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尘兮瘫坐倒地。
精神上的绝望,开始一丝一丝入侵她仅剩不多的理智。
一万零八步,徒步攀登一整夜……
清晨的山巅之上,除成团簇拥在一起的云雾,再无其他!
甚至连一棵树也见不着。
空旷又干净的恍如荒原!
天际处跃起一轮红日,在浓到散不开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霞光自云雾中穿行四射,暖融融地倾泻在山巅之上。
她牵起衣袍的一角,遮住照射在软软脸上的阳光,想要让孩子多睡一会儿。
四周很安静,山风轻轻拂过,并不比山下冷多少。
草地上的露珠未干,一会儿时间,就将她的衣袍大片大片晕染出水渍来。
有些凉意。
她却累的提不动脚,只能这么呆呆傻傻地望着云雾中的红日,思绪游离得很远很远——
昭澜的山,可比梁齐的山,要雄伟壮观得多。
听闻云卧楼的这处山,原本是梁齐皇室的狩猎场,后来为迎接云卧楼,特意改造过一番。
这也是整个梁齐皇城内,唯一的山。
不像昭澜,处处是山,层峦叠嶂,绵延起伏,自成屏障。
分割着天下的制衡势力。
所以即便昭澜生存环境恶劣,没有其他国家强大,但靠着天险地利,它总能在大国之间夹缝求生。
如今昭澜没了,天下局势,是否会再次更迭?
算起来,今年,正巧是云卧楼在梁齐的第一百年。
她蹙着眉,盘着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腮,陷入一片沉思中。
就连成团簇拥的云雾,悄悄移了方向,也不曾察觉。
“云卧楼!”待她再抬起头来时,发现眼前还是大片大片的云雾,但在云雾缭绕的深处,一栋极其古怪的楼出现在她眼前!
若说是楼,多少有些牵强。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
像是一个巨大的,锥子一样的小山!
山体上有小径,蜿蜒着,盘旋而上,直至山顶。
这座云雾深处的小山,和她脚下所踩的梁齐的山,完全不搭!
这绝对不是一座山,它就像一顶外来的帽子,不伦不类地扣在梁齐的这座山上。
它比山,确实小的多,说是帽子,一点没委屈它。
但说它是楼,却万般委屈它了,至少顷尘兮此生,都未曾见过这般以山体所筑造的楼。
那沿着山体盘旋而上的小径周围,竟然有着不少房屋。
远远一看,就像是长在云卧楼上的小蘑菇一般。
“这便是云卧楼……”她内心的震撼,难以言喻。
只突然生出一股力气来,赶紧抱起熟睡的女儿,脚步匆匆向着云雾深处走去!
生怕晚上一步,便错过这秘境的入口。
……
顷尘兮的身上,披着宽大的男人衣袍,过长的后摆,湿哒哒地拖在身后,在草地上画出一条道儿来。
她站在云卧楼的入口处,踌躇不前。
这小径,远看只是玉带一样,细细长长,走近才发现,它比梁齐的东街还要宽。
路的一旁悬空,有藤蔓编织的围栏蜿蜒向上,藤蔓上缀满各色小花,星星点点,好不漂亮。
路的另一旁,靠着山体,则稀稀朗朗的修建着不少房屋,都是挂着山壁悬起来的木质吊楼,不大,却十分精致。
“咕咕咕咕……”软软的小肚皮适时地响起,小家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着娘亲,抿抿嘴唇。
顷尘兮不再犹豫,提腿跨进去。
踩在松软的山路上,她向着最近一户人家走去,轻轻敲敲门。
扣扣扣——
毫无反应。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等上好一会儿,都没人应答。
她心情忐忑地凑近门板,从一指宽的缝隙,往里看去——
没有人。
只有整齐摆放的桌椅板凳,一张床,一台书案,再无其他。
桌上有一个羊角状的白瓷瓶,插着一束花;书案上有文房四宝,干干净净;床上铺着靛青色的床单被褥,连个褶皱都没有。
这房间,不像是有人住过;又不像是荒废已久的样子。
她走下小吊楼,抱着孩子去到另外一家。
……
日上正空。
软软趴在娘亲的背上,又再次陷入沉睡中。
顷尘兮拖着长长的衣摆,沿着云卧楼的山路,一步步向上挪去。
这一路上,她不记得敲过多少户人家的门,没有一百,也定然早过半百。
但离奇的是,所有房间都没有人。
小吊楼的格局及陈设,大同小异,都干干净净,又没有过居住痕迹。
就像……
就像一间新开的客栈,里面都是全新的客房,等着人居住,又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云卧楼里,真的有人吗?
砰——
双腿无意识地一软,她竟然直接双膝跪在地上!
“嘶……好疼啊。”她揉着膝盖,回头望一眼背上依旧拧着小眉头熟睡的软软,悄悄松一口气。
再提步时,却发现膝盖怎么也直不起来,身体无力到,似有千斤重,压在她肩上。
她抬头望着蜿蜒不见头的山路,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忽地一阵铜铃声响起,一头青灰青灰,还秃得很赖利似的毛驴,出现在拐角处。
驴背上托着一人。
走近后,她才看清是位身材瘦削的老者,正摇摇晃晃地匍匐在驴背上……
老者突地抬起头来,干瘪得犹如柏树皮的脸上,两个黑漆漆的眼眶洞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顷尘兮吓得尖叫一声,这老者,他……没有眼珠子!像是被谁生生剜掉的一般,看起来怵目惊心。
那老者听见她的叫声,微微一愣,驱着毛驴过来。
“吓着你了,小姑娘。”他鼻尖颤动着,在闻什么气味。
“小姑娘身上,可是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问。
顷尘兮一怔,明白过来,回答:“是位好心的公子,见我衣着单薄,便脱下外袍于我御寒。”
“老朽看不见。小姑娘摸摸衣裳,看看是否有什么花样子?”他说。
顷尘兮一愣,这件衣袍,月白的纯色式样,并无什么花样子。
而且什么花样子,看不见,却摸得见?
她不解,但还是依着老者的话,伸手摸向衣袍。
“这是……云纹!”
日光下,她指尖划过的地方,均有一团团的祥云,此起彼伏地凸显出来!
但手指移过之后,这些云纹又渐渐消失……
“寂娘逝世已久,公子所剩的好衣裳,也没几件了。”他念念着,黑洞洞的眼眶,似乎看得见顷尘兮衣袍上的泥污一样。
“我……我会清洗干净后,再归还公子。”她想,老者口中的公子,便是那一头羊羔毛的恩人吧。
“哼!”他嗤之以鼻,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冷声道,“公子还是老样子,什么人都往云卧楼里带,也不看看我们后山的乱葬岗,还埋不埋得下!”
他揪着驴耳朵,气冲冲地掷下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入土三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