陈尘曼向前一步,分别向三方抱拳,随后便响起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清脆嗓音,“小姓陈,属天涯镖局掌眼,初来乍到,先行谢过诸位对天涯镖局的信任与厚爱。相比之下,各位应该更想看到比武而不是看我,所以…”

“我们就是来看你的!”

台下,甚至擂台两边的候选区响起了不少口哨声,陆粒一拍额头,那出言之人正是坐在车辇上的张万金,这还不止,车辇前有两扈从,两人双手分别持有丝绸而制的旗子,上面写着掌眼女子的名字,奈何未时无风,两人只得卖力摇晃,才勉强使得旗子飘荡。

女子拿这些观众自然没办法,只是微笑左右还礼时记住了那些候选区蹦跳模样。

陈尘曼笑道:“等下三个擂台将同时开始比试,若是最后时辰还早,而所剩人数又不多,就可一个一个来,保证让看热闹的各位也不虚此行。”

此言一出必然引起底下一阵唏嘘,两侧更是有脾气粗暴者按捺不住手脚。

陈尘曼在热腾的掌声与叫喊声中下台,还顺手带走了一旁神似账房先生的男子手中的锣。掌柜董句新笑脸不变,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与此同时,三个擂台开始上人,正是那镖局三路大镖师。

中间是一位身穿黄色镖局制服的汉子,身长近八尺,皮肤黝黑,豹头环眼,倒是没有蓄须,双腿粗壮如腰,双手环胸而立,眉眼惺忪,却无人胆敢小觑,此人正是以腿法闻名,出自西蜀左家庄的左三台,曾有一腿断三人合抱之木的壮举。左侧台上则是一位白衣中年男人,瞧着莫约不惑之年,双鬓有些许白发,被其单独梳理垂下,眉目温润,气韵高洁,左手持一环子枪,右手负后,与那战场儒将,倒是有几分相似,这位瞧着更像是读书人而名叫王章的大镖师,来头比起左三台,只大不小,是那胡州名门,王家枪法的唯一传人,其祖辈两代,皆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巨侠,不提枪法境界,只说武德就已响遍大江南北,盛誉颇多。最后右侧台上是一对相貌酷似,年龄应该也是相对最小的大镖师,穿着黑色衣服,两人分别名闾无声、闾堪听,是一对双胞胎,走的是那手上功夫,瞅着只有不到而立之年的岁数,据说两人对敌,无论对手境界高低,人多人寡,皆是联手出拳,曾经与一位刚晋入小宗师境界的匪人交过手,最后双方各自退去。

董句新简单介绍完几位大镖师之后,再次向两侧提醒道:“最后向诸位建言,不是输了就一定不能进入镖局,也不是赢了就稳坐钓鱼台,比试只是镖局考核之一。”

“比试的胜负,一是主动认输,二是掉落擂台,镖局说到底也是做生意,烦请各位点到为止,莫伤和气。”董句新抱拳微笑道。

两侧轰隆一声,同时站起一堆汉子,抱拳之后又坐下,陆粒瞄了下,莫约有百余人,不禁感叹镖师这个馍馍有这么香?

擂台那边,陈尘曼早已将三个擂台的挑战者悉数划分,当下开始同时登场。

当中擂台的第一个挑战者,是个颇为瘦弱的男子,腰杆几近只有左三台一条腿粗,他上台后露出满脸重色,但是目光直视左三台,微微抱拳。左三台双眼微眯,似是不领情,原地侧身左腿踢出,双腿成直角之势,双手握拳,浑身纹丝不动,只有裤管罡风阵阵,猎猎作响。

好一个下马威!

只是那瘦弱男子眼中毫无惧色,主动出击,三步并两步奔到左三台身前,跃起后一记重拳砸下,将左三台踢出的那条与地平行的腿砸回,左三台顺势以收回的左腿为支柱,原本站立纹丝不动的右腿化为腿鞭横扫而出,惊起台上粗糙地毯波浪阵阵。那瘦弱汉子知晓不能硬抗,以单手撑地躲过这一记腿鞭,而后同样一腿贴地扫出,逼迫左三台向后腾空微微跃起,同时瞅准时机,一拳狠狠砸向左三台腹部。

左三台庞大身躯被击中后踉跄后退几步,摸了摸小腹,咧嘴一笑,整个人扑向那瘦弱汉子,身如巨象,只是不断变幻腿法的粗壮双腿,却有违常理的灵活如猿猴,瘦弱汉子苦不堪言,只能凭借灵活身法躲避左三台快如闪电又势大力沉的双腿,在被碰到过一次就几近吐血后,瘦弱汉子生不起丝毫要格挡的念头。

