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与郑旦自离开苎萝村后就再也不能随意回家了。她们每向前走一步,就永远也不能再回到后一步。
由于范蠡不能回到朝堂,也不能随意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所以培养美人的任务就由他来完成。
文种找到了七位美女,其中有几位是大家闺秀,还有几位和夷光一样,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竹园很大,就算她们都住在这里,也丝毫不会显得拥挤。
夷光和郑旦回到竹园后,住进了范蠡给她们安排的屋子,念雨轩,念雨轩是竹园最美,最有意境的屋子,她们两个人住十分合适。
“夷光姑娘,郑姑娘,自今日起,念雨轩便是你们的居所了!日后你们不能随意出入竹园,若有事,吩咐下人去即可。”
“大人,自今日起,我便再也不是施夷光了,而是西施。您莫要弄错了。”她虽然云淡风轻的说道,但是范蠡又怎会不知她心中的苦楚与埋怨,他很想对西施说一句抱歉,但是他没有。
念雨轩与范蠡住的思竹阁仅有一廊之隔,行走方便,其余的姑娘住的房间离他们这儿倒是要远一些。
西施不再理会范蠡,而是默默的回到了念雨轩,她关上门的那一刻,眼眶里满是泪水,那是对父母的不舍,是对往日的怀念,是对自己所爱之人不爱自己的难过……
郑旦没有回念雨轩,而是在竹园内闲逛,却十分不巧遇见了贺医师身边的小伙计,那小伙计看见她后很是高兴,打算过去打招呼,郑旦看见后,满脸不乐,远远的说了一句:“你以为你说出了当日之事,我就会感激于你吗?我告诉你,并不会。”小伙计的确帮了她,但是却害了西施,所以郑旦一定不会感激他,反而会怨他。
“郑姑娘,我……”小伙计语塞,他只是不愿意看见郑旦跳入这个火坑,所以才义无反顾,冒着得罪贺文和范蠡的风险说了出来。
郑旦懒得听他解释,径直回了念雨轩,小伙计满脸委屈。
文种从越王宫中派遣了好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嬷嬷,来教这些姑娘琴棋书画,跳舞唱歌,礼仪等。这些嬷嬷都是王宫里许多年的老人了,对越国忠心耿耿,所以文种才放心的让她们到竹园来教这些姑娘。
范蠡知道,伴君如伴虎,而吴王身边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害怕西施去了吴国被她人谋害,不能自保,所以他亲自教她计策谋略。而那些姑娘就只需要学习如何蛊惑吴王即可,她们的性命范蠡不会关心,文种也不会关心。
西施和郑旦从苎萝村回来的第二日,就开始了各种学习,郑旦不用侍奉吴王,所以自然也就不用学了,她每日无所事事。
嬷嬷们教了这么多,西施却仅仅只对响屐舞感兴趣,学得不仅快,而且很好。她不愿意学那些乐器,因为她不喜欢那些声音。西施本来就识字,也会写字,所以没过多久她就练得了一手好字。
日复一日,西施越发的像一个大家闺秀了,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气质不凡。嬷嬷们都对她赞赏有加。
每日下午,学习完后,西施就会留在思竹阁,思竹阁内有一股淡淡的竹子香味,与竹园内其它的房间不同,思竹阁是用名贵的竹子所建造的。虽然要学习计策谋略,但是她依然很喜欢待在这里。范蠡以为是为她好,却不知道,西施单纯的一个女子,最是厌烦这些,若不是范蠡教她,她是必然不会学的。
每到傍晚时分,西施总是会迎着月色,在思竹阁与念雨轩中间的长廊上跳舞,她喜欢木屐发出的声音,虽然没有丝竹管弦的悦耳之声,但是却能换得她内心的片刻宁静。若是遇上雨夜,那她就更高兴了,因为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可以掩盖她内心哭泣的声音。
范蠡也喜欢有月亮的傍晚,他会静静的站在窗子旁,看着那条长廊,然后露出一抹微笑,等到那长廊上空无一人时,他才会关上窗子,进入梦乡。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吴国时,范蠡都从来没有睡过一场好觉,直到西施住进来后,他日日睡的安心。
也许西施一开始还有点怨范蠡,毕竟她那么爱范蠡,但是现在已经完全释然了,她觉得,这几年的时光是上天给她的恩赐,若是她当日不答应去吴国,也许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离他这么近。
一个下着雨的晚上,西施跳了一会儿舞,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于是便没有再跳,她回到房间,看见郑旦席地而坐,右手端着茶杯。她这才发现,这一年多里,在小小的竹园,却总是不见郑旦,郑旦起的很晚,归来的也很晚,西施想与她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西施瞥见郑旦的右手虎口处流了不少血,但是郑旦好像在想事情,丝毫没有注意。西施赶紧跑过去捏住她的手腕看了看,然后走到床边拿了一些药,再细细的为她敷上了。郑旦回过神来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西施微笑。
