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排名毫无悬念，林凡是理科班第一，黎晓是文科班第一。
高一结束了。暑假作业照旧留了不少。
林凡每天下午都会和黎晓在图书馆写上一下午的作业。因为黎晓说她妈妈让她六点之前必须回家，所以她们基本上学习到五点就各自回家了。
林凡常常忽悠黎晓坐到窗边。她喜欢看黎晓半个身子笼在阳光里的样子。她低着头认真写题，偶尔抬手拢一下耳边的碎发，看着让人舒心。
林凡忽然觉得，“美好”这个词有了具体的模样。
正当她想要再一次抬起头偷瞟黎晓时，却发现黎晓正满眼笑意的盯着她。
“我特别喜欢身边的人认真起来的样子，”她左手托着脑袋，右手随意地转着笔，“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林凡感觉脸颊有些烧起来。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说她好看。
“来，”黎晓将她拽起来，“我画你。”
她们从图书馆一直跑到了附近的公园。
黎晓给她摆弄了半天姿势才开始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画，神情专注地画了有十分钟才放下画笔。
“呐。”她将本子递过去，然后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林凡纳闷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一张四不像的大脸赫然躺在纸上。
“黎晓！！”她没忍住咆哮出来，追了上去。
远处似乎还听见了黎晓的笑声。
温润的天色、悠然的岁月，和女孩挑衅的笑。
她渐渐放缓了脚步。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一切又那么真实。
有时候林凡就想，要是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就好了。
后来的有一天下午出了点意外。四点多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于是她们便在图书馆里等着，却没想到这雨断断续续得下到了六点还没有停。
从刚开始下雨，林凡妈妈就给她打了电话，问用不用去接她。林凡说不用，和同学在一起，过会儿就回去了。
之后便几乎20分钟一个电话，要么问她到哪儿了，要么催促她赶紧回家。
又一次在她正听黎晓向她讲最近发生的趣事，突然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黎晓立马噤声了。
林凡将电话接起的时候，看见黎晓低着头，手机放在大腿上，解开锁屏迅速划拉了两下，然后关上手机，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她听着电话那头妈妈的训斥，有些不耐烦，回答妈妈的语气不是很好。
黎晓伸过手拽拽她的手指头，轻声说道：“别和妈妈生气。”
林凡挂了电话后雨已经差不多停了，她们怕一会又下起来，赶紧收拾东西往外冲。
由于天气本来就不好，天已经快黑了，林凡便想着先送黎晓回家再自己回家。黎晓推脱再三，最后还是妥协。
刚到楼下黎晓就不让送了，让林凡赶紧回家，别让妈妈担心，然后转身跑进了楼里。
林凡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始终不放心。
其实她刚刚就注意到了，从开始下雨到现在，黎晓的家人始终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黎晓曾经说过，她妈妈让她必须六点之前回家，担心她不安全。
如今想想，那只是黎晓自己这么说的。
思虑片刻，林凡转身进了楼道。
黎晓家是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每层楼只有相对的两间房。
林凡走到三楼时，看到了背对着她呆站在门口的黎晓。
她为什么没有进去，林凡心里已经有所了悟。
房子里争吵声不断，尖锐的女声像刀子一样要将人耳膜撕裂，时不时还传出砸东西的声音。
黎晓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在看见身后的人是林凡后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就和那天在杂物间的神情一样。
但她只怔了不到一秒，就立马绽放出一个笑容，语气自然地对林凡说道：“我都很久没有见过他们吵架了，真把我吓着了。我妈妈那么温柔，一个人都能被我爸气成这样，我得好好教育他。他们……”
黎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用力地扬着嘴角。林凡看着她，没有听她说完，而是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把她半边脸贴在自己肩上，左手环住她，抬起右手捂住她露着的另一只耳朵。
“消停会儿。”她轻声说道。
这句话多少会让对方误解自己是嫌她烦，但林凡确定黎晓听懂了她的意思。
因为她能感觉到肩膀前的衣服有些凉凉的湿意。
“累了就休息。”她轻轻地揉了揉黎晓的头发。
林凡带着黎晓在一家冷饮店找了个座位。顾不上电话那头妈妈的愤怒，她不由分说地扔下一句“妈你放心今晚我肯定平安回家”就挂了电话。
听李黎晓的描述，林凡大概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妈妈除了三餐起居几乎不管她，稍不顺心就拿她出气；爸爸工作忙经常不回家。一家人难得能聚在一起时，爸妈又会因为种种小事而吵架、闹离婚。
