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鸾的眼神如古井无波的老妇一样，听了这话也没泛起一丝波动，说道：“我自有分寸。”这句话差点没把素鸠气死。
此时，众人已完全醒来，正好奇地左右张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中那个捏着折扇的男子，看见素鸾身前跪着的婴灵唬了一跳：“快把它抓起来！刚刚我用…咳咳，不是，我们不慎被它附身的四弟给偷袭了，结果莫名其妙就晕了过去！还有白翠兮，也不对劲。”
温情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握着黎岸的手，见门前站着两个脸生的佩剑男女，脑中立刻就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向这两位行了个礼道：“二殿下莫急，看来就是这两位侠客救了我们，四殿下的危机也已经解除了。”
她又唤过李夫人，柔声说道：“夫人，四殿下虽然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不过精神大损，夫人快去请个大夫，接四殿下回居室休息为好。两位侠士就由温情代为招待吧。等稍晚些，在下会去夫人那儿汇报今日事件的来龙去脉。”
李夫人感激地点了点头，就让几个家丁侍卫先把昏迷的李通阳抬了出去。如此一来，屋内就只剩了温情，黎岸和李长阳一行人，以及素鸾和素鸠，还有最危险的白翠兮。
素鸾见这女子容貌昳丽，气质落落大方如大家出身，刚从生死攸关的幻境中逃出就三言两语安排好了所有事情，目光经过素鸾时，只有少许惊讶，不像旁人投来又惊又惧的目光，不由得心生几分敬意和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感，便依着温情的邀约，和素鸠各在厅中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一起商议对眼前这个婴灵的处理意见。
黎岸举起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银色手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它套在了白翠兮的两个手上，冷哼道：“这下看你怎么跑？”
白翠兮惨然一笑，一脸颓意地就势坐倒在椅子上：“黎少侠多虑了，翠兮也没想过跑。”
李长阳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低声说道：“嫂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嫂子，芷芬也是你害死的吧？你也许神通广大，甚至能永葆青春，可是有些事情你看不见。芷芬她，正站在你身后对你笑呢。”
白翠兮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像是美人图上的墨沾了雨水洇了色，要化开了似的，容貌十分诡异，温情看得出来那是她额头上滴落下的汗水。
“你，长阳你莫骗我，你从小就文不成武不就，哪能看到鬼？”白翠兮强自硬撑着说道，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口不择言了起来，昔日埋藏在内心的对李长阳蔑视之语透了个一干二净。
李长阳并不在意：“行了，我已经让阮香去请大哥过来了，有话你等大哥到了再说，我们现在先听两位剑客的意见。若我没记错，两位应该是自五云峰来的层霄阁的剑士吧？”
素鸾点了点头，各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也算清楚了对方的来历。
“方才听这位素鸠剑侠说，碰触这个叫【子母结】的东西会减寿，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来历，竟如此邪恶诡异？”温情好奇地问道。
素鸠说道：“就由我来答吧，师姐，层霄阁里就属我和这些阴邪之物打交道的最多了。子母结，顾名思义就是母亲和孩子连接在一起的信物。凡人间的产妇，自身体孕育孩子之日起算，身体里会有一根连接胎儿的无形纽带，若是胎儿流产或是正常分娩，这纽带会因为胎儿脱落母体逐渐消失。若是产妇在怀孕期间不幸冤死成了身怀执念的厉鬼，就变成了我们说的【产鬼】，那没有出世的孩子变化成了怨气极重的【婴灵】。
素鸠呷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产鬼较一般的女鬼狠厉，是因为她体内的婴灵不能出世，天生带有至邪之气，若是脱离母体，会为非所歹，周围都不得安生。产鬼便需借助生前的子母结控制婴灵行动，母和子，就算是到了阴间地府，也靠着这样一段看不见的纽带维持彼此的联系，难以割舍。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在传说中的地府鬼狱【极夜城】中，每逢血月之夜，极夜城大开，在人间形成鬼市，鬼市中万物可卖。有许多想要求子的人间女子前往鬼市买产鬼的婴灵，对产鬼来说，既少了累赘，又获得增长道行的精丹，离转世投人再进一步，何乐不为？子母结便是在这时由产鬼交托给对方，以控制婴灵行动之用。
