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刘保并没有将林东引到皇城最偏僻的北直门，一抬轿子和一辆马车径直穿过了皇城的正大门，在外城中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到内城之中，刘保才走下轿子，带着林东二人下车接受宗卫的例行检查。
看到帮自己检查的宗卫那标志性的大头，林东笑着道：“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刘统领，看来我的佩剑又要交给你来保管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保在场的原因，刘文虎表现得十分克制，冰冷的表情凝固在他本来十分豪爽的脸上，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一般。
刘保这时细声细气地道：“刘中郎，陛下特旨林大人可以带剑上殿，以后林大人入宫可以无需查验。”
刘文虎向后退了一步，弯腰拱手道：“末将谨遵陛下谕旨。”
从始至终这位升了官的中郎将碰都不愿碰林东的霸秀一下，仿佛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只恶鬼一般，虽然林东并没有自信到自己的王霸之气一抖便能将见过几面的人收为小弟，但是这刘统领出离冷淡的态度还是让林东生起了一丝警惕，他总觉得在自己的掌控之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在走向景阳宫的路上，林东故作漫不经心地道：“这刘统领倒是尽职尽责，陛下果然慧眼识珠，若是提拔的宗卫都是刘统领这般的忠义之士，何愁皇城安危矣。”
“现在不该叫刘统领了，陛下念他忠勇，给他升了中郎将。”刘保不紧不慢地道，“这不仅是陛下慧眼识人，林大人一样是功不可没啊，若不是林大人，谁人忠勇，谁人包藏祸心，某家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看出来的。”
林东心下疑惑更甚，看来这刘文虎的升官还和自己有关，那为何他会如此冷淡，看他昨天和今早的样子不像这般的人啊，这才过了一个白天而已。
“哪里哪里。”林东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不知陛下……”
林东故意将话题引开，刘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带着两人走到了景阳宫。
“这里是给内阁大臣与陛下议事预备的阁间，二位先在这里稍候一下，陛下正在夜间运动，过会儿就来。”
林东点点头，他给齐景赭制定的健康计划中就包括早晚的运动，早上打太极拳和十段锦，晚上做一些力量运动，看来这位南唐陛下执行得一丝不苟。
两人坐在只有宰相与六部尚书有资格坐的红木雕花椅子上，太监们给林东和孙灵根上了茶，孙老爷子闻了闻，嫌弃地摇摇头，倒不是这宫廷贡茶不好，而是他只喝养生茶，这个不对他的胃口。
林东就没这么多讲究了，两天没睡正好饮口茶提提神，但很快一个走进走出的太监引起了林东的注意，主要是这个人实在是太惹眼了。因为一般的太监都是自小阉割，很早就不分泌雄性激素了，故而都身形矮小，而这个太监却仿佛鹤立鸡群一般，足足有七尺之高。若只是身高便也就罢了，关键是林东竟觉得这个太监出奇得眼熟。
林东不是拘束的人，他再三犹豫还是开口道：“那位端水的貂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被林东指着的小太监像是打摆子一般颤动了一下，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反而背过了身子。
刘保冷哼一声道：“小袁子，林少傅叫你，你怎敢应都不应？可是又想吃鞭子了？”
被点名的太监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子，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腰不止，用自己还没有变细，仍然还很粗犷的声音道：“我，啊不对，小袁子不敢，林大人，小袁子之前得罪与您，是小袁子狗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袁子计较了。”
林东看着这个太监熟悉的面容，和他下巴上还残存的胡子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浑身像浸透了冷水一般，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板窜到脑门，本就没有什么东西的胃部剧烈地蠕动着，几乎恶心地想要吐出来。
因为林东眼前这个虽然身材高大却唯唯诺诺的太监，赫然是当初扣下霸秀的赤霄羽林宗卫军八品校尉——袁黎亭。
刘保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不阴不阳地道：“林大人果然眼光如炬，这个小袁子确实是您的熟人了，有些事情做了就要负责任，既然玷污了皇家的声誉，那边要好好为皇家做事补偿。”
袁黎亭哈着腰笨拙地应承着道：“小袁子再也不敢了，能为陛下尽心是小袁子的福分。”
林东这下明白刘文虎如此疏离自己的原因了，物伤其类尔。眼前这个笑不离脸，努力弯着自己的虎腰以显得自己很温驯的男人，前一周还执剑披甲，在林东接近宗师境的内力外放下，依然坚持挺着腰。就是这样的男人，不过短短一个白天，便被去势驯服成了这副模样。
他活该吗？确实活该，不尽职尽责，欺软怕硬，必然要受到惩罚。
他该死吗？霸秀被扣下的时候，林东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林东开心吗？一点也不，在看到这个曾经英武的男人，被不知道什么手段下一天便丢掉了几乎所有男人的尊严，林东却一点没有大仇得报的开心。
有事情的不会是太子，甚至不会是太子伴读范进一，有事情的只是这个没有太多依仗的袁黎亭。
林东同情他吗？并不，林东并没有这么圣母，成年人就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哪怕他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他应付出的，这也是他应得的惩罚。林东只是觉得恶心，出离的恶心。
刘文虎升官、袁黎亭去势，虽是皇命，却都有林东的影响在其中，林东相信自己今天见到二人绝不是巧合而已，刘保想告诉自己什么？这便是皇命吗？要你生你得生，要你死你得死？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得乖乖当个阉奴卑躬屈膝？
林东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深刻地认识到，封建社会的吃人是多么令人恶心的事情。
看着明明高大却始终弯着腰的袁黎亭，林东突然开口道：“抱歉，袁黎亭校尉。”
袁黎亭愣了一下，瞬间似乎有泪渗出了眼眶，他咧着嘴强忍着面部的抽搐道：“少傅大人认错人了吧，我是小袁子，再说您的身份何必和小的说这些，这都是小的应得的。”
林东摇摇头，直到小袁子被刘保呵斥下去都默然不语。
他不是在替自己道歉，只是替这时代道歉，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