至此林凡方才知道，当初黎晓口中的“他们”，就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难以想象黎晓在这样的家庭环境是怎么长大的。
“其实钢琴我也只学了两年，高考取消特长加分之后我妈立马就不让我学了。后来我是跟着姑姑偷偷学的。”
“我喜欢的东西，只要她觉得没有意义的，都不允许我接触，她撕过我很多画。所以我假期能在外面就不回家。反正她也不在乎我的死活。”
黎晓的语调始终轻飘飘的，好像稍用力眼泪就会和声音一起不受控制。
“我爸爸挣得钱不少，但她没有工作。她总和我爸闹离婚，其实她不敢，她得靠我爸的钱活着。”
林凡问道：“你爸爸对你怎么样？”
黎晓摇摇头：“怎么说我也是他女儿，喊他一声爸爸，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但是不常见面，没那么亲。我们只有关系。”
“我每天都要想着怎么讨好我爸我妈？我以为我已经做的够好了。你知道吗？凡，我挺累的，真的挺累的。”
还在硬撑。林凡心道，我知道啊。
“你太勉强自己了。”林凡说道。
“其实你不用这么累的，做你自己就好，每个人都很爱你。”
黎晓笑了笑，向后仰面靠在椅背上。
“我一直自认为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对现状很知足了。可是情绪的起落总是很极端，一旦崩溃，就会几乎失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莫名其妙地头疼和失眠，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东西叫抑郁症。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到了要依赖药物控制的时候了。你不知道那种明明已经疲惫的不行，却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痛苦和绝望。”
“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害怕被当成异类，我害怕他们因此而疏远我。”
林凡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心像被刀绞一样刺痛。
她从前有多羡慕，现在就有多心疼。
“还有就是，这些，我通通都没有对别人讲过。”
林凡的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回家之后，林凡无可厚非地被妈妈痛斥了一顿。
等她教训完，林凡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妈妈。
“谢谢您。”
“说什么傻话呢？”妈妈明显愣了一愣。
“没什么。谢谢您这么爱我。”
林凡和黎晓所在的高中不做人，不仅让他们假期自学高二知识，还提前在八月中旬就开了学，更过分的是开学要进行摸底考试，考的还是高二内容。
考完试没几天，林凡突然被教导主任叫去问话。
老师上来就问：“听说你说历史卷子出的很没水平？”
林凡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答道：“老师，我是理科生啊。”
老师也明显感觉到不对劲，边说道：“有人向我反映，你评价这次历史试卷不怎么样？”
有人反映？
林凡想不出来谁会无聊到拿一张历史试卷去诬陷她一个理科生。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老师的话突然提点了她：“那你是连历史试卷都没见过了？好，我知道了，你先回班吧。”
林凡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考完试之后，的确有人向她吐槽过历史试卷题出的太偏，分值分配的也不合理。
是黎晓。
她抬起头，看见老师已经转身准备走了，赶紧追上去喊了一声：“老师！”
等老师转过来，她才尝试着开口试探：“我看过黎晓的历史试卷。”
看着老师变化的神色，林凡心中已有所了悟。
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黎晓都没有对她说过。估计是黎晓向别人吐槽试卷，通过“某种渠道”被老师知道了。要知道出题老师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恐怕就是那个老师向教导主任告的状。至于为什么黎晓没来找她串通说词，她猜可能是没来得及，老师就准备找人问话了。黎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诱导老师找到了林凡。
林凡垂下眸，咬牙说道：“我的确说过历史卷子不好。”
老师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她从前总被人叫书呆子，纵然不悦，心里却清楚，曾经的自己的确是非学习不管的。
如今和黎晓相处久了，也越来越习惯于察言观色，试探人情世故。
她也早就明白了，偌大的校园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社会，每个人都各取所需，冷暖自知。自己付之真心的人，也未必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两肋插刀。
没人想做山脚下摸索前行的人，总有人在等待时机，让山顶上的人下来。也许不是落井下石，也许只是冷眼旁观，反正结果都一样。
而黎晓正是大家眼里毫不费力就能站在山顶上的人。
大家对她的喜欢溢于言表。大家对她的妒忌埋在心底。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黎晓的算计里。但这份算计让她踏实。
因为这份算计来源于信任。黎晓信任她，相信她是那个能袒护自己的人。
她喜欢被信任的感觉，尤其是黎晓。
