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顾承远将杜长风等人送至李掌柜处,嘱他们年后开春再往宁夏去,自己则独身返回大营中。
别离多日的沈菀二人自是小别胜新婚一般,心中俱是欢喜。
沈擎岳得知自己将要为人父时愣怔不已,醒悟过后心中百感交集只觉要抱着菀娘大哭一场才好。
太后派了两位嬷嬷,四个宫女还有几个做事的内侍随他们一起到了荼园,照顾菀娘日常起居,如此便过了十来日。
这日一早,雪霁天晴,难得的晴朗天气。
念着菀娘有孕在身,顾承远又只是前去西北探查兵情、查看募兵情况,便不同意沈擎岳同行,打算独自前往。
临别之前,瑶华坚决不愿他独自前去,顾承远拗不过她,不得不改了主意带了柳和风前去。
整天和柳和风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于酉林自然也要跟着。
一心秉承自己主子愿望的张广容也打蛇随棍上,非去不可。
被自家妹子缠磨的不行的冯卓予也随着要一同去,离开京城不过百里处,又遇上了熟悉的一个人。
怡王以及他的侍卫宁峰。
顾承远心中哀叹数声,只觉得好像更麻烦了。
众人浩浩荡荡往宁夏去,前几日逢着好天气倒还好些,刚到山西阳曲县境内,忽然大雪纷纷扬扬而下。
狂风夹裹着暴雪,下不到一天,积雪已有两尺来深。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又辨不清沟壑和道路,眼看这路走不得了,众人商议后便欲打算在县城中寻一处客栈落脚。
七人七匹马越过荒山打算在天黑之前进城,谁知这大雪天黑的又早,几人不得不在趁着雪色慢慢往前行去。
望着搓手跺脚面色苍白的几人,顾承远脸上显出一丝急躁来,这种天气他自是有内力护着不冷。
其他人内力不如他身后,虽都裹着厚厚的大氅,还是觉得寒风刺骨。
“王爷,我前去探路,寻一处山洞,好度过今晚如何?”顾承远勒马回头问道。
柳和风喊道:“二哥,我同你一起去。”
怡王这些日子餐风露宿消瘦许多闻言正双眉紧皱,胡子拉碴的望着黑夜中依旧白茫茫的山野。
顾承远看了柳和风一眼,道:“三平,你在这里守着。”
怡王点头道:“这雪实在太大,马都要陷进去了,你们谁去都不安全。”
顾承远朗声道:“我不骑马去。”
冻得浑身发抖的张广容一听,从大绒帽中露出脑袋来,瓮声瓮气道:“那你要怎么去?”
怡王极目往前方看去,什么都看不到,遂大声道:“含山,你要用轻功吗?”
顾承远点点头。
怡王回道:“好,你快去快回。”
顾承远将缰绳扔给离自己最近的柳和风,直接从马上纵身往前跃去,施展轻功前方探路去了。
张广容止不住称赞道:“含山这轻功没得说。”
柳和风满脸骄傲道:“那是,我们家的任谁轻功都不熟人,别说是我二哥了,就连我,踏雪都得无痕。”
于酉林嘲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吹牛,我怎么没见你轻功这么好?”
“不信,等明天我给你瞧瞧,你看看有没有痕迹。”柳和风道。
见他两个斗起嘴来,怡王只觉得头昏欲裂,有气无力的坐在马背上,边上的宁峰看他精神不好便翻身下马。
“爷,您没事吗?”宁峰满脸担忧道。
怡王歪头看了一眼,说道:“你看我像没事的吗?”
柳和风听到这边动静也下马过来,伸手一摸他额头,哎哟了一声,嚷嚷道:“王爷你这身体也太弱了吧。”
说归说,已然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他身上,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来,倒出一粒喂他服下。
正此时顾承远也回来了。
张广容和冯卓予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
宁峰焦急问道:“顾将军,前边有歇脚的地方吗?”
顾承远也看到被扶下马的怡王,轻轻把了他手腕,说道:“前方两三里处有一家小脚店可以歇脚。不是家黑店。”
怡王虽然服了药,精神还是有些不振。
顾承远面色微沉,道:“三平,沿着此路往前一直走,行到两里多地时是一处山林,你从树上过去径直往前不到一里就是那家脚店了。”
柳和风脸色严肃的点点头。
随后顾承远一把抱起怡王,对着其他人道:“让三平给你们带路,我先带王爷过去。”
张广容道:“含山你快去,我们随后就来。”
顾承远脚底轻轻使劲,撇下众人往前面脚店去了。徒留下柳和风前头带路领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去。
辰时未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来来,不远处小店前的两只红灯笼在大雪中异常显眼。
店中有个中年汉子正在柜台前打瞌睡,猛然看到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忙赶着迎上前去,笑道:“这么大的雪,两位客官还赶路?”
