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为嶙帝为人族立命，为人族悲悯，为人族黎明破晓……
但，或许连嶙帝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只是祂自己的野望，与野心。
是自己，独自傲立于九荒的…
野心。”
——来自《嶙帝浅谈》片章残记。
……
当天，销声匿迹四百年的嶙帝出关，重新居于朝廷之上。
如同垂暮的雄狮，九嶙单手撑着头，垂眸望下方两列官员。
场面寂静无声，有好奇者悄咪咪的抬眼打量，在对上那双直透心灵的眸子，又像受惊的兔子慌忙低下头。
也有人表面恭恭敬敬，余光却时不时的扫过嶙帝露在外的肌肤，并且有经验的避免直视目光。
枯瘦，沧桑，衰老的脸与手指……
哪怕有黑金霸气的帝袍穿戴，遮蔽，还有隐约可怕的气机沉浮，但……
只要眼睛不瞎，也能够看出祂现在的模样，与传世帝绘上所画之人的不同。
简单来说，整体而言，体型似乎…可能…也许……偏瘦了少许？
想到这，有人眼中闪烁不定，似乎内心在想着某种未来，和自己在其中的戏份。
寂静之下，各思所想。
九嶙如同苍老的智者，眼中浑浊，却能够清晰的看见他们内心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当了三千年帝者的经验，人心之算。
九嶙没有说什么，打量一眼下方众臣后，看着下方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千年过去，故人已逝，已经没有一个堪称熟悉的老朋友了……」
一股压抑的情绪正在悄然绽放，九嶙感觉自己就好像跨越了时间来到现在的旧人……
不在同一个时空。
也不在同一个世界。
都是陌生……
自己，就好像被排挤在了世界之外，看这个世界都有种雾中观花的感觉。
恍惚的顺着人列，望向大门外的天空。
万里晴空，几对看起来十分蓬松的云团横挂在天空。
「不过，却不再是曾经的那一片天空。」
沉静时间过长，有年长官高的老臣瞧了瞧四周，叹息中站出列，来到中间对九嶙一礼。
“帝主，微臣斗胆一言，人官检阅已完，千年案本已上…不知是否还有问题，若无事我等先行告退，弱黎域还……”
“嗯……”
嶙帝的沉呤响起，老臣声音戛然而止。
回过神，九嶙看着他笑笑，看起来就像个岁月静好的慈祥老人，那慈爱看曾孙子的视线让老臣默默流出一堆冷汗。
头更低几分。
“吾，确有事宣告——于天下。”
次日，过去了千年的时光，整个人族又一次感到了震惊。
首先，他们神祗般的真的没在什么时候悄咪咪去逝了，还活着！
也就是说，他们的九荒一帝，人族始帝——是真实存在的！
是真正在暗中守护人族的！不是谣言不是传说更不是安慰人心的代帝之宣！
一种与传说处于一个时代自豪感自心底升起，难以置信和振奋中，嶙帝时隔千年，又一次刷了一波民心。
在振奋过后，就是一则慢一步的消息。
「嶙帝将于次日清晨前往人族领域之外，深入九荒为人族推演蕴神之上！」
「如若吾百年未回，可即立……新帝！」
「赐号，继帝——天鸿！」
后面还绘着天蒙的帝印，也就是说这是官方的。
刚刚现世就要离开，还说百年过去没回来就立新帝，一时间世人陷入了不安。
从小到大听着嶙帝的故事长大，嶙帝还守护了人族千年，早已经成为了精神支柱的存在。
而现在离开，又发出这样的帝宣，一些聪明人已经似乎能够预告到了什么。
嶙帝将要离去…
而整个人族，帝城天衍也将要开始动荡。
风云有了暴风眼的雏形，恐怖的火山正在酝酿，黑暗的阴影里传来窃窃私语。
水，也开始已经浊了……
当天。
九嶙只身一人，背着一把伴随自己千年的剑，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过城中，无数平民百姓夹道送离。
三天后从天衍来到边境，原始森林，风土潮湿。
无数士兵在树下，透过碎叶看着那道慢慢走着的背影，面无表情安静无声，周身的气息却在压抑不住的微微暴虐着。