于是她开口说道：“我历史不是很好，但是黎晓历史很好。她说卷子不好，我自然认为她是对的。”
“但是她还和我说过卷子再偏也都是课本上的知识，他会觉得卷子片是她的问题，是她没完全掌握，不是卷子的问题。”
老师的神色平缓下来。
“行，我知道了，你走吧。”
林凡刚出办公室往班走，就在走廊尽头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黎晓，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
她抬起左手看了眼表，对黎晓说道：“快上课了，走吧。”然后径自往前走。
黎晓快走几步跟上了她，和她并肩往前走。
见黎晓不说话，林凡先开了口：“那个老师为难你了？”
黎晓看着她，低下头答道：“不算是吧，就是批评我太狂妄，不尊重老师。”
林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半晌，黎晓才嗫嚅着开口：“你怪我吗？”
“嗯，我现在很生气。”
黎晓明显一愣。
“怪你不提前告诉我，”林凡回头看着她，“我还得猜着发生了什么去蒙老师。”
“万一猜错了，你觉得咱俩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黎晓呆滞了几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她挽起林凡的手臂，“下次一定告诉你。”
林凡轻拍一下她的脑门，笑嗔道：“下次不许再惹事了。”
黎晓点头如捣蒜，然后特别小声的来了一句：“反正你又不会生我气。”
上课铃响起，楼道里从各个地方涌出回班的学生，聚满了楼道，她们也随着人流向自己班走去。
在声音被鼎沸的人群声冲散前，林凡听见了黎晓特别小声的一句“谢谢你”。
林凡修改的作文最后版本终于被语文老师所认可，被敲定为下一次的优秀作文之一。
她压抑住内心的喜悦，想着不能在黎晓面前透露丝毫，才好给她一个惊喜。却不想没过几天，就被语文老师告知，她的作文找不到了。
林凡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脑中嗡嗡作响。
语文老师向她道了很久的歉，最后无奈地说道：“这件事是老师不好，我一定尽可能帮你找。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凭记忆再写一遍。”
她敷衍的点点头，心里却道，写不出来了。
那篇也就900字的文章，积攒了她四个月的心血。
她和黎晓，从不认识到认识，从陌生到了解，所有的感情和情绪都倾注在这篇文章。
不可能再写出第二篇了。
她轻轻笑了笑，眼泪却始终收不住。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林凡此前不是没有过喜欢的男生，但最后都是始乱终弃。
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她泛起超乎朋友的在乎。
因为她的优秀而心慕她，又因为她的经历想要守护她。
她不想将来把黎晓交给任何男生。
尤其是陆景哲。
陆景哲是黎晓高一谈过的一任男朋友。那时他们也是旁人都看好的一对，但是恋情只维持了三个月就结束了。
林凡一直没把这个所谓的前任放在眼里，直到有一天看见黎晓和陆景哲并肩走着，谈笑风生。
她突然害怕起来。
总有那么一天，不管是不是陆景哲，都会出现一个男生，占据黎晓心里的那个位置。
“欸。”她随便拽住后桌一个曾经和黎晓一个班的男生，“黎晓和陆景哲谈了多久？”
“三个多月吧。”男生头也没抬。
“牵过手吗？”
“那肯定的啊。谁搞对象连手都不牵。”
“抱过没？”
“学校查的挺严的，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机会。听说是抱过。”
“亲过吗？”
“这种事除了人小两口谁清楚啊？你和黎晓那么熟，不如去问当事人。”男生顿了顿，终于抬起了头，“我说，你八成不是看上陆景哲了吧？”
林凡，卒。
她最近十分患得患失。
林凡已经好几天没怎么见到黎晓了。黎晓也没来找过她，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匆匆分别，林凡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
星期一早晨的学生会例会，林凡才知道答案。
黎晓进学生会了。
当黎晓挂着肩章，眉眼带着笑向她走来时，她忽然又觉得一切又都释然了。
“学生会的工作太多了，我总是见不到你。那我就也进学生会，和你一起工作。”黎晓说。
林凡眯起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原来她想见那个人，也一直都想见到她。
不如就以朋友的身份陪她走下去吧。朋友总是可以做得长久的。
某天值勤的时候黎晓突然问她：“你看上陆景哲了？”
林凡诧异道：“没有啊。”
黎晓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林凡没有精力去想这种话是如何传到黎晓耳朵里的。她发现她现在开始看不出黎晓在想什么了。
“你们那时……为什么分手？”林凡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黎晓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我想拥有的他都没能给我。”
林凡没再接话。她没有谈过恋爱，对于这种话，实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真想看看你谈恋爱是什么样子。”黎晓突然说道，颇有些戏谑的看着她。
林凡讪讪地笑笑，说道：“你别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