躲避左三台十数招后,瘦弱汉子明显境界也不足,一个岔气,被左三台以收力一腿踢至擂台边缘,抱拳认输,就要离场,左三台眼神示意后方的董句新,便立刻有人请那位瘦弱汉子到后台,想必是过了这一关。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显然是不服这第一个过关的瘦弱汉子,除了一开始那两下子还有点看头,后边完全是在挨揍、逃跑嘛!这也能过关?镖局的人只是笑笑,不理会观众的喊叫,倒是两侧仍在候选区的汉子,有凝眉深思,也有窃窃私语的,都想在,过这一关的真正意义点在哪里。

实则右侧擂台那边其实才是第一轮结束最快的,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人措不及防。

一个大髯汉子一个翻身落于台上,震得整个台子晃动不已,汉子一身横肉,眯眼睁眼间脸部肌肉跳动,引起一道斜穿左边脸颊的刀疤如同一条小蛇蠕动,汉子一阵冷笑,朝那两个对他来说是相当年轻的大镖师勾勾手。

闾无声、闾堪听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摆出丝毫小觑态势,但也没如何如临大敌,闾无声右脚迈前一步,左腿微微向后拉扯形成弓步,与此同时左手握拳与身侧,拳心贴于左耳,右拳握拳立于身前,拳头朝下,拳心向己背侧,摆出一个拳架起势;闾堪听则简单许多,右脚未动,左脚轻轻迈出,右拳叠在小腹前方寸于处,正巧与闾无声凑成“人”字,左手成掌,做邀战状。

大髯汉子见状,似是目生怒气,飞扑而至。

戏剧性的一幕就此发生,只见那闾氏兄弟四脚皆是未曾挪动半分,只是一拳一掌落在那大髯汉子胸腹前,汉子就这么倒飞出擂台,落在场外,先前趾高气扬的姿态不复存在,竟是扯下半条袖口,捂住滚烫脸庞就快步离去,速度惊人。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大髯汉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少数几人为闾氏兄弟高深武艺呼声呐喊,更多的却是在疑惑,那大髯汉子这跑路速度先前在擂台上要是使出,分明可以躲避那一拳一掌的嘛,怎的就被打下来了。

陆粒在远处心生惊骇,自那闾无声拳架起始,于陆粒眼中,却是莫名被放慢数倍,同时与上次在城隍庙一般的眩晕感油然而生,直冲百会穴!陆粒喘气如牛,能清晰听闻自己心跳,如寺院晨钟暮鼓。陆粒并未闭眼不去看,反而竭力睁大双眼,只是关键时刻仍是寻不到体内那四处飘摇的棉花团,直到那一拳一掌将大髯汉子打出擂台,陆粒才恢复如常,大汗淋漓,疯狂喘气。

陆粒应当算是在场少数几个真正看清那一拳一掌出手全过程的人。

李李发现陆粒的异样,问他怎么了,陆粒只好胡诌,挠挠头说是午饭没吃,晒了会儿太阳有些发晕。

小姑娘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掏出一小团油纸,摊开后有一块方形果糖,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撇过头去后才递给陆粒。

陆粒本不想接,本就是自己胡诌不说,上次在学塾不告而先“拿”了她一块糖,虽然事后他最终如实跟她说了,她也只是凶了几句,并未以暴力教育他俩,但陆粒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只是见陆粒久久不接,小姑娘转头一瞪眼,一副你不吃它我就吃了你的眼神,陆粒只好接过,三下五除二解决,瞧得趴在中间的小水云哈喇子直流,可惜被李李掐住脖子,不得动弹,不让他看。陆粒见他可怜模样有些想笑,可也确实不好分他,否则就露馅了。

至于左侧擂台处,则笑料颇多。第一位上台汉子眼瞅王章手持一杆八尺环子枪,腹诽不断,因为没人告诉他是可以用兵器的,汉子绕着王章左三圈右三圈虚探,而王章始终面带微笑,一派儒雅随和模样,那汉子反而心虚不已,自己就下台了。而第二位挑战者有了前车之鉴,更加贯彻“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提了一根近一人半高木棍,结果一个人在台上耍不太开,被王章以枪身一击便出擂台,场下爆笑不断。

比试进行不过一个半时辰,两侧候选区域俨然所剩无几,台上莫约一炷香之前就已经按比试前陈尘曼所说,只剩一个擂台在打了。百人下来,多数是安然无恙离去,也有数个因被某位女子记住而灰头土脸的,而得三路大镖师点头许可者,分别不过五六人而已,这十几人若是没有太大意外,算是半个名字已经写入天涯镖局了。

