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芝芝自从被记为嫡脉之后,在温府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她住在温府里最西边的春风小筑,这里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绝少有人往来,甚至她还能拥有一小片碧汪汪的湖水。温芝芝极爱这片湖水,于是命人只在三层楼的小筑里罩上防蚊虫的浅绿色纱罩,只为了湖上的微风能吹进来,一扫屋内的潮气。也因此,温芝芝的春风小筑,成了夏天整个温家最凉快的地方。
温宜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边暗暗惊叹,一边在想怎么跟娘亲扯皮把这块好地方划给他住。
一进小筑,也不等人通报,温宜柏就蹬蹬蹬地踩着一尘不染的红枫木地板上了三层楼,像逛街似的,每一层楼都细细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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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层楼被布置成了画室和书房,书桌上搁着盆不知什么名的草,长得还挺活泼,又规规矩矩的放了文房四宝,见惯了好东西的温宜柏一看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京里书斋的便宜货,成色真不怎么样。
不用说,肯定是装样子的,她那么个木头美人,哪会读书写字啊,温宜柏哂笑。
墙上还挂着好多画着兰草、荷花和美人的卷轴,这家伙的眼光还挺像哥哥,厅正中挂着的兰花不知是何人手笔,等会记得讨了送给哥哥,边上那幅美人图也不错,给长姐她肯定喜欢,温宜柏暗暗记下,在他眼里,这温府都是他的,更别说温芝芝这几幅书画了。
第二层楼大概是琴房和舞房了,白松木的地板被擦拭的如同光滑的镜面,但温宜柏踩在上面试了试,才发现这种特别的地板上带有柔和的木纹,绝不容易打滑。
靠窗的边上架着一张琴,墙上挂着一把柳曲木的琵琶。
琵琶很普通,没什么讲究,温宜柏的眼神迅速从琵琶上瞟过去,忽然一亮:嘿,这琴还不错,瞧这油色和漆线是老古董了!不过这把琴越看越像之前在老爹的库房里见过的那把,当时爹还神秘兮兮地拿了个黑布罩着。
据说这张琴出自汉时的制琴大师柳星白,琴轴边上有独特的三枚星星的徽记,便等同于他的私印了。
温宜柏轻轻一拨琴弦,颤音嗡嗡,如九霄上的雏凤清鸣,他心痒痒的,这琴,要是给母亲,母亲肯定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拉回最后一丝理智,温宜柏再登三楼,终于看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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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穿着一朴素的丁香色镂花对襟齐胸襦裙,在这炎热的夏日,见惯了府里的丫鬟穿着大红大紫大绿的衣裳,这一抹淡雅的丁香色让温宜柏的眼睛很是清凉舒适,这丫鬟笑脸盈盈地冲温宜柏一福身:“杏儿见过四少爷,小姐刚刚在楼上看见您了,现在正在等您过去。”
温宜柏内心忽然紧张起来,该死的自己怎么忘了这厮住的地方特别高,啊啊啊,难不成刚刚被鹤舞拖过来的样子都被这个女人看见了,啊啊啊啊,难怪这丫鬟要笑自己。可恶!
温宜柏内心狂吼,小孩子的尊严是不能被践踏的!但他的脸蛋只是可疑的红了一红,落在杏儿眼里,杏儿顿时觉得这在府里一向被称作“混世魔王”的四少爷也没那么混账嘛,瞧着挺可爱的一个孩子,想来,跟豆子差不多大呢。
她想起会疼人的弟弟,抿嘴一笑,挑起了长而韧的苇草编的苇帘,带着温宜柏向房内走去。
温宜柏从没见过府里还有谁用苇帘的,讲究的大户人家崇尚用珍珠做门帘。瞧着这苇帘上停了几只草蜻蜓,觉得十分有野趣,忍不住问道:“杏儿姐姐,这苇帘是哪个编的?这手可真巧,也给我编个吧。”
里头传来一个细软的女子声音:“四少爷若是喜欢,我给你编一个,你要几只草蜻蜓?”
用来隔绝蚊虫的纱帘一层层打开,映入温宜柏眼帘的,是一幅宁静而素雅的夏日乘凉美人图。
只这美人有点煞风景,纤纤素手在飞快地用芦苇编织着什么,像个农妇。
温芝芝穿着一条乳色薄纱羽衣裙,裙上还缀着白色的羽毛,毛茸茸的,脸上不施脂粉,依然清丽可人,温宜柏也不得不承认,温芝芝不哭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她含笑地看了温宜柏一眼,手上的活计却没停:“杏儿上茶,四少爷请随意坐,不知找芝芝何事?”
温宜柏捏了捏拳头,故作镇定说:“也无事,长姐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城外的避暑山庄乘个凉什么的。”
一听到长姐两个字,温芝芝忽然停住了,她低头,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雾蒙蒙的双眼:“长姐,长姐真这么说?”
哭了?
温宜柏看见有一颗可疑的水珠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这哭气包真的不是在做戏吗,怎么哭的这么快。
温芝芝也没有等温宜柏回答他,忽然站起来,冲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四少爷来通知芝芝,帮我转达给长姐,请稍等片刻,芝芝一定赴长姐之约!”
