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随着一声枪响，警察小李将蹲守已久的罪犯击倒在地。
罪犯倒地的那一瞬间，小李破门而入，将他制服。
“罪犯已落网，现场无异常，人质情绪状态良好。”
小李帅气的给罪犯戴上了手铐，然后潇洒的将对讲机别回了腰间。
小李是一名新入职的警察，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接手的第一起大案。罪犯绑架了一名行动不便的老人作为人质，以此来要挟老人的子女进行勒索。警方接到报案后，迅速赶往了现场。可没想到，罪犯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让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是小李主动请命上了楼，在与罪犯周旋的同时，找准了时机击中了他的膝盖抓住了他。
对于小李来说，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二、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吧，我请客，庆祝庆祝我们顺利结案。”
第二天一上班，小李就对同事们发出了邀请。
“我不去了，我晚上有约了。”
“我也不去了，我下班得回家接孩子。”
“小李，我也不去了，我老婆不让我喝酒。”
在接连被拒绝后，小李感到有些沮丧。
为什么就没人替我高兴呢？他很是不解。
晚上，小李一个人去了酒吧。没曾想，他却在酒吧里遇到了昨天解救出来的人质。那人一个人在吧台边，坐在轮椅上喝酒，和这醉生梦死的环境，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您怎么会在这儿？”小李上去搭讪道。
那人看了看他，笑道：“叫我老郑吧！来这儿很奇怪吗？跳不动舞，就喝喝酒呗！”
“给我一杯威士忌。”小李冲吧员喊道。
他在老郑身边坐了下来，说：“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到，得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好。不过现在想想，昨天你好像就没有很害怕。本来那是我工作以来办的第一个大案，好像现在看来一点都不重要。我想约同事一起来喝酒庆祝，他们却都没人来。”
“虽然你救了我，但这就是一件救援行动中的小事，本身就没什么值得庆祝的。”老李说，“我以前也是警察。”
小李接过吧员递过来的酒细细的品尝起来，一口入喉，有点苦涩。但他，倒是对老郑充满了兴趣。
“您也是警察？”小李问。
老郑点了点头，端起杯子示意他碰杯，然后笑道：“年轻人，我刚入行时也像你一样充满激情，可时间久了，办案救人就成了喝酒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情。不要觉得别人不在乎你的成功和勇敢，只是他们都经历过了，早就习以为常了。”
小李上下打量了老郑一番，他好像很特别很不一样。
三、
那天晚上，小李和老郑在一起聊了很多。老郑说，那天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酒吧了，因为出了绑架事件之后，女儿不让他再到处乱跑，还给他请了定点的小时工去照顾他的生活。
但在那晚分别之前，老郑向小李发出了邀请，请他有空的时候去自己家里喝酒。前提是，小李一定要带着好酒上门。
今天小李下班早，他去商场里买了瓶不错的酒，还带了些下酒的菜去了老郑的家里。
到他家门口时，小李刚好和小时工打了个照面。小时工还非常警惕的向老郑确认了来人才放心的离开，很明显，老郑的女儿是很在乎父亲的。
“我来了，郑警官！”小李挥了挥手中的酒肉。
“说了带酒就好，菜我家里有得是，只是酒老被人藏起来。”老郑滑着轮椅走近小李，笑得很是爽朗。
“我对酒也没什么概念，不知道好不好，都是听人推荐的，您老就将就喝吧！”小李笑着将东西放到了餐桌上，“我去把菜倒出来吧！”
老郑伸出了手，“给我吧，我去。”
“我去吧!”