台下距离最近的一批人中,张万金的车辇格外惹人注目,只是无人对此有多余言语,张万金肥胖的身躯靠在车辇上,右侧有一位婢女轻摇羽扇,缓缓送风,左侧则有一位陌生面孔的黑衣精练汉子,语言更加精练简短,说那入选的十几人中,境界最高的不过七重楼,最低者仅有五重楼,不过倒是都还有些成长空间,会逐渐成为镖局真正的中坚力量。

张万金笑笑,望向一边仅剩的五六个人,据说是一道从别州赶来的,旁边这位新的定海神针告诉他那里有这场镖局选举比试唯一的看点。

那候选区仅剩的六人,没有言语交流,只是相互对视一番,最终走出一位褐衣青年,身长七尺有余,面如冠玉,眉若刀削,眼神冷冽,一派英气!手持一杆八尺梨花枪,斜枪在身前,抱拳望向王章。

“理州杨家枪,前来讨教。”

台下已然有几位女子眼冒星光,含情脉脉,说不定私下已是芳心暗许。

王章从头至尾,皆是面带微笑,出枪次数不多但无不从容,单手舞枪花更是一派写意风流,对手多次还未离场都差点没忍住要鼓掌叫好,更别提台下对其的喝彩声最多也最响,甚至已有数只脚搭在场边,挤出几滴眼泪求着这位大镖师收徒。只是当看见这位褐衣青年手中的梨花枪,王章首次敛起笑容,面相平静,单手示意二人一同上台。

二人于台上再次相互持枪抱拳行礼,王章仍是原地不动,显然要让褐衣青年先手,青年毫无犹豫,却有违常理弃长枪距离不用,欺身而近,以枪身缠拿王章,王章似是如法炮制一般,顺着青年缠拿方向先手缠拿,于是青年套了个空,不甘心的褐衣青年一拍长枪尾,梨花枪从身后射出,青年一躬身,长枪向王章鞭挞而去,只是王章依旧如闲庭散步,只以手中环子枪轻轻点拨,待梨花枪直起枪身,再横枪在胸,将其抨飞而去。褐衣青年一个后翻接住梨花枪,只是没想到枪去势如此力大,落地后被枪身带走数步,脚底与擂台摩擦,于擂台边缘终止步。

青年眼中冷冽减少几分,提枪前奔,双手持枪刺出,随后扑、点、拨,身躯上下翻飞,舞出强劲枪花,王章难得全神贯注,应对青年每一招都使出不同的枪法格挡,瞅准机会回扎一枪,可惜被青年飞身躲开。王章倒持环子枪一瞬,头回主动出击,环子枪在其手中如狂风摆柳,围观者皆惊呼惧怕枪身断裂,那青年手中梨花枪也分毫不差,枪进则锋芒毕露,枪退则速不可挡,两杆枪疯狂碰撞,声响如猛兽嘶吼,一如青蛇吐信,一如蛟龙汲水,两人枪法虚实无测,奇正相当,底下有被其二人枪法震撼者,以神鬼莫测,变幻无穷形容二人。

张万金身旁黑衣汉子凝眼道:“王章显然是未出全力的,但这青年这般年纪,境界与枪法当真不赖,属于江湖上人称‘大道可期’的天才人物,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冲破重楼,看看楼顶楼外风景。只是稍微内行点的人都应该看出了门道,这青年枪法与王章有八成相似,显然二人也不是师徒,其中缘由就不知晓了。”

张万金惊讶黑衣汉子一次说出如此多言语,又笑道:“怕不是那位王姓大镖师的私生子喔,千里寻父,啧啧,气力用的如此之足,应该是个负心汉。”

黑衣汉子没有陪笑,也完全不需要,想了想,本想说那青年打之前说了句“理州杨家枪”,还是作罢,继续修闭口禅。

台上,二人同时跃起,环子枪与梨花枪枪尖对撞,王章潇洒落地,白衣飘飘,右手斜持着环子枪,枪尖朝下却并未触地。那褐衣青年则落于擂台边,眼中冷冽全无,反而带有笑意,持枪抱拳认输。

王章大笑,将环子枪随手抛与后台,竟是搂住那褐衣青年肩膀,二人就这般并肩离去。

台下观众短暂呆滞后议论声冲天而起,如那过年炮仗声响,都猜测耍枪的二人一战过后惺惺相惜,应该是结为那断袖之交了!天气还不算太热,回家暖被窝去了。

陈尘曼再次上台,脸上笑容显得真诚几分,毕竟入围的十几人已是解了镖局燃眉之急,所以女子声音愈发温柔:“谢过各位捧场,若是还有对镖局有兴趣的侠士,可直接于镖局寻我...们掌柜的!”

底下再次响起长长嘘吁声,女子红脸而退,掌柜董句新则上台作了一揖。

即时日近西山,人群四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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