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阿久冷冷一笑,“技不如人不是常有之事么?输了一次打斗有什么可恨的。难不成她还道自己是天下无敌之人么?若真如此心脆,死得也不算冤了。”
“输不可恨,恨的是输给自己素来瞧不起的人。”言觉笑笑说,眨了眨眼睛,“有些人嘛,自尊特别强一些。再说她一直对我都心存那么一点点爱慕,我在洞窟中煽了一点点小风,说自己很欣赏你,没想到这丫头反应竟这么大。愿以命换我出去,只是逼着我在书册上立誓,出去后一定要你尝尽万般苦楚。我虽不舍,但为了自己能早一些见到你,只得忍痛答应了。”他抬着头,一脸温柔地望着阿久,像是在同久别重逢的情人说着最动听的情话,“所以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阿久啐了声“恶心”,猛然间,三道冷光自言觉的身后飞射而出,一道划破他的手背,两道割断了他指间的黑绳。原来她在与他闲扯之时,悄悄让三片花瓣飘到了他的身后,这花瓣刻意顺着风势,一会落入沙中,一会随沙而起,行得虽缓却悄无声息,这才能从言觉的眼皮子底下绕到他的身后,突然发难。
黑索一断,凶无失了桎梏,压抑到现在的腾腾怒火终于喷发,一扬手便是一掌向头顶的言觉挥去。言觉拧眉“啧”地一声,喃喃道:“真是讨厌啊,难得能同你好好聊几句,偏有这么些杂碎阻挠……”他衣袂飘飘,翩跹而起,穿梭在凶无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下,似一只蝴蝶,从容又带着不屑的逗弄。
只是下一刻,花雨纷飞,充斥在空气之中,密密麻麻地让每一步都变成了刀山火海,言觉的面上终于失了调笑,眉间收拢,现出一丝烦躁来。
他不是个谋士,一切依性而为,因此没有多少耐性,此时阿久和凶无合力围剿,一个细碎凌厉,一个势如山崩,一柔一刚,顿时让言觉几番狼狈。
烦躁更胜,性情中的乖戾便生,言觉如凤的眉目忽然凌冽,周身腾起浓稠的黑雾。这一招在言修的画中曾经见过,是言觉的傍身法器。五十年前,这雾中不过是有巨毒,但经过几十年的窟中苦修,如今这雾不仅能让闻者中毒麻痹,更有吞噬之能,若是身处雾中,不需多时便会腐朽枯槁,便是山峦亦能崩塌。
阿久知道厉害,纵身到凶无肩头在他耳旁大喝:“跑!有毒!”
这话凶无听得明白,他亦非短智之人,疾疾刹住步子往后退去。阿久又往东一指:“往那儿,儿子在找你!”
凶无一听,立刻撒腿狂奔了起来。
阿久守在他的身后,扬起漫天花雨,花瓣飞卷,平地升起一股股细细的龙卷风,以风相阻,刮开浓雾,在黑如稠墨的眼前割裂出一条条口子。
言觉狠狠低喃:“想跑?”身子不动,手一指,浓雾逆风疯狂生长。阿久亦施出全力,那空中花瓣足足又生一倍。
刹那在远处远远望去,只见天地相衔的地方黑腾腾地一片,有粉色长条如灵蛇般搅动旋转。那些黑色如幕帐一般,时而碎裂时而聚拢,不断纵深拉扯,长条却如剪子,一刀刀地想将它绞碎。但幕帐绵长,剪刀却只能绞断一角,因此两方纠缠不休,惹得大地隐隐震动。
在那番奇诡的风景之中忽然有个黑影向着自己奔来,那黑影越近,便越显高大,刹那的心没来由地加速跳动。不多时,果然见凶无已然奔至眼前。
二人再次相见,凶无似是有些防着他再度袭击,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便刹住了步子,只是站在沙堆那头静静地望着儿子。刹那亦不知该要如何,心中的恨意无法消逝,却再也提不起剑来了。他们只是这样呆愣愣地瞧着对方,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动。
过了一会儿,天边的黑雾突然增多,几方已然撕扯开的角落开始聚拢,而粉色长蛇则见势颓。刹那再不看凶无,头一垂,自他身旁擦过,向着黑雾方向奔了过去。
凶无忽然急叫:“跑,有毒!”
刹那头也未回,只是回了句:“你跑!”
待他到时,阿久已然没有余力凌空而行,双腿立在地上,有一小半扎在了沙里。她自然更加帮不上面上的禁制,虽然长发凌乱,衣衫破旧,但容颜清丽不可方物。只是刹那在她身旁多年已然知道,师父一旦变得好看了,便代表情况要糟糕。
阿久面色苍白如雪,没有半点唇色,双眼被风刮得睁不开来,双手却依然在胸前疯狂地打着结印。
言觉身子隐没在幕天席地的黑雾之中,声音便似在耳旁响起:“你手执桃花剑的时候,勉强可以与我一战。如今剑碎了,以剑屑还想胜我,岂不是有点太小瞧我了?”
阿久没有余力与他斗嘴,刹那耳灵,顺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猛地挥起断剑疾冲而去。阿久大叫:“别!”
话音不及落地,忽然旁地里一个巨物横插过来,一掌将刹那拍落在地,正是追他而至的凶无。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黑烟聚拢成尖锥自雾中向着刹那扎了下来,凶无张开双臂以背一挡,那尖锥破胸而过。一身浓血如泼水而下,刹那坐在地上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凶无接着团身往后一冲,黑雾中传来他震天的怒吼,接着是“啪”地一声闷响,顿时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黑色的雾如褪了色一般,渐渐变薄转淡,自墨染到青灰复成苍白,最后被风一吹便散。
刹那说不出话,向着退潮般的雾气跌跌撞撞地奔去。阿久收了漫天的桃花,亦想跟着过去,无奈力竭,堆在沙里的那双小腿居然一时拔不出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苍白的沙砾之中,苍无巨大的身躯倒伏在地上,刹那怒吼,拔剑四顾却不见言觉的影子。一腔的怒火无处宣泄,不可名状的惊惧如蛛丝爬满心中,他踉跄着抢到凶无身畔去看他胸口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