“给我给我，别觉得我不行。”
见老郑说得那么绝对，小李将菜递给了他，然后跟着他进了厨房。
火上还炖着汤、米饭的味道已经飘香整个屋子。
老郑熟练的伸手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盘子，将小李买来的菜装好了盘。
“你先出去吧，咱先喝着，待会儿再吃饭喝汤。”老郑说。
回到了餐桌前，小李这才细细的打量起了整间屋子。
上次执行任务时，小李倒是把整个屋外的环境摸了个透。不过因为嫌疑人一直在屋内的原因，他一直搞不清屋里的状况。任务完成后，他又忙着带罪犯离开，一直都没能好好看看屋子里。
小李环视了一周，被电视柜旁的一面照片墙吸引了。他走了过去，发现墙上贴满了老照片。都是黑白底的相片，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有些发黄，有些照片上还带着丝丝厨房传来的油渍。
小李仔细的看了每一张照片，相片上几乎全是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但从年代上看来，又不像是她的女儿。一埋头，电视柜前的相框里还裱着一张保存完好的相片，还是那个女孩。
这时，老郑从厨房出来了。小李有些尴尬的将照片放回了原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没关系，随便看。”老郑倒是很爽快。
“这是您女儿吗？”小李试探性的问道，“不过看上去，又不是我们这个年代的照片。”
老郑将手中的筷子递向了小李，示意他在餐桌旁就坐。
小李快步上前接过了筷子，识相的替老郑倒上了酒，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四、
老郑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叭了叭嘴，评价道：“这酒不错。”
小李笑了笑，还没开口，老郑又继续说道：“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初恋女友。”
“是您的......太太吗？”小李问。
老郑大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初恋女友了，怎么能是我的太太呢？大多数初恋，不都是用来回忆的吗？”
小李也抿了一口酒，“好像也是。”
“她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老郑感叹道，“可惜......”
“您把她的照片摆满了屋子，您的太太她......”小李欲言又止。
“你不用这么紧张。”老郑笑道，“我为了她终生未娶，没有太太，也没人会说我什么。”
“终生未娶？”小李有点疑惑，“那......那您的女儿......”
看着满脸疑惑的小李，老郑笑得更是大声了。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慢慢给小李讲起了一个多年都不曾向人提起过的故事。
五、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曾经是个警察吧？”老郑问道。
小李点了点头。
“看看我的腿，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伤的。那次的任务让我印象非常的深刻，到现在也不能忘记。一对夫妻报警，说他们的女儿被人挟持，要敲诈勒索他们的钱财。他们因为被绑匪威胁，一开始没敢报警，带着现金去了与绑匪约定的地方。可那群绑匪的反侦察意识也是非常的强，前前后后换了很多地方、也换了很多个交易方式。最后，夫妻俩不堪重负报了警，可却遭到了死亡威胁。他们俩不顾警方的阻拦，跟绑匪约定好了最终见面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当然了，警方拦不住做父母的心，只能紧锣密鼓的组织了大批警力暗中保护。可是没想到，绑匪因为知道了有警察在突然暴怒，一番激战之下，那对夫妻为了保护孩子双双付出了性命。我在解救孩子的过程中，被绑匪打断了右腿，让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小李看着老郑在自己面前掀开了那条一直搭在腿上的薄毯，又卷了卷自己的裤腿。这才发现，他的右腿是假肢。
“那......那您现在完全不能行走了吗？”小李问。
老郑笑着将毯子完全掀开放在了一旁，他敏捷的起身走了好几步表演给小李看。
“我能走，只是这轮椅坐久了，就犯懒了。”他笑道，“毕竟曾经是人民警察，钢铁一般的信念在身，这点事情还打击不了我什么。”
说完，老郑又坐回了餐桌前喝起了小酒。
一口酒入喉后，老郑继续讲起了故事。
“那个时候，正好快到我和我初恋女朋友结婚的日子了，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可是知道我残了之后，她父母就不让她嫁给我了。我也知道，不能拖累她。刚好，国家给我安排了疗养院做康复治疗，我就没有告诉她就离开了。后来再回来，我也没能再打听到她的消息。”
“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吗？”小李问。
老郑点了点头，眼底还尽是第一次心动的喜悦。
“那她当时是什么态度？如果她真的很爱你，说不定你离开她更让她难过。”
老郑摆了摆手，“我相信，她是爱我的。我也知道她因为我已经跟她父母起了多次争执，她是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姑娘的生活看不到盼头，特别是，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那您的女儿又是.......”
