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便说得忒明了些,阿久不用多转心思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冷冷说道:“言悦与我的梁子那日算是结得死死的了,往后只愿她乖巧些,避着我走道。若是不幸再见着,保管她吃不了兜着走。”
邱桦清隽的五官立时扭曲了起来:“她不过伤你弟子,如今那位公子已然痊愈。姑娘也报过仇了,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姑娘一直自诩做事伤了人论理,伤了人却要拿命来赔岂非也是不公?”
这一番话反反复复,直说得阿久一张脸如乌云盖顶,一阵赛一阵的阴沉。
届时邱桦的眼障已让她重新遮了,看在他眼中那张脸便不余一丝美丽,唯剩满面的沁骨寒凉:“就凭你加了这‘不过’二字,今日之后,你是死是活,我言久都不再过问了!”说完,她豁然起身,拂袖摔门而去。
邱桦在她身后疾呼“姑娘”,却留不住她冷绝的背影。
少顷,邱榕闻讯赶来阿久院子,见这三人正忙着收拾行装。刹那面存困惑,叫一叫才肯动一动。朗逸却是手脚不停,格外的卖力。
阿久沉着脸,如泼在廊角的一滩浓墨,幽幽地阴气四溢。见邱榕来了,目光向他剜去,看得高洁如云的三少爷浑身一激灵,心中打鼓不停,却也只得赔笑:“仙姑这是要去哪里?”
“邱府贵洁,不以我等命如草芥,咱高攀不起,识相地自己要滚。怎么,我不问你们要诊金,三少爷却要来管我收伙食费么?”顿了顿,想想似是大不划算,又立刻精神抖擞地改口嚷嚷道,“不成,凭什么不收诊金!我告诉你,你二哥已经活过来了,脑子不好是他天生的,可怪不着我。咱们事先说好的诊金翻倍,你可一分别想赖!”说着,身子一挺,对上邱榕的双眸,是一副作势拼命的模样。
邱榕笑意中渗着讨好,却依旧如晴空无云般瞧着澄净:“仙姑何苦这样说。我二哥是病糊涂了,”
阿久冷言冷语:“病是没了,糊涂却真是糊涂的,那张脸看着是清爽,可恨脑子里装的却是包脓。”
邱榕云淡风清地拂了回去:“连仙姑也觉得我二哥长相俊朗不可多得,可见皮囊确是个不可或缺之物。我二哥如今的痴缠,也只因了那一副言氏的皮相之惑,想来也算情有可原。”
“是么,独他一人见过言悦吗?那夜你不曾见?你四弟不曾见?这满园的侍从不曾见?”阿久翻着一双白眼,“哪一个又与他一样痴了?他自诩痴情,实则不过自怨自怜罢了。他自小到大过得太顺,只怕还未曾有过什么想得而不可得之物吧。言悦是那第一个,也是他隐隐间觉得自己永不可期的那一个,一念成执,说来全是不甘心罢了。”
她将邱桦的一片痴情说得一文不值,邱榕却不敢苟同,忍不住辩了两句:“纵使念起不甘,但那一片拳拳之心却未必不是真的。”
阿久望着他,明亮的眼睛似幽谷山涧,清澈安宁:“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不是那种一念而起的好感,而是真真正正的恋慕。”
邱榕一怔,不知她想说什么,只有缓缓摇头。
“真正的喜欢不是似你二哥那样的。”她说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雪后的空气凌冽,吸中腔腹之中清冷生寒,“我若喜欢谁,便是喜欢……只有喜欢罢了。只愿他好好地活着,一直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他喜欢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谁,与谁在一起,都还是那个我喜欢的人。”
在不远处埋头整理着包裹的朗逸不觉间停住了手,他抬起头,望着院子里的阿久,那双眼睛亮亮的,脸上带着不常见的认真,明明是世故凶狠的一个人,却说着“若是喜欢便无所求”这样天真的话,心头没来由地一阵酸涨。
他放下手里叠齐的书,忍不住凑到了门边,开口说道:“我却不这样想。”
院中的二人都不意他会插话,不由得都是一愣。他却不理会,眉眼淡淡的,轻浅地续道:“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时时刻刻想着她,想看到她的脸,想听她说话,想看她只对我一个人笑。她开心,固然是最好。可若这开心与我无关,那便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阿久似是意外得很,怔了大半晌,方开口道:“你……你老实交待,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朗逸淡淡道:“没有。我说这话不过是举个例子。世间自是有你这样的人,但也不乏我这样的。没有什么‘喜欢’是‘对的’或‘错的’。喜欢就是喜欢,各人方法不同罢了。”
阿久还是没听懂。
朗逸便把话说得更明些:“我是说,你要那样喜欢一个人,是你的事。邱二少要今日这般的喜欢言悦,也是他自己的事。你原就不必为此生如此大的气。”
阿久向来说不过他,是最不愿意和他作口舌之争的,如今更是被堵得驳不得什么。只有摸摸鼻子,讪讪地:“我生气,本也不是这个原因。他要喜欢谁,喜欢得多厉害,是他的事。我不过是气他言辞间不把你们的性命当一回事。他把言悦放在心尖上,旁人的死活便都可不顾了么?”
此话一出,朗逸多日来积攒在面上的戾气忽而消散了大半,他笑了笑,竟透出些温和来:“原来如此。倒是有些道理,那咱们便走吧。”说着,轻浅的勾着唇角,便又俯身去理那些书册了。
邱榕静静瞧着此二人,此时说道:“原来仙姑气的是这个。那我便代二哥向诸位赔罪了!他自小娇惯,锦衣玉食地长大,难免张狂些。但榕敢保证,他断不敢轻视诸位。”
阿久望着他流云皎月般的眉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非我小气。其实你二哥他……唉!医者最怕遇到的,便是殊无生志的病人。你二哥病根在情,我欲为他断根,他却并不愿意呢。如此强求,又怎会有用?他体内蛊虫已除,身子也日渐健朗,可他的心里放不下言悦,这病便没有痊愈的一日,我纵有灵药,又怎能让人忘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