当那道背影完全离开视线后，震破云霄的咆哮响彻在古林，一股凝聚无数人的恐怖血气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冲天而起。
据传这些异相九天九夜才缓缓消散……
嶙帝对身后这些笑笑，一路上没有做任何回头，直到抵达某处山坡时才顿住脚，缓缓回望一眼，一眼望去林海都是一样的，分不出之前是在哪一个方向过来的了。
唇口蠕动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九嶙毫不留恋的收回视线，一手扶剑迈开步伐，另一只手伸出往后摆了两下。
片刻，不见踪影。
……
万道论学之后，留下三千理论傲立群雄，登临神坛，镇压一个时代。
当年的风潮核心围绕着一个“道”字。
道为本，佼佼者为大，而这些神坛上的著名经典又封为至理。
所以，这些理论学作也被称为…
——《三千大道至理》
也可以说是三千圣作。
三千圣作之一的《无心深论》有说。
“借善恶人性言，初无恶无善，只有立场的利益关系。”
“对人无益且坏，为恶；对人有益且好，为善。”
“而人心，自古以来都是贪婪的，没有谁可以避免，哪怕是那位嶙帝——（划掉）”
“总之，人心贪婪，人族终将毁于人心的贪婪之中……”
……
嶙帝走后第五年，一些家族派系和朝廷之上开始焦躁不安，隐隐有暗流涌动，笑里藏刀。
风雨欲来之际，某些专门的修炼家族，还有这些年来成立的宗门中，见嶙帝那赴死一样的走后，心底更加焦躁不安。
修炼者，修炼到他们这种层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求道瘾。
渴望更上的风采，以及更上风采所带来的一切。
但嶙帝已经在发布完带着“离去”的帝宣，开辟境界的希望已经走了，现在该轮到他们自己来推演后续境界了。
所以，人们将目光逐渐放在了另一个地方上。
大道三千，三千圣作。
其中，可不仅仅是只有正常的理论，还有一些已经被唤为禁学的部分也夹杂其中。
比如关于人的意识，对自我的认知深层次理解，世界的真实是什么？人族又是什么？我们认知的到底是假还是真？。
比如荒种可以食其血肉，炼其根骨，那么……在人身上，是不是也可以呢？
人族和荒种都是血肉之躯，人族和荒种都可以修炼变强，如果把人族看作荒种来养殖，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批量产生荒骨和荒种肉了？
比如强者交配有一定几率可以诞生出更强的新生，那么…人族，与荒种……
比如虽有神念，但并没有怎么针对性的对意识功法，那么如果推演出一种可以更改对方意识，让其成为死士……
无数的黑暗在滋生着，禁中压抑越久，反弹的就越高。
甚至求道瘾下，还有几乎吃透了那些圣作后，这些禁学的部分反而给人带来无数奇思妙想的灵感。
简直，就是深渊的诱惑，一步掉进去，就不愿在起来了…
往后数年，在某一刻开始整个局面陷入了平静，天衍王朝陷入了短暂安宁时光，如平平无奇的水面。
但水面之下，光线照不到的漆黑中，一个新的“道”正在悄悄堆积底蕴。
与常规的神道相似，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暗中称为……
魔。
三千圣作，是圣贤，也是疯贤的佳作。
这一时期，也被称为…
——《九荒纪初：神与魔·初起端》
……
时间是最没价值的东西，在纪言轻轻抿咖啡的瞬息，转眼三十年悠悠过去。
作为天衍王朝目前还在位的帝，九嶙对身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刻。
带着面具，身形狼狈，衣着破烂，满身血迹。
九嶙的剑已经拔出放置身边，背靠石壁，小心翼翼从洞口露出一点点侧脸望去，透过绿莹莹的绿叶，天空上几个巨大的阴影在不停飞舞，发出尖啸。
每一下扇翅引发的飓风就像十级台风，压的树叶不停晃荡，不敢多看，九嶙从心的默默缩回了头。
然后就看见了身后那一物，九嶙有些无言的盯着不远处那颗等人高的巨蛋。