“我想你可能也猜到了吧？”老郑看了看小李，“我的女儿就是我参与营救的那起绑架案中，被解救出来的那个失去双亲的小女孩。她叫晶晶，那一年，她才三岁。我做完康复训练回来之后就退役了，那之后一直在寻找我女朋友的下落可都杳无音信。我有时候想想，就算我找到了她，或许也再不能给她像从前一样的生活，便收起了这个心思。后来，我无意之中问起从前的同事这个案子，他们说晶晶被送去了福利院。再后来，我经常去福利院看她。之所以我会经常去看望她，是因为她的遭遇让我觉得可怜，也因为那段时间我疯狂的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许也是因为当年我救了她，她对我有一种寄托和安全感，福利院的人告诉我，我女儿一个人时总是蜷在角落里不与人接触，只有我去看她时才会表现出像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快乐。最后，在政府的帮助下，我收养了她。”
“您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小李夸赞道，“那天你的案子发生后，我在警局见到了你的女儿，她看上去是一个成功、自信的新时代女性。”
老郑又笑着摆了摆手，“成功是成功，她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可是啊，这都三十好几了都不谈恋爱，给我这个老头子愁得哟~”
老郑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细细打量了小李一番，问道：“小李，你还是单身吧？”
小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难道这还给自己碰出个桃花运？
六、
“我说真的，小李，你是哪一年的？可能看上去比我女儿小点，这不存在嘛！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流行那个什么姐......对对对，姐弟恋。”老郑饶有兴致的当起了月老。
小李起身给老郑倒满了酒，赶紧岔开了这个话题。
“郑警官，那您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您的初恋吗？”
老郑见小李兴致不高，便也识趣地终止了话题。
“没见过了，一晃都几十年了。”老郑说，“这老了老了，倒是想在临死前见她一面。”
“老郑，我帮你吧！”小李突然激动，“我帮你找到她吧！要是我能帮你们见一面，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老郑看着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禁感叹道:“年轻人，有冲动有想法都是好事。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到时候见我没给你太大的回应，可又要扫了你的兴。”
小李举起了酒杯，眼神很是坚定，“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不为了其他的，为了我第一次的经历与你最后一次的经历，这就像是历史的重合。咱们成了朋友，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老郑笑着跟他碰了杯。
“那就……谢了！”
七、
小李这几天一直都没闲着，从老郑那儿回来之后他动用了自己各方的人脉，再加上有点职务之便，他很快就找到了老郑的初恋女友。
老郑的初恋女友叫美玲。
“美玲阿姨，您好！”
小李摸排了好几天，发现美玲每天晚上七点会准时在广场上跳广场舞。今天，他在广场上找到了她。
“你是？”美玲有些疑惑。
还没等小李开口回答，美玲突然兴奋，“哎，你是电视上那个小李警官吗？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可真是个英雄。”
小李心中有些窃喜，上次的案件结束后他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没想到第一次被人认出居然是美玲。可是与此同时小李心中也打起了鼓，既然美玲看过新闻，她都完全没能发现当时案件的当事人是老郑。
“美玲阿姨，可以耽误您一会儿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跟您讲。”小李问道。
“当然当然，小李，走我们去那边坐。”
美玲拉着小李的胳膊，将他带到了广场一旁的凉亭下坐下。
美玲的模样看上去和当年的老照片几乎无差，除了岁月流逝的自然衰老，她的美貌还是一如往常。听老郑说，美玲是个活泼的女子，这短短时间内小李也真实的感受到了她的自来熟。
“小李，你还是单身吗？阿姨很喜欢你啊，看看这小伙子，根正苗红的又是个大英雄。阿姨呀，有个女儿，现在还是单身，你......”
