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虽然身处闹市潜心向学,整个漷县却充满了她的传说。
那一日,漷县抗旱赈灾功德碑立了起来。整个漷县县城都沸腾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乡亲父老敲锣打鼓来到县衙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三十多名各村的族老人人手捧村民的签名书,为邱县令表功。邱县令激动地热泪盈眶,他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万民敬仰,尽管里面包含着一些目的,当千余名百姓齐声高颂邱县令“邱大人仁心、邱大人仁义、邱大人仁德”时,邱县令胸中汹涌澎湃,犹如千丈浪涌,原来做个好官得到万民称颂是这样美妙的感觉?
邱县令顿时豪情万丈,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今年大旱,蒙圣上皇恩,蒙祖宗保佑,我漷县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共扛旱灾。我漷县百姓淳善,乡绅仁义,齐心协力,在短短一个月内,打出水井数百口,灌溉良田万余亩,保证了今夏粮食的收成,本官在此感谢众乡亲父老!”说完,邱县令向众乡亲深施一礼。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接着,在漷县的东门举办了功德碑的揭幕仪式。一座高约一丈的功德碑屹立在路边,上边遒劲有力的数百字记载着漷县此次抗旱的过程。邱县令指挥有方、心系百姓等事迹被镌刻其上。李彩凤的名字也赫然列入其中,“李彩凤,年六岁,得神技,勘千井,救万民”,短短十五字,让李彩凤的声名鹊起,漷县的百姓更是连连称奇,都在打听谁是李彩凤,恨不能一睹风采。
人群里,一名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玩味地看着这一切,看看邱县令的意气风发,再看看十几个乡绅大户满面喜色,若有所思。他在人群里寻找着传说中李彩凤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找见。随后,他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来到街角的柳树下,骑上拴住那里的一匹骏马,顺着大路朝通州飞奔而去。
李彩凤没有出现在热闹的人群里,她此刻正端坐在徐渭的面前,认真的聆听着徐渭的讲课。
当早晨李彩凤出现在徐渭的家门口的时候,徐渭微微吃了一惊,“你今天不去参加功德碑的揭幕仪式了?”
李彩凤微微一笑,“今天那里不适合我!”
徐渭赞许地点点头,手抚青须,哈哈大笑,眼中满满的欣赏之色。懂进退,不居功自傲,这个六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不是和她接触了这段时间,他真怀疑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今天,那个场合的确不适合她去,她的光芒太耀眼,如果去了,会遮掩邱县令的风采,既然把功劳让给了邱县令,那就让邱县令尽情的表演吧!
徐渭今天的讲解格外用心,他将自己对当前的大明根据自己的理解讲了整整一个上午,从朱元璋的生平讲到他横扫大漠,从朱棣的迁都讲到了大明中兴,从土木堡之变讲到当今天子嘉靖皇帝。近二百年的大明在徐渭口中,变成了一个鲜活的形象。在最后,徐渭压低声音,将当今天子嘉靖皇帝做了一番大胆的评论。
李彩凤惊讶的大气不敢喘,只是静静地聆听。
“嘉靖帝心机深不可测,能以十三岁孩童继承大统,非常人也。即位之初,用雷霆手段排除异己,将权利尽收其手。再施行一系列的仁政,鼓励农耕,打击土地兼并,实是难得。然而,近些年来却醉心于道教,整日沉迷于修仙炼丹,任用奸臣严嵩、严世藩等,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大明现在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北方的俺答汗枕戈待旦,秣兵历马,时时有马踏中原之忧,东南沿海倭寇肆虐,烧杀抢掠,虽这一两年稍安,但朝廷无所作为,倭寇一定会再次登陆沿海,百姓苦也!”
这堂课讲的很久,讲的很深刻,李彩凤对大明有了初步了解,对那个坐在大明最高位置的嘉靖皇帝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讲到最后,李彩凤问徐渭:“先生,国家至此,如何拯救?”
徐渭思索片刻,“对内革除弊政,去除贪官,任用贤明,还田于民。对外整饬军队,建立强军,淘汰卫所冗余等,不过,此乃纸上谈兵,各项革新都会触动原来的受益者的利益,他们会形成强大的反扑,除非先形成强有力的权利核心....”
李彩凤用心的将徐渭的每一句话记在了心上,只是李彩凤和徐渭都没有料到,今天的这节课有多么的重要,无论是对李彩凤,还是对大明。
徐渭走了,在一个清晨,带着儿子,乘舟而下。李彩凤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以后,或许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老师了。
李彩凤送了徐渭两千两银子,徐渭却坚决拒接,他只收了一百两,而这,还是因为儿子的身体需要调理。
李彩凤回到了客栈,和李锦等人商议该回李家庄了,他们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家里人一定很想念吧!
