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跟随贺文来到了镜湖,贺文指着湖边不远处的茶楼道:“夫差这几日流连于此,今日应会再来到此处,姑娘只需让他注意到你即可,接下来你唯一的任务便是劝服夫差,莫要伤会稽山上众人性命,也莫要覆灭我越国。”
夷光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就走到了了镜湖边上,静静等待着吴王到来。贺文还有其余事需要做,便派他药馆的小伙计时刻关注着夷光和吴王,自己则离开了。
夷光看着镜湖水,水中倒映出了她婀娜的身姿,白皙的面容,以及那双还未见过人世繁华与沧桑,却已经满是忧伤的眼睛。许多鱼儿都朝着夷光游来,却并不雀跃于水上,而是纷纷沉入水中。
夷光看了一会儿水,然后就盯着茶楼看,她脑海中回忆着昨日晚上贺文给她看的吴王夫差的画像,那画像一看就是高人所画,活灵活现……
过了好一会儿,吴王还是没有出现在茶楼,日头却越来越大,夷光这几日太过忧心,已是心力憔悴,虽然服用了一些药,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她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已经是昏昏沉沉的了,却不敢移动半分,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吴王的身影。
又过了一会儿,夷光隐隐已经站不稳,那药馆小伙计见到,正打算走过去带夷光回药馆,可是脚才踏出两步,就看见吴王朝着夷光走去,于是那小伙计才停止行动。
吴王还没有走到夷光身边,夷光就已经朝着湖面慢慢往下倒,夫差急忙跑过去,快速伸出右手抓住了夷光的手腕,然后将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回,夷光恍惚中倒入了夫差的怀中。
她微睁双眼,见到了一个眉目如剑,白齿薄唇,小麦肤色的男子,轻轻唤着:“姑娘,你没事吧!”,应该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他是何人,就晕睡了过去。
世人皆道:唇薄者多为凉薄之人,最是薄情寡义。
而吴王夫差亦有此唇,岂非凉薄之人?
“姑娘,姑娘……”夫差唤了几声,未见她答应,夫差又叫了自己的随从道:“即刻去寻一医师,带去茶楼。”
“诺。”随从答应后就转身小跑前去。
夫差抱着夷光就到了茶楼里,虽然只是一个茶楼,但是里面却有许多房间,如客栈里的一样。
他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随后将夷光轻轻的放到了床铺上,然后席地而坐,静静的等待着。
夫差回想起刚才在镜湖旁边的时候,他其实早早的就到了,本来打算直接进到茶楼里,却意外看见镜湖里的鱼都朝着一个方向游去,心中不免好奇,于是目光就随着鱼移动,令他惊讶的是满池的鱼都沉入了湖底,他透过清澈的湖水看见那些鱼都睁着大眼睛瞧着一个人,夫差见状,也如同那些鱼一般抬起头,他看见一束一束的阳光洒在一位姑娘身上,那姑娘身着浅蓝色轻纱,白皙的脸庞映着淡淡红晕,睫毛微颤,眼睛虽然不大,却透着灵气,十分美丽。夫差顷刻间就丢了心魂,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痴痴的望着她……
夫差回过神来,心中念道:“寡人自认为并不贪恋女色,奈何今日竟然成为了世人口中的沉迷于女色之人,莫非寡人当真如世人所说那般?”他轻笑一声,打算凑过去仔细瞧瞧夷光这位绝世美人,正起身,却听见“咚咚咚”,极其有规律的三声扣门声。
“进”,夫差又坐回了席子上。
那随从微微俯首道:“公子,医师请来了。”
夫差点了点头,那随从示意医师去看一看夷光。医师点了点头然后就前去给夷光把脉,把完脉后道:“夫人此为中暑,然而却激发了心绞痛,恐为先天所患,不能根治,待我为夫人扎上几针,再配上几服药。”
他为夷光扎完针后又道:“公子,你家夫人的病症你应当清……”医师还未说完就被夫差的随从打断:“她不是我家公……”随从瞥见夫差瞪了他一眼,便闭紧了嘴巴。
医师接着说:“你应当清楚,切记,万万不可让她忧思过度,此次虽然是中暑,但是心绞痛……”那医师唠唠叨叨的说了许久,夫差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并没有发作,而是忍了下去。“不出半日,就可醒来。”
随从送走了医师,进来对夫差道:“大王,我们悄悄来到会稽,还是不要太过惹人注目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寡人自然知道,何须你多言。”
“您对这位姑娘……”
“寡人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回到王宫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明白?”
