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执着花园中拾起的一块板砖,两巴掌拍昏了守在别院门口的家丁,一脚踹开院门,口中大叫着:“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却见朗逸已然坐在两大包的行李之上,一脸笃定地等着她了。
她一愣,唇角不由一扬:“到底心有灵犀。”
朗逸起身将一包抛给她,另一外甩上肩头:“习惯了。您老哪一次不是虎头蛇尾?咱们落荒而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久转喜为怒,骂道:“胡说八道!”嘴上骂着,步下却不敢停,上前拉住朗逸的袖子,顿时便将二人的身形隐去了,尔后疾疾地向着侧门快步而去。
“刹那呢?”
“临走去厨房捎些吃食。诊金落了空,总不能肚子也空吧。”
“聪慧!不枉师父悉心教导。”
朗逸垂下眉眼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问:“师父如此‘悉心’,到底想将咱们教导成什么样呢?”
阿久头也不回,脱口而出:“总要能在这苍无之世活下去,然后再有个余力,求个长命百岁才行吧,你说呢?”
朗逸笑了笑,点头:“师父说的是。”
阿久带着朗逸行到侧门,那里却有七八名家丁执着长棍等候,虽看不见他二人,但只要一动起手来,障眼法立破。以阿久的身手,要出这门是没什么难,难的是邱家在这乾国颇有势力,方圆数百里,各个大小村落城镇均有他们家的买卖,骑着小白奔上个一天一夜,兴许还在他们家的势力范围之内。此番若是开罪得狠了,那往后数日间的日子只怕都难熬得紧。
朗逸却道:“师父到底在担忧什么?我与刹那都是高高大大的男子,难道还当真需要您面面俱到如幼孩般地庇护到老么?邱家的实力,要咱们命是做不到的,顶多是饿两天肚子罢了。这样的日子,难道还过得少了么?”
阿久眼眶一热:“好孩子果然长大了。”
朗逸却眉头一跳:“你遇到我的那年,我已然不是个孩子了。”
阿久左手在那块板砖上一摩,狠狠地瞪着那些家丁:“在师父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言罢,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厉声一喝,“你姑奶奶在此,要命的便让出道来!”
二人身形立现,门口的那一圈人却没有一个动弹。
阿久一愣:“做什么,吓到了?我向来不乘人之危,给你们缓一缓神,回过神来了咱们再打!”
却听有人在身后叹息:“不用打了,明知打不过,便是缓过了神又怎样呢?”
二人闻声回首,只见邱榕被一群家丁簇拥着,领上的白狐绒絮絮地拂着他的脸颊:“仙姑要走,邱府无力相留。这是先前答应的诊金,我二哥虽死了,却并非你们之责,而仙姑也实实在在地治好过他。说好了翻倍,邱家以诚行商,绝不反悔。”他长袖一展,便有人手捧钱匣行了上来,匣盖打开,满院的金光耀眼。
“而榕的提议,也望仙姑考虑。无论何时,榕都在此处静候。”
阿久面色复杂,望着灿灿金银,向来贪财的她此刻竟不敢上前接过。她踌躇半晌,一咬牙,死死拽住朗逸的手腕:“钱我不拿。你二哥的死,总归与言氏有关。你说的事,我不考虑。只好好地劝你一句,这辈子宁做个缩头乌龟,也别去出人头地。声名志向都是虚的,先活下来才是正经事。”说完,似是怕自己反悔,用力地回头,拖头朗逸便走。
朗逸一怔,随即会意,不再迟疑半分,反牵了她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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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阿久用尖牙啃着冻成石头的馒头片时,开始第八千零二十一次后悔自己那时为何没有收下邱家的钱。
干涸的眶子已经流不出泪了,却还是带着哭腔:“你说我怎么能这么讲道义?道义能抵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呀?难怪说这世上好人吃亏呢。我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活了这么多年?这其中藏了多少心酸多少不易,也亏得我本事大一点……”
刹那背身努力想睡着,朗逸埋首书中。阿久瞪了他一眼:“别用功了,这么暗的天,小心看坏了眼睛,白瞎我那颗鲛心血。”
朗逸眉头微微一拧:“您打小就是这样说话吗?”
“那可不?”
朗逸“噢”了一声,随即点头:“那能活这么大,确实不易。”
他们此时已然在乾国国境附近。苍无的冬季,极少人会出门,许多大国连城门都不会开,遑论小城。若非当日邱榕赠了他们邱家手符,这才允他们从城下小小的孔门而出,只怕此时还困在城中呢。
但困在乾国倒也好了,大国在冬季总有安民之所,给各处不及撤离的旅人们躲避风雪,如今出了城,四野苍茫,千里万里的雪,反倒是难寻生迹了。
此时的他们躲在国境边一片低矮的山坳间,那一块高凸的岩石盖住头顶,背靠山石,勉强围作一个山洞。漏风漏雪不说,天冷得人睡不着,四肢尖尖都麻得发疼。
白驼把头深埋在身侧,一动不动。三个人都紧紧围靠着它,妄图从那一团团脏乱的毛发中获取一丝温柔。
日子苦不堪言,但这五年之中也算是常态了。
刹那睡不着,很恼火,终于耐不住性子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埋怨道:“我就不明白,邱家有吃有喝的,你为什么不忍忍,忍到冬天过去了再惹他们?”
“我……我惹他们?这位壮士,你且不见当就的情形吗?”她一推朗逸,“他脑子不好使,你给他解释解释。”
朗逸看看她,再看看刹那义愤填膺的一张脸,真诚地说:“我觉得刹那说地……颇有几分道理。”
“有他姥姥的道理!”
朗逸盯着她:“关于此事,师父确实瞒了咱们许多。”
一提这茬,阿久顿时便蔫了,支吾了起来:“我这不也是被族里管着嘛。族规里明确规定了不让说。”
朗逸笑了:“我倒不知,我师父竟是个恪守规矩的人。”
阿久一怔,神色竟不意深沉了起来,感叹着:“我守规矩,也是为了保护你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做人哪能太由着自己性子了。”
“噢?您这样已经是加以克制了的?‘做人不能由着性子’这样的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徒弟真是惶恐。”
阿久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再这样怼我,我说不过时,便会动手!”
朗逸扬了扬眉,一副“好吧好吧,你凶,说什么都对”的表情,让阿久恨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