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依他所言为王婆和爹爹各自送了粥。
王婆可能受了累,秦淮进门的时候仍旧未苏醒,在秦淮放下粥,拍了拍她的肩后她才慢慢转醒,秦淮把粥递给她,问了好,与她话了几句,才又端着盛着另一碗热粥的托盘去了隔壁的屋子。
秦放已经醒了,支起身子半靠在床头,略微混浊的眼睛有些空洞的不知道看向何方。秦淮看着他,不由地停下走近的脚步,心下有些发怔。当初强壮的父亲似乎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他沧桑消瘦,脸颊也凹陷的泛着病态。
秦淮怀着一种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诉说的心绪走近,走近的时候,秦淮听到了父亲低低的一声长叹,她有些明白父亲此时的苦恼,同时却也有些弄不清楚这苦恼究竟是什么,她曾想过秦放对于一场意外而久卧病榻必然是不甘心的,而对于她年纪日渐增长后未来婚嫁的问题自然也成了秦放心中的结,只是秦放之前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没有流露出这样迷茫的惆怅,不管如何,在她的面前秦放还是会做一个强悍的父亲,给她坚实的后盾和家的温暖,秦放突然表露出来的无力,让秦淮感到些许心惊。
“爹,喝些粥吧,我今早刚煮的,你这些天来,咳嗽是越发的严重了,要不要去找郎中在再抓两贴药来?”秦淮说着把粥放在了塌上的小桌上。
秦放回过神来,对着秦淮展露出一抹和蔼的笑来,随即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声音还未从喉口发出,咳嗽声却接连响起,有些停不下来的意味,秦忙去用手拍打秦放的背,渐渐的秦放的咳嗽声放缓。
秦放开口,声音有创伤感的嘶哑,看着秦淮担忧的眼睛:“小淮,爹没事,不打紧的,不过就是些小咳嗽罢了。你的身体才打紧,年纪轻轻的昨儿咋昏倒在外头了,是不是太累了,去找个好些的郎中瞧瞧,这几天就不要出工了,留在家里好好歇歇。”
听着耳畔父亲充满忧思的言语,秦淮的眼睛瞬间感到温热了起来,嗓音带着些许的鼻音:“爹,云落她死了,我最亲近的朋友这样一夜之间死了……爹……”
话说出来的时候,秦淮心头有种突然的轻松,她低低的伏在秦放的肩头,泪水朦胧了好一阵,秦放一直用手轻轻的拍打秦淮攥的紧紧的手,试图宽慰。
“淮儿啊,这人不管如何都就有一死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这样永永远远的陪伴你的。你只要记得她,念着她的好,这一生哪,也就不枉有过这场缘分,你说是不。爹呀,也不能长久的陪你,小丫头你呀,像这样念着爹的好,爹就心满意足了。”
秦淮听懂了秦放话里的宽慰,却没有深究秦放话里最后的浓重无奈,等后来明白了,却懊悔不及了,时光从不等人,而路上穿行的我们也终究无法回头。
秦淮渐渐止了哭声,突然的意识到余昇还在院里等着,赶忙擦了眼泪,和秦放话了几句,便就出了门。
慌忙之中,秦淮没有瞧见背后秦放突然捂住口鼻,吐下了一滩污血,眼神苍凉。
余昇还是不入世般的站在院里,真是个霁月清风般的人物,秦淮心里偷偷的默念。
走近的时候,秦淮的余光感受到了门后王婆偷偷打量的视线,用眼神示意着她不要这样。
王婆捂嘴窃窃的笑了,然后又关紧了门。
“余昇,你还未说来找我何事,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嘛,”秦淮带着疑惑询问。
余昇用手中握的那把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难道无事就不能来寻你了吗,可真让我心寒。”
秦淮窘迫的低头,用手搅着裙摆。
余昇用手拍了拍秦淮的脑袋,而后顺势按住了她的肩膀,温柔的出声:“好了,逗你的。我知道你还念着你那位朋友,我过来只想带你去瞧她的最后一面罢了。”
秦淮惊讶的抬头,这两天有些暗淡的眼睛又恢复了一点神采:“你怎知我想要再去送送她,又怎知道如今她在哪呢,我正不知道该从哪寻。”
余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的说他自有妙计,然后就拉着秦淮出发了。
邺城以外多数是未被破坏的林地,自然风光很是优美,绿野林地延绵不绝,显贵人家多喜欢在这片人间仙境里修筑山庄,以便在夏季炎热时去那里度假,簇拥的不过是富贵人家的闲情雅致。
秦淮略带疑惑的望向余昇,余昇用手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雅致的幽居,轻言道:“你要见的人就在那儿。我带你与她道别。”
秦淮怀着一种难言的心绪靠近那里,说不上忐忑,但也绝对算不上轻松。
她怯怯地跟在余昇的身后,像是在跟从天神般的信仰。
山居的周围是溪水,绿树,可以听到溪水流淌击打石头的沉闷声和林风穿过林间树叶的细微声响。
靠近了,秦淮方看到,山居的门楣上已经挂上了白色的条缎,绘着精美纹饰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浅浅的琴声,曲调哀伤。
秦淮跨过门槛,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仆人,只有风穿堂而过,贴着秦淮敏感的后颈滑过,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有精美的木棺停放在内堂,旁边有素衣打扮得男子正在焚香弹琴。
正是之前在风月楼带走云落的陈公子,他没有以往的冷静自若和云淡风轻,看上去清瘦了不少,神色有说不上来的死寂。
琴曲逐渐弹至高潮,琴音也由轻及重,秦淮恍然发觉这首曲子正是云落从前最爱的江南小调,端的是清丽妩媚的调子,却生生被这男子弹出了惆怅和哀伤,叫秦淮不敢分辨。
走的近了,琴曲也进了尾声,秦淮看见,素衣男子默然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涌出,滑落,砸到了还在隐隐震动的琴弦上,然后四分五裂,消失溟灭。
素衣男子末了双手轻按上琴面,琴声戛然而止,他站了起来,走到秦淮面前。
“我猜到你会来见她,你大概是她最后的念想了,”男子开口,声音略带涩意,又转头将实现投向云落安睡的地方,从袖口拿出了一封信来,递给秦淮,“这是她身旁的丫头在桌案上发现的,是给你的,她还是放心不下你。”
秦淮用略略颤抖的手接过,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和痛苦的低吟,“她到最后竟然也不念一下我……”
“去见见她吧,同她再说会话儿,我怕她孤单”,男声又起。
秦淮深吸了口气,释怀心中复杂的情绪,嘴角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来,她知道云落不会希望她哭着送她的,她从来都是这样,坚强的让人怜惜。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狭小的空间里,闭了眼睛,嘴角含笑,不似人间俗人。
秦淮颤抖的打开信,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干净秀气如其人。
“秦淮吾妹,见此信时,吾其死矣,勿挂念我,我既解脱,你当高兴才是。愿你日后平安顺遂,与爱偕老。姊云落书。”
泪意突然涌上秦淮的眼睛,秦淮忙得用手捂住眼睛背过身,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会把她安葬在哪?”
素衣男子也上前来,伸手抚摸云落的头发,像在为她整理妆容,眼眸温柔,语气低缓的说:“她从来不属于这里,我会带她回家,带她回扬州。”
这个画面,凄哀而美丽,秦淮记了很久,无法忘记。
秦淮对着云落在心中郑重的告了别。
美丽的姑娘,愿有来生,无人负你,愿你终获一心人,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