“大王恕罪,属下明白”那随从平日里提些许建议,夫差皆能入耳,怎知今日夫差却动了怒,他心中十分疑惑,明明在榕树下时看见夫差一直盯着这位姑娘看。
又过了好几个时辰,已经到了下午,夷光还未醒来,郑旦却已经寻到了会稽,并找到了贺医师的药馆。
奈何她好话说尽,贺医师都不肯告诉她夷光在何处,生怕她坏了事。
“贺医师,我敬您是长辈,所以并未与你为难,但若是夷光出了半点事,那我们大家就都别想好过。此刻您若不告诉我夷光在何处,那我就拼着不要这张脸,去大街上闹……”郑旦一番话毕,贺文知道拦不住她了,就只得告诉她在何处,并叮嘱:“姑娘,你去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可千万别捣乱,坏了我们的事呀!”
郑旦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
贺文自言自语道:“夷光姑娘闻名越国,我本以为世间再无第二人如她那般美丽,没想到竟然还有比她美上三分的人,若这位姑娘与夷光姑娘一同去夫差身旁,何愁大事不成。”
郑旦走的匆忙,只知道在茶楼附近可寻到夷光,却不知该怎样寻到她。于是郑旦只能在茶楼附近打听……
夷光迷迷糊糊的醒来,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切,微微侧头,看见一个男人席地而坐,右手捏着一个茶杯,正在品茶,夷光隐约想起在镜湖旁倒下时看见的好像就是此人。
夫差察觉到夷光已经醒来,放下茶杯,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夷光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原来他就是吴王”夷光心中想道,“果真如范大人所说,呵呵。”
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谁也不说话,各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夫差道:“姑娘醒了?可还有何处不适。”
“嗯,多谢公子相救之恩,我已经无事了。”夷光缓缓起身。
“医师说姑娘中暑了,加之忧思过重,所以才会晕过去,不知姑娘为何要一直站在日头下,又是为何会忧思过重?”夫差对夷光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却不知他的一番话虽然轻言细语,但是却和审问犯人一样,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谁让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吴王呢?
夷光还没想好该怎样和吴王提及越王和越国之事,怎料吴王一番话正中夷光下怀。
“看这吴王并非残暴之人,想必我说的话他能听进去。”夷光想道。
“我在等一人,害怕错过他,所以才会一直站在那儿不敢移动半分。”
“等人?等何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夫差心里不免有些不高兴了,到底是何人如此重要。
夷光继续说道:“他是一个信客,我托他每隔两日便为我带来一些会稽山上的消息。”
夫差听到这儿,心中又舒坦了几分。
“会稽山,姑娘可是有什么亲人在会稽山?”
“我是越国人,所以那会稽山上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人。”夷光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不知道吴王会如何对待他们。”夷光叹了口气。
夫差笑了笑问道:“姑娘忧的可是越国,思的可是会稽山上诸人?”