小李看着美玲出了神，她说这番话的神态简直和老郑是那么的相像。
“小李，小李！”美玲朝着小李挥了挥手。
“哎，阿姨。”小李突然回过了神，“阿姨，您女儿多大了呀？”
美玲以为小李感兴趣，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女儿啊，可能比你大一些吧！她今年三十岁了，一直也没谈恋爱。”
小李心里一惊，晶晶今年三十好几，美玲的女儿刚好三十。老郑和美玲分开那年，晶晶刚好三岁。那证明，他们分开没多久美玲便结婚生子了。
“美玲阿姨，你的先生一定很爱你吧？”小李试探性的问道。
“那当然，他是个生意人，从前就跑遍了世界各地。每次回来，总会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虽然是个小小的举动，但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我们之间总是有新鲜感，有礼物也有陪伴。”
美玲说这话时，眼里泛着崇拜的光，那一定是爱极了对方的样子。
小李突然想到，老郑说跟美玲在一起的那些年里，他还是个青涩的小伙子，没有礼物不懂浪漫，甚至因为工作原因能给予美玲的陪伴都很少很少。现在看来，那些好像都是美玲所需要的安全感。
幸好老郑有个摄影的爱好，拿着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台傻瓜相机。那些被时光遗忘的，都被他用相机记录下来了。
八、
“阿姨，其实我此行的目的，是替一个老朋友来找您的。”小李终于开口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嗯？”还在滔滔不绝的美玲这才停了下来，“老朋友？谁呀？”
“老郑，您还记得老郑吗？”小李问道，“您......您的初恋男友。”
美玲的表情明显有了些变化，不过，她却回答说：“不记得了，我认识这个人吗？”
“阿姨，您怎么会不记得他呢！”小李有些着急。
美玲大笑着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小伙子，你看看阿姨我这个样子，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谈过的男朋友太多了。哪儿还记得什么老郑老张的，我现在啊就记得我们家老头了。”
小李有些失落，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嗯？你说什么？”美玲问道。
“没什么。”小李摇了摇头。
“小李啊，加个阿姨的微信吧，我到时候给你发点我女儿的照片。”美玲也没当回事，又变得开朗起来。
小李加上了美玲的微信，颓废的回到了家里。
九、
当老郑知道这个结果之后，他显得异常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老郑，你不要太伤心了。至少，你知道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小李安慰道，“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开朗活泼，穿着打扮看上去应该生活得很好很好。”
老郑摆了摆手，“我于她来说不过是个一走了之的负心汉，又凭什么奢望她记我一辈子呢！”
小李在他面前蹲了下去，用手扶着他的膝盖，轻声问道：“你还想见见她吗？”
老郑的眼里突然泛起了光，可那是一种夹杂着害怕、担心、胆怯的感情，他试探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小李重重的点了几下头，还怕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一定放心。
老郑和美玲的见面，被安排在了两天后。当然，小李没有跟美玲讲实话，他只是说自己想要多了解了解美玲的女儿。
他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里，老郑说，美玲从前最爱喝咖啡。那个时候咖啡还不普及，偶尔喝上一次她都会高兴好大一天。
美玲先到了咖啡馆，她看到小李之后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再一转头看到老郑，她的脸色骤变。
老郑今天脱离了轮椅，穿好了西装打上了领带。美玲曾说过，穿正装的男人最帅了。
两人走近了美玲所在的卡座，她不自在的起身跟小李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美玲问道。
“美玲阿姨，他就是我跟你说的老......”
还没等小李说完，老郑打断了他，“您好，我是小李的叔叔。今天听他说要来认识一个优秀的姑娘，我作为长辈就想跟来看看，希望您不会介意。”
美玲笑了笑，伸手握住了老郑伸出来的手。那一刻，老郑浑身血脉喷张，手突然抖得不行。他好想告诉眼前这个女人，这三十多年来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思念她。
“您还好吗？”美玲询问道。
“不好意思，老毛病了。”老郑不舍的松开了手。
“你们想喝点什么？因为我先到，刚刚太口渴就先点了喝的，你们随便点我请客。”美玲笑着招来了服务员。
她虽外向活泼，但举手投足间早已散发着成熟女人一般的优雅从容。老郑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再是自己从前的那个手忙脚乱的女孩了。
老郑看了看美玲面前的饮品，不是咖啡。
他笑了笑，询问了小李的喜好，然后跟服务员点了单。
“你们聊，不用管我，我就听听就好了。”老郑说。
美玲果然忽视了老郑，自顾自的跟小李聊了起来。倒是小李，显得不自在得很。
美玲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把手机屏幕转向了老郑。
“小李叔叔，你看看，这是我女儿。”美玲说，“她是学舞蹈的，今年三十岁了，现在在大学里面当舞蹈老师。怎么样？漂亮吧？我觉得跟小李很配，只是年纪比小李大点。不过呢，现在年轻人都流行姐弟恋嘛！”
老郑笑着接过了美玲的手机，仔细的看起了照片上的女孩。
“长得很漂亮，跟年轻时的你很像。”
“啊？”美玲有些疑惑。
“哦......我说跟你长得很像。”老郑连忙改了口。