“一般情况下，凡间女子回到人世后，只需将子母结捻成粉末，糅合无根之水服下，婴灵就顺着子母结落入腹中，等到瓜熟蒂落之时，生出的婴儿除了身体弱些，倒与一般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婴灵了了执念，天地间就少了一股怨气，算是结了一件善事。”
李长阳看了一眼白翠兮问道：“可这个婴灵为什么不乖乖呆在母体里，还跑出来害人呢？”
素鸠顺着李长阳的眼光看过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子母结还未服下，便想着利用婴灵为自己谋些好处，真是作孽。”
温情犹疑地看了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儿身影，问道：“请问两位剑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婴灵呢？如若可以，能否留他一条性命？听上去，这婴灵也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以及养母所害的无辜孩子。”
素鸠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这个婴灵看上去邪恶至极，不如让我用【九黎炉】炼化了它作丹药吧。”
素鸾温和说道：“师弟莫开玩笑了，层霄阁有【千灯台】，供奉的便是弱小且无伤人意愿的妖精鬼怪，每日都有道士在千灯台说法论道，净化戾气，倘有一日，精怪修满功德，经我门派考核通过后，便可放归，鬼者再入轮回，妖者自行寻找洞天福地继续修行。小婴灵，若你肯如实把事情招来，我便带你回层霄阁中，解除你的执念。”
那个婴灵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温情和素鸾。它虽然身体是个孩子，那张脸却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只听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已经在人间徘徊几十年了。只记得生母名叫范姜氏，乃是前朝的鬼，头上常戴着一块红绸。她在极夜城中将我倒卖了十次有余，每一次都是快临盆时，生母用母子结将我召了回去。她从不喜我，经常用子母结命我去做偷鸡摸狗之事，就因为没有鬼会和一个婴灵过不去，顶多打我几下就了事。”
他伸出不成形的手指向白翠兮指着说道：“这一次，生母收了这个画皮鬼足足有五十年道行的精丹，便将子母结也送给了画皮鬼，命我今后跟着她做她的小鬼。我才在她的腹中休养没几日，便不小心遗落了出来，出来之后，这个画皮鬼对我甚是失望，因为我没办法再钻回她的肚子里去，就日日用子母结折磨我，还命令我去附李通阳的身子。我被两个母亲所伤，早已对人世间不存半点希望，只求仙姑能够帮帮我，助我还阳。”
素鸾在袖中掏出一个青色无暇的玉瓶，柔声说道：“好孩子，如今我拿着你的子母结，你不用再担心别人折磨你，现在你便到这瓶里来，接下来的事便交给我吧。”婴灵点了点头，倏忽一下化作一缕白烟钻进了素鸾手里的玉瓶中。
素鸠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往白翠兮那儿看去：“师姐，原来这个画皮鬼才是始作俑者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素鸾抬起头，脸上毫无一点方才悲天悯人的和善之情，只有令人胆寒的杀机，她轻笑一声，右手两指并拢如剑势，在身前画了个半圆：“自然是剥下不属于她的皮了。”
“剑侠且慢！”李元阳人还没到，声音却先到了。
可是玉珂剑一出，哪有回头的道理？它极有灵性，随着素鸾的手势嗡嗡作响，一跃而出，斩向白翠兮光洁的额头，那如牡丹花一般雍容华贵的美人儿的皮瞬间像布帛一样裂成了两半，不过一眨眼，白翠兮便在众人面前化成了一段剥光了衣服和肉皮的枯骨。
她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像是扎在鼓膜上的尖刺一样，众人只得先捂住耳朵，没有人看清素鸠这时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掷在了画皮鬼的口中，却刚好止住了那鬼哭狼嚎的刺耳声音。
众人一看，画皮鬼口中正吞着半把黑色的剑，剑柄露在外面，剑身正卡在画皮鬼的喉间，这这这，同为剑客，怎么这位叫素鸠的剑法和道术总是显得那么猥琐和不入流？
李元阳眼睁睁地看见爱妾沦为难以辨别人形的怪物，不禁哭嚎了一声，踉踉跄跄走到屋内，唤到：“翠兮…你…你是人吗？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画皮鬼双眼的地方是两个黑色的大洞，她艰难地转头面向李元阳，摇了摇头，李元阳分明看见了两个窟窿里落下了露水似的泪珠，
李长阳盯着画皮鬼身后那个血迹斑斑，披头散发的女鬼，轻声说道：“芷芬，你的仇我们已帮你报了，你可以回到地府了，方才在婴灵的障中时，多谢你带我们走出来。”
女鬼抬起头，微笑着看他，她虽然模样凄惨，但已恢复了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容貌，此刻一笑更是美不胜收，她对李长阳行了个主仆之礼，便化成光点消散在了空中。
“少君，多谢你。”李长阳似乎听见了芷芬如此说道，有些摸不着头脑：少君是在叫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