然后温芝芝立刻从衣柜里抽出一张带着毛边的包袱皮,准备打包行李了。
被美人的笑容闪的晕晕乎乎的温宜柏脸一下子变红了,他随便嗯了两声,胡乱的摆手道:“哎,也不急,咱们日落时出发。”
还没喝上一口茶,也完全忘记自己要向温芝芝讨要画作和古琴的温宜柏蹬蹬蹬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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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外面的鹤舞赶紧拉住他:“少爷问了吗?”
“问了问了,还不赶紧走。咱们也要回去打点避暑的行李了。”
鹤舞才露出一个笑容:“好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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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一行人轻装简行地出发,月亮升起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京城外的避暑山庄。
温情下了马车,看见山庄外有块巨石写着“月珑庄”三个字,笔势锋锐,隐隐有突破之相,不像是温相那一笔圆润的书法。
这月珑庄坐落在京城外的寒山半山腰上,拥着郁郁葱葱的松树和柏树,远处一只皮光水滑的松鼠叼着个珊瑚珠似的红果儿,一蹦一跳,飞也似的蹿上直耸云天的树干,向下张望着温家忙碌的仆从。
在路上温管家就向他们介绍过,寒山自古以来深受京中世家的偏爱,名门贵族都爱在这儿圈个地修个园子。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山上还有一眼奇特的冰火泉,泉眼的水一直流到山脚,夏冷冬温,冬天来泡最是养颜。
温宜松下了马,仪态翩翩,他用折扇指着山顶上略略露出的金色的一角屋檐,向温家女眷和丫鬟小厮们说道:“你们不常来此处恐怕不知,那是皇帝陛下的御园,这几日住在月珑庄里可要小心,别冲撞了贵人。”
温芝芝点头,随即兴奋地道:“芝芝刚才看见前方有小鹿出没,还有一丛丛瑶山菊,夫人,芝芝能不能去看看?等会芝芝给夫人采一束瑶山菊回来啊。”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模样,这个温芝芝,月前怕夫人怕得和什么似的,不知道父亲后来对她说了什么,胆子越发大了。
温情内心感叹,那个唯唯诺诺的温芝芝,早已渐渐消失了。现在的温芝芝,除了有点傻大胆外,跟以前那个判若两人。
温宜柏也央求道:“娘,我也想看小鹿。”
温夫人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挂在她名下的便宜女儿,但她更疼爱小儿子:“去吧,跟着你二姐小心点,不许捉蛇虫鼠蚁回来,也不许走远了。”
她又冷着脸对温芝芝说:“看好宜柏,瑶山菊就免了。”
说完,温夫人转过身来,开始吩咐嬷嬷分配几人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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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宜松早已走进了庄内,含笑在庄子里优哉游哉地逛了起来。
温情不爱爬山,也欣赏不来这自然风光,她帮着温夫人开始打起下手。
吩咐完所有事项,最后温夫人和温情一同走遍了所有院子,仔细查了杂役们干的活计,又唤了常年住着的老管家,敲定了晚上的菜单,这才能安安心心坐在湖心的一处亭子里喝茶。
朱雀星尊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刚开始温情还能听见它清脆的啾啾声,温情也不管它,只给温夫人沏茶。
温情先给温夫人满满的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差点飞溅出来,不过她也不为意。
温夫人刚开始还满意的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待看见她豪放的沏茶姿势后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温情有着艳若桃李的好容貌,但这举止礼仪却差了点,今后若是嫁人被夫君挑三拣四可难办了。生平第一次,教养极好的温夫人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只顾着宠爱小儿子,忘了大女儿。唉,若是直接指出来,生怕这个骄矜的女儿会生自己气,于是她委婉地说:“这几日若是得闲,多来我这喝茶可好?”
温情自然说好,她一直没找到个机会能和原主的夫人亲近,这下可好了。
温夫人轻轻敲了敲桌上悬着的铜铃,湖边款款走来一个年轻妇人,她行之处,这一派山水也多了难以言明的秀雅韵致。虽是梳了妇人头,脸上有几条皱纹,穿着没有任何绣花式样的素衣,但仍能看出这妇人年轻时的美人模样,尤其是行礼时,自有一股兰心芳韵。
温夫人唤她兰草,笑道:“这是我年轻时,母亲给我找的宫中女官,专门教养我的礼仪,后来她年纪渐长,家里便派她到这边看守庄子。”温夫人感怀到:“我在京中事务繁忙,十年来竟是第一次见你,你却好,在这赏玩山水,也是不肯来找我。托了孩儿的福气,我可是终于来找你了。”
兰草静立一旁,用袖子掩口一笑,若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做这个动作,只觉得天真娇憨,她做这个动作却多了几分魅意:“阿柔总算想起我,怎么?又有什么苦差事?先说好,我可不做。”
温夫人笑了一阵,抿了一口茶:“我有两个女儿,长女温情,我只盼着她一生顺遂,你闲来无事帮我指点她一下便可。还有个不省心的二女儿温愫,红颜之貌,就托你帮我照看她,待她入宫了,授她一二宫中女官之计。”
随后两人便言笑晏晏,说着少女时的趣事,两人不像是主仆,反而更像是闺中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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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温芝芝采到了一束美得耀眼的瑶山菊,她哼着歌就地编了个花篮,欣喜地想着:“夫人定会喜欢!”
温情一直保持微笑,冷汗早已沾湿了自己的后背,温芝芝的命运已经改变了,却不知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进宫绝非易事,自己这个母亲,当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