美玲笑着拿回了手机，然后跟老郑说起了关于女儿的事情。她说得是兴致盎然，还一直在强调着她们过得很好很好。恍惚之间，老郑觉得她根本没有忘记自己。
小李就坐在一旁看着两人，要是两人现在谈论的是他们共同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十、
小李开车把美玲送回了家，她下车时，老郑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开门也没有看她。
“不去送送吗？”小李问。
老郑还在犹豫时，美玲敲了敲副驾驶的窗。
老郑开了车窗，抬着头对上了她那双眼眸。
美玲微笑着感谢两人送她回家，转身走了好远又折返回了老郑窗前。
“我过得很好很好，从前到现在一直都很好。”她顿了顿，“我们家条件不错，所以......所以，小李叔叔你一定要回去跟小李父母美言两句，好好考虑考虑我女儿。”
说完，美玲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这句话太有深意了，至少小李是这样觉得的。
他就将车停在美玲家楼下没有动，足足让老郑在那儿仰望了一个小时。
“走吧！”老郑终于开口，“谢谢你，小李。”
小李带着老郑去了家他常去的小酒馆，两人把酒言欢了一个晚上。
老郑说有生之年能再见她一面已经足矣，他不会再去打搅美玲的生活。
十一、
与美玲见面之后的老郑，明显终日不欢。
小李见他整日兴致不高，又筹划着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小李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帮老郑找到了昔日的同窗战友，然后把大家叫到了一起喝了一场酒。
聚会结束之后，老郑看上去意犹未尽，终于心情大好。
小李开车送他回家，他又邀请了小李到他家坐坐。
回了家，老郑拿出了一瓶自己藏了很久的好酒，执意拉着小李还要再喝一轮。
“来来来，小李，再陪我喝两杯。”老郑笑道，“今天我那群老同事啊，可是好多好多年没见了，见到他们我太高兴了。这多亏了你呀，真是太谢谢你了。”
见老郑正在兴头上，小李也不好打断，只得又陪他小酌了几杯。
酒过三巡，老郑也拉开了话匣子。
“小李，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也把你当做我真正的朋友，有些话我想对你说。我最近总是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可能时日不多了。这心里有一口气一直提着，也就是想见见美玲，现在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要是哪天我没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照顾我的女儿。”老郑说，“我是真的很感谢你，让我有生之年再见到了她，还把我以前的同事请来跟我一起喝了场酒。这些都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啊！我到了这个年纪了，因为一场绑架案，结识了你这样一个好朋友，算是一段传奇的经历，也真的是三生有幸。你也别嫌弃我是个麻烦，一定要答应我这个请求，好吗？”
看着老郑真挚的眼神，小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将杯中剩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您说什么话呢！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坐着吗？你看看，你喝了那么多，脸都没我红，说什么死不死的！您和美玲阿姨都想我照顾女儿，你们的女儿应该自己照顾才对！”
话音刚落，小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可老郑倒是毫不在意，他笑道：“小李啊，你是不知道。今天一起喝酒时，我的好多同事都没来。我以前有个小兄弟叫小刘，他刚到我们队上时就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办成了一个案子也要高兴好久。我今天没见他，就跟来了的人打听，那才知道他前两年已经过世了。他年纪比我小，刚有了孙子，本该享天伦之乐了。可人啊，有时候就是不能不信命......”
小李的头埋得低低的，他不敢抬头看老郑。他就那么埋着头轻声问道：“您为什么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是有哪儿不舒服吗？有病咱们就好好去看病啊！你是晶晶唯一的亲人，她不能没有你。”
老郑摇了摇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是觉得不得劲儿。我也不知道你懂不懂，人有时候就是靠一口气儿提着。见了美玲之后，我觉得我的那口气松下来了......”
老郑说完这段话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偌大的屋子里寂静的让人害怕。
小李抬头偷瞄了他几眼，想着活跃气氛便又起身要给老郑斟酒。
老郑摆了摆手捂住了自己的杯口，“喝酒不贪杯，这是我的原则。小伙子，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小李听了这话，立马将酒瓶放在了一旁。但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怎样，突然一股委屈涌上了心头。就这样，小李抱着头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明明就好好的啊！说什么死不死的！起码你们现在都过得很好啊！”
小李抱着脑袋，一直重复嘟囔着这几句话。
老郑起身想去扶起他，可他无力的双腿实在招架不住醉酒的小李。于是，老郑在小李身边蹲了下去，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像安慰孩子一般说道：“我只是把你当作朋友一样分享心事，你不要有太多压力。毕竟我也不能预知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要是能提前知晓，那当然好了......”