等他看清闯进店的男子相貌本就英俊,怀中抱着个同样年轻俊美的男子时,嘴唇哆嗦了一下,继续笑道:“客官这是要住店吗?”
顾承远看了怀中昏昏欲睡的怡王,冲小伙计道:“先来一间房,备些热水来。”
那伙计笑嘻嘻道:“客官,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那么多房,后面有间大通铺,您去不?”
“前面带路。”
将怡王放到大炕上时,顾承远脱下他的两件大氅衣给他盖上。
等他转头看见伙计脸上戏谑的笑容忍不住嘴角一抽,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银子递给伙计,说道:“雪下得太大,天寒地冻的,我舅兄他不慎感染了风寒,麻烦你烧两桶热水来。”
伙计接过银子诶诶了几声,笑道:“原来是客官的舅兄啊,我说呢。”转身去后边厨房捅开了火烧起热水来。
伙计手脚麻利的端热水过来,顾承远拿过干的毛巾给他擦脸,敷额头。
怡王无力的靠坐在炕头上,看着给自己擦手的顾承远,强打精神道:“方才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舅兄。”顾承远头也不抬道。
怡王轻哼一声,道:“你抱过我七妹吗?”
顾承远抬头看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一瓶药倒在手上,对他道:“吃下去。”
怡王头一歪,手一摊开说道:“连瓶子也要给我。”
顾承远将瓶子递给他,在一边凳子上坐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抱过七妹没有?”怡王继续道。
顾承远看他一股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点了点头。
怡王往外瞅了一眼,说道:“占了我七妹便宜就算了,抱了本王,本王也不同你计较,但你…”
忽然来了精神一般,道:“但你若敢碰其他女人,可别怪我这个做舅兄的饶不了你。”
顾承远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片刻后伙计便领着柳和风等人来到屋里,伙计刚开口道:“客官,这小公子说是和你们认识…”
“二哥!”
“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喊二哥是一手扶着于酉林,一手拉着宁峰的柳和风。
宁峰已经挣开柳和风跑到怡王跟前,看看自己的主子如何了。
冯卓予给了伙计一锭银子让他烧水做饭给他家备饭,用过饭后大雪依旧密密的下着。
望着屋外膝盖深的大雪,张广容长出一口气道:“这雪明天不知道停不停?”
冯卓予站在门口望了一阵子说道:“难说。”
此时夜已深,宁峰守着怡王,时不时的给他掖被子,顾承远、柳和风两个各坐在一条凳上打坐练功。
于酉林已然躺在炕上睡得正熟。
次日一早,顾承远踱步到炕头上看了看怡王的脸色,又把了把他的脉搏,正逢冯卓予从外面端着水进来。
“含山,过来洗把脸?五爷他没事了吧?”冯卓予冲他说道。
“无碍了。”
张广容也端着热饼放在桌上,道:“大雪天的,这里什么都没有,凑合吃吧。”
“客官,您舅兄可好了?”伙计在院门口大声问着门槛处站着的顾承远。
柳和风闻言噗嗤一笑,窜到门口看着那伙计道:“大叔,这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啊?”
伙计是个热心肠,跑到这屋里说道:“不瞒各位客官,我们这小村子,离最近的镇子少数也得二十里地呢。”
“诶,我说兄弟,”张广容也掺和进来问道:“我们昨晚的马给喂好了吗?”
伙计满面笑容道:“这位爷,您瞧您说的,小的就算自家驴子不吃草,也得给您几位的马喂好啊。”
这几个主可都是有钱的主,伺候好这几位今年家里可算是能过个肥年了。
冯卓予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伙计笑道:“我们这村叫做花家店,村里的人啊都姓花。小人倒不姓花,姓刘,排行四,家里穷出来谋口饭吃,这掌柜的看我手脚麻利又是个踏实人,就把他女儿许给我了,如今两位老人家早已仙逝,我们夫妻两个就守着这店过活。”
张广容乐道:“奇了怪,你说你们这离镇上那么远,哪有过往的客人呢?”
伙计刘四抿嘴笑道:“客爷,这就是您不知道了,我们这花家店虽然小,但逢着天气好的时候,也是南来北往必经的一条路呢。”
于酉林奇怪道:“为什么?”