“正是,我想,吴王仁爱,应该不会将越国逼上绝路。”夷光大着胆子说了这句话。
“你如何知道吴王……仁爱”夫差慢慢的吐出这几个字,“若他偏要灭了越国,杀了越王,你待如何。”夫差的王者气势一下子就展露了出来。
夷光心中一惊:“糟了,莫非我说错了什么话?”夷光心跳突然加快,毕竟未曾见过大场面,此刻有些许害怕。夷光壮了壮胆,离开床铺,坐在了夫差对面。
“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若越王故,越国灭,那我定要与之共存亡。”
夫差哈哈大笑了几声,那随从一直站在不远处,好几次想出口训斥夷光,但想起夫差不久前对他的责问,就一直紧闭嘴巴。
夫差心中想道:“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柔弱,竟有如此傲骨。”
夫差还想说若越国灭了,吴王定然会待越国人和吴国子民一样。但是正要开口时,却听见大门咚咚咚一直被敲打着,心中十分不悦,示意随从前去开门。
他打开门,心跳却是漏了一拍,这姑娘好生美丽,与那位姑娘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那随从惊讶极了。竟然忘记了拦住她,直接让她闯了进去。
夫差大怒,正打算呵斥随从和那位姑娘,却听得夷光道:“郑儿,你怎么来了?”夷光此刻见到郑旦十分吃惊,而郑旦明显惹怒了吴王。
郑旦刚才没想那么多,此刻临时想招道:“小姐,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你没事吧?没人把你怎样吧?”郑旦意有所指,矛头对着夫差。
夫差见是夷光的婢女,就没有发怒,他虽然也看见了郑旦的美貌,却丝毫不为所动。
夷光道:“我没事,我没事。”
……
郑旦一副护犊子的样子,生怕夫差对夷光怎样。
夫差不以为意,问道:“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呢,可否告知?”
夷光并不想告诉他,犹豫时听见郑旦道:“我家小姐的闺名岂可随意告知他人,不如公子您先自报家门吧!”郑旦见方才夫差没有生气,就大着胆子再次说了一句话。郑旦知道吴王定然不会告诉她们真实的姓名,所以才如此说。
夷光害怕吴王为难郑旦,于是说:“我叫施……”夷光才说三个字,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听见外面的人说:“公子,公子……”
然后又进来一个人,原来是吴王的另一个随从。他附在吴王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话,然后退出两步。
郑旦耳尖,听见了“伍大夫”三个字,心中想道:“莫非是伍子胥?”
夫差听到后便与夷光告别:“姑娘,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告辞,”然后就离开了客房,没走出几步又见他倒回来说道:“姑娘不必忧心,你所愿必能实现。”
郑旦嬉笑道:“不是说吴王沉迷于美色不能自拔吗?那他为何没吃了你这天鹅肉,或者带回家呢?”
夷光红了脸,轻轻拍打了郑旦一下,然后想道:“听他方才的意思,莫非真的愿意放过越国。”
郑旦听见窗外一响,转头一看,原来有人在窗子上戳了一个洞,偷听他们说话,夷光和郑旦赶紧跑出去,夷光认出了他,原来是药馆的小伙计,那小伙计对着她点头笑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郑旦说:“方才我听见他们说伍大夫,我在想是不是伍子胥,不如我们追出去看看吧!”郑旦一直对伍子胥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夷光拗不过她,就和她一起出了茶楼,刚出茶楼就看见吴王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满头白发,面容却和三十几岁的人一样,皮肤暗黄,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虽着便装,却掩盖不住一身的气势。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训斥夫差,虽然是在训斥,但是却带着尊敬。
夷光道:“莫非他就是吴国大夫伍子胥,曾听人说起过他满头白发,我本以为只是传闻,未曾想竟是真的,可是他虽然白发,却无半分老气。”
伍子胥听闻夫差来到会稽,十分生气,亲自下会稽山,找到夫差,并训斥了他一番。正准备带着夫差离开时,瞥见了夷光和郑旦,脸上带着些许迟疑和震惊,但却并没有多注意,转身就走了。夷光也和郑旦见他们走了,也朝着反方向离开,郑旦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巧伍子胥也回头看了一眼,时光在那一刻好似凝固,郑旦从他那满是沧桑的眼里看到了悲伤,似一潭深渊,而郑旦,却从那一刻起,便掉入了深渊……
无人知道伍子胥在看什么,也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