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进了征鸿院,更觉里面上下笼罩着一层悲戚之感,早有几个丫鬟婆子来接他们,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眼圈红红道:“嬷嬷,你可来了。”
梨月认得此人,正是于老夫人身边最得意的婆子,人皆称她为珍嫂。
“不是说了不严重吗?怎么眼红成这样?”金嬷嬷低声问道。
“唉,”珍嫂轻叹一口气道:“您老人家还是进去瞧瞧罢,老夫人可还等着呢。”说话间早有小丫鬟打帘子候着他们几位进房了。
正屋中摆设简单,梨月快速打量了一眼,见上首两张椅子上坐着两位鬓发苍苍的老人,面上带着忧色,其中一位是于老夫人,另一位必是于疏林的祖父于老将军了。
梨月随着福总管二人行礼拜见之后,便在右首处坐下,不一时便有丫鬟端茶上来。
于疏林的父母也在一旁端坐着,其父面色严肃,紧锁眉头,一双手牢牢握成拳搁在椅把上。
其母面上苍白无一丝血色,眼圈泛红,若非惧怕老将军二位,怕是早已垂泪不止。
放下手中茶碗,福总管简单询问了于疏林的伤情,又道:“老将军、老夫人,咱家是奉太后的命来的,这梨月姑娘会得一手好医术,不如让姑娘去瞧瞧?”
瞧见梨月进来时,于老夫人心情稍稍好了些,她早就听过梨月医术高明,平时她常去永康宫,奈何总是见不上几回,言语之中又不见对守元如何,如今见她提着药箱来了,自是欣慰不已。
此时听到福总管提及此话,忍不住的给老将军使眼色。
于老将军也知道自己长孙看上了这姑娘,手捻银髯,思量半晌道:“辛苦两位走这一趟,既如此,就辛苦梨月姑娘了。”
于老夫人招手让梨月走上前来,拉她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来这么一趟,守元那里就辛苦你了。”
不等她回话,对着下首妇人道:“老大媳妇,带梨月去守元屋里去罢。”
梨月微微福身告退后便随那妇人往里间走去,兴许是伤心过度的原因,那妇人脚步有些踉踉跄跄,走到里面的时候没注意到门槛,反被绊了一下。
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梨月轻声道:“夫人小心。”
那妇人一把握住她的手,略带哽咽道:“不必管我,快去看看守元,父亲说他无事,可怎么还不醒来?”
香已燃上,遮掩住了一丝丝的药草味,屋里站着六七个太医,个个愁眉不展的。
早有在此伺候的小厮接过手中药箱,梨月疾步走到床前,探身观看于疏林面色。
细瞧之下,只觉得他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孱弱,竟不像那久经沙场的将军,反而像极了年迈的老翁。
伸手把住他腕上脉搏,只觉他脉搏沉重,如石投水下沉一般,按之无力就明白他此时元气大伤。
扭头一看,几位太医正看着自己,有满脸好奇的,也有面带不屑的,素手一伸,指着门外道:“几位,请!”
太医里有脾气大的,还未说话已经被救子心切的于大夫人请到厅外喝茶去了。
其中倒有一两个听过她名声的却不知道她底细的便悄悄绕到屋子外面窗下偷偷观瞧。
从药箱取出一把银剪子来,片刻间已将于疏林胸前的衣服剪成碎片,赫然两个掌印正中前胸,梨月不禁浑身一震,银剪脱落在地。
这掌印,太像自己亲爹柳毅柳太和的赤桦十三掌的功法了。
强行稳住心神,梨月哆哆嗦嗦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来,打开瓶盖在他鼻前绕了几绕,又连点他膻中、鸠尾、巨阙三穴,才拉过一把圆凳坐在床前等他醒来。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见他悠悠转醒。
“醒了?”梨月恨不得凑到他头边上问道。
于疏林微微一偏脑袋,意识尚不清楚,依稀觉得旁边有人,喃喃道:“梨月?”
“嗯,不错,正是姑娘我。”梨月坐直身子,道:“我且问你,那人多大年龄,何样的身形,可有说何事寻你不快?”