这时,一个衙役走了进来,抱拳说:“邱大人有请。”
李彩凤和众人对视了一下,随即李彩凤跟随衙役来到了县衙。
和初次见到李彩凤不同,邱县令热络地迎来出来,将李彩凤请了进去。
李彩凤望着眼前桌上的一大堆菜和另一边的冯主簿,也是笑盈盈地朝邱县令表示感谢。待坐定之后,冯主簿开口说道:“彩凤啊,这次的功德碑揭幕仪式办的很好,邱大人很满意,今天特请你来表示感谢。你那天坚决不肯出席活动,邱大人很是将下官抱怨了一番,本官惭愧。”
李彩凤顿时明白了过来,邱县令今天将自己请来是感谢自己那天没有挡他的风头啊。李彩凤呵呵一笑,“一切都是邱大人的功劳,小女子只是替大人穿针引线而已,当不得功劳。”
邱县令很满意李彩凤的表现,他在这次事件中收获巨大,名利双收,志得意满。
他朝李彩凤笑容可掬地说:“彩凤啊,来,甭客气,吃菜,吃菜。”
李彩凤也没客气,夹起眼前的一只鸡腿就啃了起来。
邱县令和冯主簿相视一笑。
邱县令看着李彩凤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彩凤啊,你觉得本官下一步棋子应该下在哪里?”
“城墙!”李彩凤手里的鸡腿还没啃完,嘴里塞满了东西,模模糊糊地说着。
“哪里?”邱县令听的也不太真,又问了一遍。
“城墙啊!”李彩凤终于将鸡肉咽了下去,清楚地说道。
“嘶?干嘛要修城墙?”邱县令和冯主簿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李彩凤,惊声问道。
“因为鞑子要打过来了!”李彩凤摊开手回答道。
“什么?你说什么?鞑子要打过来了?你听谁说的?”邱县令和凤主簿同时惊得站立起来。
“我猜的!”李彩凤语出惊人。
“艾玛,你这个丫头,吓死本官了,你可不敢胡乱猜测啊!”邱县令用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是啊,彩凤啊,你可吓死我们了。”冯主簿也埋怨着。
“是真的,二位大人不信吗?”李彩凤郑重地说道。
“本官从没接到州府的通报,从没听说过此消息,你不要信口开河了”邱县令回答道。
“鞑子没有打过来,大人难道就不应该修城墙吗?等鞑子打过来了,大人的二十多万两银子恐怕也保不住了吧?”李彩凤仍笑语盈盈地说着。
“嗯?什么二十万两银子?”邱县令脸上露出一丝慌张。
“大人让富户乡绅捐助的银子啊,此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难道大人想隐瞒小女子吗?”
“嗯,这个,这个是富户和乡绅的一片心意,本官只好笑纳了。”邱县令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人啊,加入你吃进一块骨头,会怎么样呢?”李彩凤看着手里的骨头问道。
“什么骨头?我干嘛要吃骨头?”邱县令有些气恼。
“大人一下子吞没二十多万两银子,这不是吞进一块硬骨头吗?这块骨头能消化吗?你以为通州会不知道?”李彩凤仍不紧不慢地说着。
“啊?你是说,上面知道了?”邱县令惊恐地指指头顶。
“我猜的。”李彩凤夹起一片青菜,送入口里。
“啊?你这丫头,胡言乱语,要吓死我吗?你是来消遣本官的吗?”邱县令提高了语调,端起茶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去了。
“彩凤啊,没有依据的话就不要乱说了,你瞧,把老父母给惊得!”冯主簿也语带不快地说。
“虽然暂时没依据,但我有依据:第一,鞑子首领俺答汗已经统一漠北,今年以来蠢蠢欲动。第二,鞑子历来都是在冬季以前劫掠,以弥补过冬物资不足。第三,大人在年底之前估计不可能调任吧,那么万一鞑子入侵,你丢了漷县,后果是什么,大人自己清楚。第四,锦衣卫无孔不入,这次漷县的抗旱功德碑这么大的事,他们会没有觉察?大人自己考虑,小女子言尽于此,告辞了。”李彩凤说完,朝邱县令和冯主簿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啊?这.....这”邱县令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等到李彩凤离开,邱县令对冯主簿立刻问道,“你说,你说,这个丫头说的是真的吗?这可能吗?我们是不是被锦衣卫盯上了?”
“不大会吧!”冯主簿不肯定地说。
“可我怎么觉得那丫头说的很有可能呢!不行,不行,你去将她追回来,我们再好好问问”邱县令有些六神无主了,他潜意识里觉得李彩凤说的很有可能,只是刚才嘴上强硬罢了。
李彩凤刚走出县衙,看见李振正在门口等候,便迎了上去。二人正准备离去,只见冯主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彩凤啊,别着急走,邱大人让我请你回去再聊聊。”
李彩凤撇撇嘴,“我们在里面吃饭,李伯伯却被你们挡在外面喝西北风呢!我不回去了。”
冯主簿一怔,立即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让衙役和你李伯伯再做一桌饭菜来。不要任性了,你刚才说了,这是关系全县百姓安危的事,这你必须用心哦!”
李彩凤又随着冯主簿来到了后衙,邱县令再次摆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李彩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