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总带着一段琐碎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混乱,肮脏,不大不小的地盘弥漫着死气。
某天,高高在上的神明似乎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随后这片土地上来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捧着一瓢水。
那一日,朔风野大,男人引歌振臂一挥,瓢水便成股流下,像一支蘸了墨的画笔,洋洋洒洒。流过尸堆,变成绵延的群山;流经涸辙,开出漫地的奇花。
水继续流着,流着,流到了大陆边沿,没地儿可流了,就破境飞渡而下,在虚空里蔓延,连通了千千万万个世界。
那时,天地开始记了年岁,上界与凡尘就此被这片土地隔开。
终于,水停止了跋涉,汇成幽幽寒池,名唤太液池。
所有的故事都从这里开始。
在更高更高的天空,神明位列二十八星宿,他们无法德泽众生,自然没有万民供奉,于是乎就有了弦月。
凡人许愿,弦月为媒。祈求者付出代价,神明收到报酬,似乎谁也不亏。
同时他们还需要一双眼替他们看着世界,于是乎就有了玄机阁。
阁楼筑于三千凡界,掌控着天下局势,无人知其影踪,只晓得入阁者求仁得仁,快哉一生。
传说这么传着,人们都信了。
水本就是神水,日日温养着一方土地,终于自湖中生出个小娃娃。小小的她懵懵懂懂地做了那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的弦月。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你就是那个小娃娃呀!”娃娃的师父如是说,小时候她信着,长大后却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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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刚开春的世界不冷不热,只落得个醒透,清冽。我拿着块玉佩躺在树下把玩。
玉佩打哪来的我也不知。一觉醒来,身旁就卧着这块玉佩。我想,许是下界哪个承过我恩的人予我的谢礼吧。
我并不缺稀罕玩物。说来也怪,这玉佩不知为何有处裂痕,并非无瑕,初见时瞧着也不甚中意,但从此却再也没有离身。
与这玉佩一同出现的还有两只蝴蝶。平素他们总是萦绕在我身旁,安安静静。
此刻,一只轻轻缓缓地停在我眼睫,煽动翅膀。可另一只见着了,不要命地撞过来。两张蝴蝶纷飞,我捂着眼睛,破口大骂。
真真是奇也怪哉!我何时讨它嫌了?
我时常想对那只残暴的蝴蝶残暴一点,可瞧着另一只蝴蝶日日与它缠绵,倒也下不去狠手。
对此我时常叹息痛恨,那只亲亲蝴蝶怎么就和这种货色到了一处?
奈何春日晴暖,它们还在痴痴缱绻。
无法,唯有长叹一声。我背负尘土,又去望天。阳光甚是刺眼,我睁大眼睛盯着,盯着它兀自高照着漠漠的人间,直至眼睛酸涩难忍。我闭眼缓和片刻,将玉佩置于眼处对着耀眼的日光,有玉护着,我也好受许多。
闲暇时,我总是喜欢这么做。
再将玉移开些许,一只眼里暖阳蓦然高悬,另一只眼里透过玉佩的明亮流转成月色,恍惚间日月共置一天。
我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奇特想法给逗乐了,日月怎可共存?
我笑着将玉佩搁在一旁,眼里骤然多了个绛紫衣衫的女子,她就这样从天上掉了下来。
我一时间陷入了呆滞,见着那女子迎面而来,竟也忘了躲闪。所幸她并未砸到我身上,而是稳稳当当地浮在了半空中。
女子浮着打量我,我躺着打量她,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一个地方,只要日子长了就会发生些光怪陆离的事;一个人,只要活得久了就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人。显然,我正在遇见。
“汝是何人?”
“神之代言,弦月凌疏瑶。你又是何人?”
“吾为神女。”
“这么说,我还算得上你的下属咯?”
神女无言。
“那么神女大人,您到此处来所为何事?”
“了一故人之愿。”
“故人是何人?”
近日我甚是懒散,未曾去往下界,故人又是向谁许的愿?
神女依旧无言。
“那……故人许了何愿?与我有何相干?”
神女望着我,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眼里饱含我看不懂的悲悯。她垂手在我额间一点,无边落木簌簌而下,我便再也见不着世间万物。只一道若即若离的声音传来:“这需得汝自己想起来。”
万物凋伤,天地间只剩下满目的翠色在凌乱。我努力窥物,只看见一本小札浮在眼前。纸张虽已泛黄,却并不破旧,似乎……已有多年没被人动过。
我举手接过,起身草草一翻,不过须臾之间。
“此为何物?”
“此物记汝之前尘。”
我讶然,小札堪堪几十页,如何记得了我这悠悠长生?
我再欲询问,却发觉自己再也发不出声。天地间只留存着落叶的沙沙声,眼里的翠色也没有撤去的意思,神女更是不见踪影。
我拿着小札万般的无奈,这都什么事儿啊?不看还不许人走了?得,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着什么乾坤!
打开,看了几行复又合上。原来这里记载的是我记忆中未曾有过的人世机缘。
手中这薄薄的一沓变得沉重分明。胸口闷闷的,就像是心里头下着绵绵不绝的细雨,令人不畅不快,如梗在心。
何其讽刺!我的过往居然要靠此书寥寥的几行来追忆。
沉吟片刻我还是重新打开了那本小札。该感谢的,若不是那女子的突然出现,我大抵永远也不会想起这桩发生在凡界的旧事。
也该去见见的,以此札为筏,就像一个看客漠然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我该重新去见见那些尘封在札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