小李昏睡过去前，一直将老郑这段话记在了心里面。
十二、
第二天醒来，小李躺在老郑家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床薄毯，好像是老郑经常盖在腿上的那条。
炎夏之际，一大早太阳便晒进了屋里。但清晨的日光还并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有一种阳光拂面的温暖。
“你醒了？”老郑滑着轮椅从厨房出来。
小李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掉了半截的毛毯往沙发上掖了掖。
他的头还是重重的，一起身，差点没站稳。
“我昨天在这儿睡着了？我没发酒疯吧？”小李很是抱歉。
“没有，你是那种喝多了就睡的人，大家都喜欢这种人。”老郑笑道，“倒是我，尽力都只能将你抬到沙发上了。本来想把你放到屋里床上睡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委屈你了。”
小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老郑，真是不好意思。”
小李拒绝了老郑已经做好的早餐，赶到了警局去上班。
他满脑子都回荡着老郑昨晚说要是能提前预知死亡的事情，于是他开始替老郑寻找预知死亡的方法。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遇见了张承飞。
“喂，喂！”
小李追了张承飞好几条街，终于叫答应了他。
“怎么？”张承飞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我看见你的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一直追了你好几条街，你走得太快了！”小李累得气喘吁吁。
张承飞从他手中接过了钢笔，钢笔已然开始发着绿光。
“谢谢。”张承飞说，“来都来了，去我家坐坐吧！”
“不用了不用了。”小李连连摆手，“我是个警察，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承飞笑了笑，“走吧，我知道你想知道的。”
扶着膝盖喘气的小李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他一起身，发现周围的人全部不见了，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追着张承飞到了一条小巷子深处。这巷子看上去曲折蜿蜒，自己一个人怕也是走不出去。
去就去，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他？小李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气。
“行，那我就去你那儿喝口水。”小李笑道。
跟着张承飞一直往巷子深处走，终于，小李看到了那块招牌。
死亡预知诊所。
十三、
“你......你是什么人？”小李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你想找的人。”张承飞淡定的回答道。
“这是什么地方？”小李又问。
“你看到上面写的什么就是什么。”
说着，张承飞拉开了卷帘门，屋里的景象一下子被小李尽收眼底。
“这是个诊所？”小李的声音突然响亮，“这不会是个三无诊所吧？你有营业执照吗？拿出来看看。”
“你职业病犯了?”张承飞露出了讥笑，“爱进不进。”
小李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跟着走了进去。毕竟，自从他听进去了老郑的话，就一直在试图寻找预知死亡的方法。他查了很多资料，都说这是一件不科学的事情。可今天，又偏偏让他遇上了。
张承飞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小李坐下。
小李很是谨慎，左右仔细打量清楚后，才坐在了他的对面。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张承飞说，“你们警察都疑心重，我知道。这样吧，我先跟你说我知道的。”
小李只是看着他，一直没开口说话。
“你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叫老郑的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警察。你们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你帮他找到了他分别多年的初恋女友，还安排了二人相见。可好像他的初恋女友已经忘记了他，你为了安慰老郑，又替他找到了曾经警局里并肩作战的同事。那天晚上酒过三巡后，你与老郑互诉衷肠。他告诉你觉得自己时日不多，还感叹说要是能预知死亡就好了。于是，热心肠的你又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一直为这事忙到了现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听张承飞说得一字不差，小李觉得后背发凉。
“我就是可以帮你预知死亡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刚刚说的那些还不够吗？”张承飞笑道，“我当然还知道更多的，但我懒得跟你说了。你是初生牛犊，什么事都想做得最好又不想别人失望，满怀着一腔热血。前面的事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你至少都觉得自己做到了。就这件事情，你抓破了脑袋都办不好吧？我是被你讲义气的态度打动了，所以才想帮帮你的。我可不闲，你要是不相信我，慢走不送。”