“郑儿,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西施问道。
“我没事。”郑旦说道。
西施几个月前就已经发现了郑旦手上的茧子,但是她每次问郑旦,郑旦都会搪塞过去。而西施每日要做的事太多,所以也不能时刻看着她,就只能由她瞒着自己。若不是西施今日看见了她右手流血,恐怕她还会继续瞒着西施。
“郑儿,你说过,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瞒着我呢?”西施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以告诉我的。”
郑旦今日没有再搪塞西施,道:“夷光,我每日无所事事,那日随处瞎逛,看见铎扈在练习武功,十分有趣,什么飞檐走壁,空中翻跟头呀!我就特别想学,然后就让他教我了。”她依旧笑的那么开心,温暖。
“郑儿,你看你,怎么这么傻,习武是男子的事,虽然亦有女子习武,但是她们都是自小习起,而你如今才学,身体如何能吃得消。”西施眉头都拧在一块了。
“夷光,我觉得习武很好玩,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
西施笑了,那笑中满是心疼。
第二日,铎扈见郑旦的手受了那么重的伤,便没有再教她习武,而是与她聊天。
“你习武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告诉西施姑娘。”铎扈问道。他回忆起当日郑旦问他的话:我若习武,可能如你一般,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铎扈知道,她习武是为了日后可以保护西施。
郑旦没有回答他的话。
西施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郑旦从来就不喜欢舞刀弄枪,习武又怎么可能是为了好玩,更何况,那厚厚的茧子,如果只是学飞檐走壁,高空翻跟斗,又怎么会有。
她们之间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们什么都不说,就是这样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情,一直一直……
范蠡这一年,与西施朝夕相对,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动摇了,没有了从前的坚定,他喜欢看西施跳舞,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的笑容,喜欢看她写字……
一日,范蠡照常教西施计策谋略,他说了大半天,西施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直痴痴的看着他。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刚才我教你的,你懂了吗?”范蠡说道,西施赶紧低下了头,于是……没有看见他憋笑的样子。
“大人,我……我”西施吞吞吐吐的。我只是看见你的眼里有浩瀚星辰,惊艳了我的时光。西施心中想道,脸上红彤彤的。
“好了,如果你身体不适,今日就先不学了,回念雨轩歇息吧。”范蠡背对着她。
西施有种被人看破心事的窘迫,起身就跑了出去,连思竹阁的门都没有带上。她刚走出思竹阁,范蠡就转过身来看着门,哈哈大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高兴,如此失态。
铎扈本来有事禀报于他,但是看见西施红着脸跑出去,而范蠡在屋子里哈哈大笑,于是铎扈想多了,他以为西施与范蠡发生了些什么。他便不再禀报那件小事,而是提醒范蠡道:“大人,您千万不要要忘了我们的大业,自夷光姑娘改名为西施姑娘起,您便不能再对她……”
“铎扈,你僭越了,莫要忘记,你只是我的下属。”范蠡好好的心情就这样被铎扈破坏了,他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温润如玉。
“属下明白。”
“退下吧!”
“诺。”
虽然铎扈说的话不中听,但却是肺腑之言,说进了范蠡的心里。他觉得很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走到了窗前,看着长廊。然后他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可是却没有看见跳舞的人儿。
西施回到念雨轩后,脸还一直红着,她害怕看见范蠡,所以就没有出去跳舞。如果她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等她出现在长廊上,那么她会不会马上跑出去跳舞?
他们朝夕相对,西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而范蠡也快要忘记了,如果不是铎扈,文种一直在提醒他,恐怕他已经忘了自己还是越国大夫,还要想办法让越王勾践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