于疏林眼睛闭上又睁开,有些不适应这光亮,半晌才强撑手抚着自己前额道:“身形太快,实在看不清楚。”
“连那人身影都没看清楚,他是直接动手并无二话?”梨月似在问他,也似在喃喃自语。
“是,没听到那人说什么。”于疏林轻咳两声。引得门口处的大夫人又想往里面走,又不敢,踌躇不已。
“哼,死老头子,我就知道。”说话间梨月竟是满身怒气,起身抬脚就要往外去。
于疏林见她好好的突然发怒要离开,本能伸手去拉她,奈何奈何梨月身形实在太快,被她挣脱开来,转眼间她已出了内室。
于疏林拉了一个空,自己又使了全身力气,竟丛床上跌倒下去,大夫人顾不及唤梨月,冲过去扶他,顿时内室又一阵慌乱。
堂屋中正坐着的几位听到于疏林醒来俱是欣喜不已,猛然间便看到梨月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去。
金嬷嬷起身就要去唤她,谁料眨眼间已经不知道她去向。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半晌于老将军才道:“罢了,先去看看守元,梨月姑娘是江湖人,或许看到守元伤势,猜出了下手之人是谁。”
且不说于府众人,单说梨月满面怒容的施展轻功离开于府,径直往荼园去了。
距离荼园百来丈的时候,梨月才停住身子,一眼望去,见荼园大门紧闭,冷笑一声也不去拍门,直接提身翻墙而入。
门后一片寂静,门房刘伯正在里面打瞌睡,梨月闪身到门房窗前,拍栏杆叫醒他。
“哎哟,”刘伯怔愣一下,满面堆笑道:“梨月姑娘回来啦?老爷带着两位夫人来了,正在后面院子呢。”
“刘伯,我问你,”梨月进到门房去,道:“这几日园内如何?”
刘伯笑着给她搬过一条凳子来,道:“姑娘可不知道,老爷这是愈发厉害了呢。”
“哼,他也就敢在别人面前显威风,怎么不敢在我娘面前呈呈威风。”梨月脸带不屑,又道:“好刘伯,你快和我说说。”
刘伯点上烟袋,眯着眼瞧了会儿,道:“哎哟,老人家原本想找个地方拉个人帮着养个老送个终的也就罢了,也没想过瞧这一场热闹。”
话说刘伯六十不到,早年也是混迹江湖的侠客,奈何不善经营只是一味四处交结朋友,好坏都有,也未娶妻生子,每日里四处寻人比试,宰牛杀羊的,将一场家业造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年龄大了,手脚不如往常利索了,也歇了心思,借着江湖前辈的面子,一辈子身上不曾背过人命案子,便在这荼园做个门房,每日好茶好酒待着,倒也悠闲。
吃口烟,刘伯慢慢将此事道来。
昨日刚过晌午,柳毅柳太和便带着庞三娘、谢五娘两个纵马到了京城,一路上游街看景,慢慢晃到了荼园。
到了荼园已是申时,柳太和同刘伯招呼过后便带着两个夫人往园内走去,往里走了几进丝毫不见人影,三人正奇怪时,忽然听到后边花园中有说笑声。
柳太和稳住身子不动,示意五娘上前去看。
片刻后,五娘折身附耳道:“老爷,里面是枕山、菀娘和几个丫鬟婆子在赏花呢。”
柳太和轻哼一声,伸手往石子路边上的梨树上轻轻折下一枝梨花来,也不往前去,似乎赏这梨花一般。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脸如锅底的柳太和手腕一翻,那枝梨花瞬间花枝分离透过万字墙往花园而去。
庞三娘惊呼一声,道:“老爷,菀娘她功夫极低。”
柳太和手一摆,让她闭嘴。
此时花园内沈擎岳正陪着菀娘赏花晒太阳,莲姑姑在一旁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说笑间,沈擎岳面色突然一变,闪身挡在菀娘身前,顺手摘过手边盆里的芍药翻手往前打去。
“砰——砰”
连着两次东西落地的声音,菀娘脸上惊惧不已,说也奇怪,自打怀了这孩子,她变得愈发胆小爱哭起来。
饶是莲姑姑从宫里出来的,见过大场面,此时也觉得身软如泥,同小丫鬟靠在地上,面带惧色的望着花园外。
沈擎岳面带犹豫,有心想去看园外是何人,又怕菀娘又有不测,正踌躇时,忽听到花园外一声冷哼。
“孽徒!”
耳听得这两个字,沈擎岳面上一喜疾步往前走去,过了月亮门,正看到自己一年未见的师父怒目而视。
距离师父三四丈处停住身势,双膝跪倒在地,敬声道:“师父!”
“哼!”柳太和冷哼一声,连看都不看他转身往正院走去。
庞三娘小声道:“还不起来领路。”
沈擎岳立时起身扭头唤了声菀娘快来,已是大步追赶自己的师父往正院去了。
谢五娘紧跟着柳太和,庞三娘迈步去了花园。
菀娘此时已被莲姑扶着站了起来,面上带着一丝慌乱之色。
庞三娘一向喜欢菀娘的爽利,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怕什么,快跟我到正院去罢,老爷来了,你也去拜见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