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迅速回到了贫民街上,由于山上发生剧变,监视弟子也已经驰援而去。
回到家中,夏龙渊正在熟睡。云野解除了仙术草偶的神通,摘下大隐面具,换上粗布衣服,然后将各种物事收入无忧阁之中。
做完这些,云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静息以待。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门外传来御剑呼啸的声音。
来了!
玉鼎门发生剧变,天下剑宗门派肯定会担心自己趁乱逃跑,在确保门内无虞之后,驰援者肯定会顺道来自己这里检查一番。
云野的判断是正确的。
哗啦一声,破旧的木门被真气掀开。
云野故作紧张地从暖烘烘的被子中坐起:“谁?!”
夏龙渊也被吵醒,见身边是真正的云野,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只是揉着眼睛看着门口。
一个眼神犀利、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杏黄色弟子袍青年。
“起来。”中年男子眼神尖锐,看上去脾气很差。
云野显出紧张害怕的样子起了床,将一脸呆滞的夏龙渊也扶了起来。
中年男子的真气扫过,云野一直运转《藏锋篇》,丹窍脉毫无真气痕迹;夏龙渊心智未曾恢复,气息依旧混沌紊乱。
云野心中暗自庆幸,如果自己没有返回,收起草偶,在中年男子的真气检查之下,便漏了马脚。
中年男子在室内踱步,随意检视了一下,便带着弟子转身离去了。
等到确定剑宗人士已经御剑离去,云野翻身坐起:“师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他没想到自己刻意压抑的声音,竟会如此激动。
夏龙渊混沌的眼神焕发出光彩:“我们回青鹿山么?”
云野点点头:“是,我们现在就启程回青鹿山。不过,回去的路很远,可能要花费很多时间,你要跟紧我!”
夏龙渊重重点头,走到那一箱他扎的草人前,弯腰似乎要搬着箱子走。
云野哭笑不得,拉住师兄:“这个我们就不带了!”他当然可以把箱子收入无忧阁,但是若监视弟子日后检查,发现一箱草人失踪了,难免起疑。
夏龙渊单纯的眼神,望着陪伴自己度过无数孤独难捱时光的小草人们,流露出难过和不舍。
云野拍了拍师兄的肩:“师兄,你扎的草人都是谁?”
夏龙渊看着那些静静躺着的宝贝:“师父、你、蓝衣姑娘、楚怜……”
夏龙渊一一道来,云野问道:“这些是真的么?”
师兄摇摇头。
“对呀,这些又不是真的;真正的师父和大家都在家乡等你呢。还有你说的蓝衣姑娘,我们会去找到她的。”
仿佛从云野的话里找到了勇气,夏龙渊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在监视弟子还没到位之前,云野从无忧阁中拿出仅剩的两个仙术草偶,变为了他和夏龙渊的模样。
云野站在窗边,向夏龙渊伸出手来:“走,师兄,我们回家!”
从后窗翻出,带着大隐面具的云野拉着戴着遮面斗笠的夏龙渊,尽量选择人流较少的路线。不过,此刻玉鼎门和剑宗人士都在山上忙得不可开交,在铜足镇撞见门人几乎不可能。
到了铜足镇的东大门,两人汇入出城的人流中,大摇大摆走出了铜足镇。
出镇之后,走出几里路,人渐渐少了,云野便带着夏龙渊跑了起来。
虽然玉鼎门内一片混乱,虽然仙术草偶一时不会被拆穿,但是云野也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禁锢之地!
绕开官家的马驿,云野绕远到了一个当地人开的马驿——这是他当杂役弟子曾经来过的地方,他早已观察并暗中拟好计划。
从伍然的锦囊中拿出十五两星汉通银,云野租下马驿中最健壮的马以及一台小马车,将师兄安顿在了马车上,云野充当马夫,沿着大道绝尘而去。
—
日渐西沉,之前一直高度紧张的云野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马儿在官道上匀速小跑着,他们早已经离开了铜足镇地界。
云野转身,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夏龙渊侧卧在车厢内,正在酣眠。
看着远方被夕阳照得柔和、无边无际的天空,云野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听着清脆的马蹄声,云野心情大好地掏出了锦囊,一直盘算着逃跑的事,他还没有清点自己的收获。
不清点还好,打开锦囊仔细翻看之后,云野一边架着马车,一边不断地发出“哇!”的惊叹。
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的人,通常都会把要紧事物带在身边,因为无人有能力将其偷盗。伍然似乎就是这样的人,云野猜测,他应是将自己的积蓄全都放在了着锦囊里。
星银一千二百余两。这么少的数量,肯定不是玉鼎门的库银。作为一派之主的伍然,这点钱算不了,不过对于云野来说,作为逃跑经费已非常宽裕。
各类高级疗伤丹药两百余枚。云野以为在无忧阁中备下充足疗伤丹药的自己已经够未雨绸缪了,没想到伍然备下的药比自己的还要多、还要好!其中甚至有一些解除石化、寒毒之类冷门的丹药,可见伍然心思之细腻。
各式符箓五十余张。生火、照明、烟幕、探路灵兽、鉴真不一而足,完全能够应付各种情况。
炼气丹药五十余枚。到了伍然这个级别,一级的养气丹的作用已经很小了,五十余枚辅助丹药中,大多数是大成境修士才用得上的凝玉丹,以及三颗泛用性极强的“培元金丹”。
在弟子玉牌中得到了真传弟子一年一颗的培元丹,云野当时感到非常欣喜。此刻突然又多出三颗,云野只觉得幸福冲昏了头脑,有些晕乎乎的。
等找到《泉之章》,自己就算没有三品灵地,依靠这些丹药,都能及早实现凝元!
锦囊中还有一些日常用具之类。云野还在其中找到了一本伍然笔迹的《静思集》。
云野掏出这本书皮被摩挲得光滑的册子,翻开读了起来。
竟是伍然平时的一些练功心得和心路记载。
最让云野惊讶的是,《静思集》中,每年都会郑重题上两个弟子的姓名,以及他们的一些美言评价。
王剑鸣之后写的是:虽则炼气天赋欠缺,但个性坚毅果敢,敬爱敦仁。
朱阿九之后写的是:执着剑道,轻忽炼气,聪明颖捷,见微知著。
除了云野知道的这两个,还有二十几个少年弟子的名字,他们都被伍然献祭给了聚灵鼎。
伍然在死前对王泽说,他记得每一个被献祭的弟子,他没有撒谎。
从那郑重的笔迹来看,他并不觉得弟子的牺牲是多么轻松的事。
合上《静思集》,云野在想,伍然是个多么矛盾的掌门?
一方面,他似乎真的重视和在乎每一个弟子,即使自己只是一介流民遗孤,他也会认真观察,并提出修炼的建议;
另一面,他每隔半年,便要选出炼气修为最低的弟子牺牲,作为其他弟子修炼的燃料。
谋杀弟子,从来都不是他的乐事。
为了门派,他似乎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伍然所撰写的随笔中,一段这样的话吸引了云野的注意:
“剑仙之论,言门派乃登仙之途,弟子乃门派之器,堪用即善。”
当世只有一个剑仙,那便是青鸾子了。青鸾子曾说过,门派是登仙的路,弟子则是门派的用具,能起到作用就是好的。
伍然抄下这句话,似乎是对自己行为的一种开解。
青鸾子何样人?天下剑宗什么德行?云野顿时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对于玉鼎门内发生的一切本来有种说不清的沉重感觉,但此刻,那种沉重随着“不出所料”的感觉而烟消云散了。
云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身后的玉鼎山消失在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