“对不起，可能是职业原因比较多疑，我没有不相信你。”小李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那要怎么帮他预知死亡？”
张承飞的手指在沙发上敲打着节奏，他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首先我想告诉你，能来我这儿预知死亡的人，都是死于意外。但你是警察，这些事情都见多了，我相信也没什么。其次，因为老郑本人没来这儿，我没办法预知出准确的时间，只能帮你看到死因。最后，我想告诉你，老郑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当他知道了他死亡的地点之后，可以避免去到那个地方。只要过了那个时间，死亡便不会发生。不过，会付出的代价就是他最爱的人会替他承担死亡的后果。所以，我提醒你，知道结果之后不要隐瞒他，更不要替他做决定。”
小李紧张的汗水从耳边滴了下去，他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准备好了吗？”张承飞问。
“准备好了。”
张承飞起身去档案柜里，拿出了老郑的档案。他先打开来看了两眼，然后递给了小李。
小李一边看一边抖，看到最后一行时，终于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将档案放进了档案袋里，还给了张承飞。
“我知道了。”小李说，“谢谢你。”
张承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你要记住，满怀热情去做每件事情是好事，但是不要一腔孤勇。不要急着表现，也不要急于别人的认可，认真的沉淀下来，做一个更成熟的男人。”
小李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小李也听进去张承飞的话，他没有急着要去向老郑“邀功”说自己又帮他完成了一桩心愿，而是一直在犹豫到底要怎样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最终，小李还是选择用属于他们俩的方式。他提了一壶好酒，去跟老郑讲了所有的事。
十四、
残疾父亲为救女儿付出性命的事情上了新闻，老郑出殡那天，小李又替他找来了以前的同事，他们都开着警车在前面为老郑开道。
追悼会上，晶晶在父亲的遗体前泣不成声，而小李只是望着老郑的照片呆呆的出神。
他还是做了那个选择！
老郑的档案上写着：某天正午，一辆失控的小汽车突然冲到了老郑家楼下的那个十字路口。老郑从轮椅上径直冲了出去，推开了过马路的晶晶。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段出事的监控视频也被各大媒体传播到了网上，作为警察的小李更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段监控。不光是那一段监控，再往前倒，自从小李将这事告诉老郑之后，他每天都梳洗打扮好，不顾正午的烈阳，就在家楼下的十字路口处等着晶晶回家。就算晶晶不回家的那天，他也照常去守着，生怕错过。所有网友只觉得那是一个在等待孩子回家的伟大的父亲，但只有小李才知道，老郑的伟大早已超出了等待孩子回家这件小事。
老郑站在死亡预知诊所的电视前，看着满满的鲜花和黑压压的人群。穿越人海，竟然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美玲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抚去了眼角的泪。
“我想你是知道的，假如那天你没有救晶晶，兴许她还可以活下来，于你们来说两全其美。但你救了她，你就必死无疑。只是你在害怕，害怕美玲会出事。所以你觉得这才是你的万全之策，保全两人。你爱了她几十年，其实她也从来都没有忘记你，那么深刻爱过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呢？”张承飞说，“但是你们那个年代的人，女人是很难顶住家庭压力，为一个人守一辈子的。所以，你也不要怪她。她只是不想让你的不辞而别成为你永远的遗憾，只有她装作不认识你，才能让你心里的自责感少一点。她也从来没走远过，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她能看见你也能看到你的生活，却不让你找到她。”
一直都很坚强的老郑这一刻终于绷不住了，他看着美玲的模样，大哭不止。
“你还有遗憾吗？”张承飞问，“要在这里休息等你想等的人吗？”
老郑摇了摇头，“听小李说，能来你这儿的人都是非自然死亡的人，我不愿在这儿等着她们。如果可以，我宁愿她们幸福永远，岁岁年年永不再见。小伙子，你如果还能见到小李，麻烦你转告他，让他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说完，老郑离开了死亡预知诊所，张承飞钢笔的光也全然熄灭。
虽然老郑走了，但张承飞知道，他怎么可能不遗憾呢？
十五、
老郑救了他的女儿，离开了这个纷乱的世界。
而他的事迹在被人流传的同时，又有人翻出了三十年前的那起绑架案。更多的人在知道晶晶不是老郑的亲生女儿后，更是对他肃然起敬。
小李也终于明白了，急于求成是没有用的。只要脚踏实地、保持善良，做过的好事就一定会被岁月记住。不提起的时候那份美好是封存的，说起时那份美好是动人的。
张承飞也找到了小李，替老郑转达了他最后的心愿。
晶晶对于老郑来说没有血缘，却两次给予了她生命。或许美玲是她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但晶晶一定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希望。
这些美好和善良，足以让他来世再与爱人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