伙计刘四随手拉了一条凳子坐下说:“距我们这不到五里地就是一座山,名为桃花山,山上有一处大寨子,人称桃花寨。”
“老寨主功夫高的很,那手六骨神鞭舞的可好了,”伙计刘四话被勾了上来,继续道。
“非但武艺高强,为人又仗义,来往经商的走镖的,甚至是那大把子卖艺的但凡去寨子里送个拜帖,献上几色礼物,保准你在这方圆二百里地没人敢劫你。”
冯卓予张广容二人对视一眼,问道:“这样说来,人来人往倒是全住在你这店里了?”
刘四手一摆,笑道:“哪啊,也就是小的沾沾光罢了。”
原来此处名为桃花寨,老寨主姓花,膝下仅有一幼女,闺名玉衡,自小当做男孩子养着,也教她棍棒刀枪,使得虎虎生风,丝毫不堕他老人家威名。
花老寨主在自己女儿十岁那年想到自己一旦撒手人寰,这姑娘家可就一个岂不是孤苦伶仃无人可依?
便借着寻徒弟的理由从山下领上来一个男孩来,是个孤儿,本家姓潘,他也不会起名,随手起了个名字叫豹,便潘豹潘豹的叫了起来。
稀奇的就是这个孩子不爱文,大字学不会一个,脾气火爆,又喜欢练武,每日天不亮就拎着自己的大刀耍个不停。
花老寨主瞧上了这孩子心眼老实,便拿他当做儿子一样养,身上的诸多武艺全传给了他,只望他以后能扶持自己的女儿一把。
姑娘花玉衡呢,功夫也不错,尤其是一手亮银镖,打哪哪破,更是远近有名。
尽管这花老寨主去世三年有余,这桃花寨在花玉衡和潘豹两个手中,比起往日倒是更有威名了。
早在炕上听了半天的怡王嘴角一抽,哼了一声。
伙计刘四此时正说得口干舌燥,见他满脸不屑,便道:“舅老爷,您可别不信,咱们这花家店十里八乡的可都指着这两位寨主呢。”
听见他喊舅老爷,张广容忍不住笑出声来,冯卓予脸色却是变幻莫定。
伙计刘四正想说话,忽然听到前面店里自己婆娘喊,便道:“来了来了,急什么。”
又冲他们几位道:“客爷,屋里坐着,需要热水热饭了前面叫一声就成。”
冯卓予对着怡王道:“五爷,你怎么看?”
怡王看着一直不发一语的顾承远道:“妹夫,你说呢?”
柳和风拍拍手上的饼渣,随手取了块帕子擦手道:“二哥,我去瞧瞧?”
顾承远已然起身往外走去,说道:“不用,你留下,我去探探路。”
出了店门,顾承远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幸好他自幼生长在邛崃山,每年十月刚过山上也被大雪包围,因此他也不怕迷了路。
暗暗调息,便在这雪地上施展轻功往前去,白茫茫一片雪地上竟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刚走不久,这店里就来了两位骑马的客人。
伙计刘四上前招呼道:“哟,原来是朱五爷、何三爷,两位可是久久不见啦。”
进店的倒是常客,朱五爷原名朱明,何三爷原名何天,两个常年行走在这条道上,下三门的门人。
两人生的都是尖嘴猴腮、双目无神的样子,颇像亲兄弟一般,靠贩卖些蒙汗药、硫磺硭硝为生,时常也寻花问柳的,不做什么好事。
一瞧见刘四招呼他们,两个也坐在来,朱五爷道:“我说刘老四,这大冷天的能有几个客人打这经过,还开着店呢。”
伙计刘四拎着一壶热茶给倒上,笑道:“庄上也没什么活计,开门挣个茶饭钱。”
何三爷端起茶杯一口喝干,品了品说道:“又拿这老茶糊弄我,快去上几个饭菜来。”
伙计刘四后边厨房叮嘱媳妇烧饭去了。
朱何两个正在前面喝茶说话,忽然听到后边马嘶鸣之声,朱五爷眼睛一眨,往后边看了一眼,又同何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去喝手中的茶。
不到晌午,顾承远由外边回来了,伙计刘四已经送上了热饭上来。
顾承远道:“雪估摸着晚上就会停了,明日一早我们就早,到了县城之中道路就好走了。”
怡王喝了一碗米粥,歪在炕上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张广容和冯卓予也无意见,两个人也觉得有些闷,加上怡王时不时的嘲笑他两个几句,也觉得在这守着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