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扶露一惊。
他虽然没有丝毫察觉，却一点都不怀疑这位年轻的黑衣刀客之言，云左身边的人，委实都高深莫测。
他摸摸下巴斟酌道：“我这次入云州可以确保没人知道我，做张脸皮我还是很擅长的，是冲你们来的？”
云左似乎走到哪都能摸出一套茶具，她摆弄着手上的东西，似乎并不意外：“想跟着我的人从三年前起就没断过，不过这批人应该不是为那事而来。”
慕容扶露在听到她说三年前时抬眼看去，那位虽覆上易容面具，周身气质仍然丝毫不落的白衣女子并无丝毫异样。
没来由的，他又想叹气了，虽然这一点不像他：“跟你要我查的东西有关？”
云左摇头：“应该只是因为在端木府过于招摇了些，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谁啊？”
云左看向离煌，后者虽然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屋内两人都是心有七窍的玲珑人，都能察觉到他细微的异样。
离煌也不回头：“天罗地网，外边的，是主管暗杀情报的地网。”
云左没有什么异样，慕容扶露却作出一副牙疼的表情，怎么是那个姓赵的怪物？
很多人都知道朝廷里有一个名为天罗地网的组织，是天子的眼睛耳朵，也是一把最隐蔽和锋利的刀。
但少有人知天罗和地网其实是两个组织，前者主管军情谍报，在域外的势力尤其昌盛。
而地网则是训练了许多杀手，对王朝土地上大小事务渗透极深。很多骇人听闻的刺杀事件都出自地网。
天罗和地网虽然侧重不同，却相互交织，以天下为枝，结出了一张隐蔽而危险的蛛网。
这样一个组织的领头人，名为赵翰墨，名字起的颇有文人气质。却是个不折不扣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太安九年，天罗追踪北临一位偷入宣照的大官员，这位官员后来改换容貌混入了一座边境小城。
只待一晚过去，便有人接应回到北临。本来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哪怕是天罗也找不到他。
谁知当晚赵翰墨亲带二十名地网一等杀手，将满城外地男性全部屠戮殆尽，事后从满城尸体中找出了那官员，枭首剥皮砍断四肢如垃圾般扔在了边境上。
北临震怒，针对赵翰墨的刺杀自此层出不穷，却无一不以死状极其恐怖收场。
于是世人才得知，除了手握天罗地网，赵翰墨本人武功境界也是深不可测。
虽然赵翰墨此举确实狠狠打了北临的脸，但以一城换一人的手段实在太过惨烈，朝堂上弹劾赵翰墨的奏章如雪片儿飞舞。
但那位勤政宽和的君王只是罚了他一年俸禄，禁足三月。没半点实质伤害。回过味儿来的人也都识趣地缄默下去，生怕被赵魔头给惦记上。
这实在怪不得慕容扶露不头疼，他没脸色苍白浑身冷汗就已经算是胆大包天了。
云左若有所思道：“赵翰墨出手哪里容得拖泥带水，看来阴冥教从一开始就是个弃子而已。”
她忽然放低声音，喃喃道：“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是地网，应该能做的更加狠绝吧，不让这群自命不凡的江湖人士痛一痛，哪能知道这江湖啊，单打独斗还是不行的。”
“你要跟地网做交易，你要的那份名单就是给他们的？”慕容扶露终究还是有不俗的武功傍身的，自然能听到云左并未刻意掩饰的低语。
以他的聪明，再联想到那份名单内容，到这会他怎会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三年前她不死，他就知道云左绝不会就此销声匿迹，哪知她要的是如今的江湖天翻地覆！
云左也不在乎被他知道，反正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她看他一眼：“慕容家的势力，我还是相信的。”
慕容家，在宣照没人不知道。因为当今皇后，就姓慕容。
而慕容家在成为后族之前，大半势力都在江湖上，当初历代慕容家主广交侠客遍洒门生，世人只以为那是慕容家有豪侠气概。哪里知道那是慕容不宣于口的野心。
只是后来造化弄人，慕容明扇以惊世姿容、无双才气被选召入宫，饱受圣宠。
本来以她的身份是万万坐不到皇后的位置的。但前代慕容家主也是果断之人，毅然放弃江湖地位，举族入仕，加之明扇兄长慕容明德委实惊才绝艳，是难得的治世肱骨之才。
先帝一统中原便离不开他的指点谋划。因此慕容一跃成为朝堂新贵，炙手可热，慕容明扇也当仁不让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随着当今天子将这一代的慕容家长女慕容扶风迎为新后，慕容后族的地位就真真地坐实了。
虽说明面上慕容已远离江湖，但如今的慕容家主慕容长峰，那个老狐狸早已将当初布下的暗子秘密接收。
毕竟是江湖出身，比之地网这样的外来势力在细节上要出色不少。因此一些连地网都无迹可循的隐秘帮派，慕容家却是一清二楚。
这股力量被慕容长峰交给了不愿涉足官场的慕容扶露，因此他最明白：
一旦这份记录着江湖各种藏污纳垢大小帮派的名单出现在赵翰墨的案桌上，会掀起多大一场血雨腥风。
他看向云左，白衣女子回看他的眼神坚毅得可怕，他苦笑一声：“罢了罢了，本来爹把这些暗子交给我的时候，就是想我能帮上你得忙。”
云左转了一下茶杯，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茶杯上一道高大山岭的图案：
“其实慕容家不欠我什么，当年的事你们该知道我的目的并不是救慕容家。所以现在你们慕容家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在欠你们人情，你也好，慕容老头也好，都太死心眼了。”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害怕触及什么藏在回忆里的往事，又像是说给自己的提示。
慕容扶露眼中的震惊蓦然化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无奈和一点责备：“无论如何，当初要是没有你，以陛下那多疑的性格，慕容家……必遭大难。
而且……我想帮你，又何必带上慕容家？”
云左讶然抬头，慕容扶露笑得单纯又率然，眼睛里堆着满满当当的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