无妄之灾，只是路过一片参天的巨树林，结果天上掉下一颗蛋，然后就被那群小可爱的伞兵追杀。
如果不是蕴神境本来就抵达了肉身的极限，再加上巨蛋遮掩气息的能力，估计现在自己已经灰灰漫天飞了。
九嶙心烦意乱的回顾着。
而眼前的巨蛋遍布紫红的纹路，周身还微微弥漫着炽热的气息。
只是刚刚来到这一小会，蕴神极境体质的九嶙，就默默的撕开破条状的衣物，在调整呼吸，进行人为物理散热。
散热顺便提心吊胆的修养中，外面几道身影似乎已经怒到癫狂，伴随连串的悠长尖啸，无数尘土飞扬中，没多久这一片地界已经成为了焦土。
无数黑炭的木头静静立在焦土上，随着下一场的飓风纷纷崩解，化作黑黑的尘埃飞扬。
恨恨看了眼这片地界，几个虚影相视一望，扶摇直上九万里，带起一片漩涡的残云。
无影无踪，留下满目疮痍。
或许是这颗蛋的原因，也或许是在地下洞窟的原因，还或许是作为上一代的气运还没压榨完的原因。
总之，九嶙好运的没被烧死。
但也快被热死了。
为了保命，九嶙在洞窟崩塌的一瞬间，本能的跑去抱巨蛋，然后就这么躲过一劫。
但因为剧变给洞窟带来了裂缝，正巧九嶙和巨蛋同时掉到了裂缝之下，然后被遍布整个视线的尘土淹没。
黑暗，压抑，坚硬，松润。
还有剧烈的温度简直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九嶙忍着揪心的灼烧感眯开眼，透过扭曲的视野居然看见一片泥土正在琉璃晶钻化……
九嶙：“……”
「我赞美*****！************！*****！**********！！」
内心无能咆哮，九嶙的意识在高温下逐渐模糊，意识到油尽灯枯，脑海不受控制的像走马观花一样，闪过许多情景。
最后不甘心又莫名释怀中，带着这片情景归于永寂的黑暗。
由此过了四年，九嶙的躯体并没有任何腐烂，整个人看起来也跟之前沧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玉树临风又带着长居帝威的侧脸，原本苍老衰竭的肌肉开始焕发新的火力，肌肉的轮廓在一天比一天充足。
同时，一股与巨蛋同本同源的气息和神韵波动在周身流转，日日夜夜不停改进重塑着身体。
相互融洽，平稳安然。
由此又过了十一年，某一刻，黑暗中松松垮垮的意识开始汇聚，随之的还有一道轻微的呢喃声。
“我这是……”
迷茫在黑暗中久久得不到回应，不知道过了多久九嶙回过神，低头看了看，似乎已经有了一具身体。
意识到这一点，九嶙脚尖缓缓落下，出现实地的触感，但周身依旧一片黑暗。
黑暗似暗不暗，简单来说就是能够清晰看见的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
九嶙打望四周，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黑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九嶙也似乎忽略掉了这些，茫茫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一道浅紫红的流星从黑暗里飞逝而过，尾迹撕开黑暗形成了一片逐步扩散的星河。
九嶙视线随着那道星河从一端望向另一端，紫红的星河几乎划开了这片黑暗的“天空”。
这片黑暗此刻终于有了天与地的概念。
正迷茫中，九嶙盯着哪怕不断扩散，试图侵蚀整片黑暗的星河，眼中若有所思。
“初时暗…天，与地…分……紫星过……”
一副天地初开的联想画面在脑海展开。
三千圣作中也有关于世界之初的设想，无数设想中，九嶙感觉眼前的似乎更加符合。
“紫星…星若光，生于气，而字鸿蒙为初之意，鸿蒙…鸿蒙紫气……”
九嶙望向当初紫星来时的方向呢喃。
“紫气…东来……
天地，自分……
紫色的流星……可入星辰历，就唤…紫薇……”
就在九嶙下意识跟着这个灵感展开推演时，无人的世界里突然传出一道雏嫩的声音。
“你是……谁？”
声音雏嫩，清脆动人，听起来像是个孩子，伴随的似乎还有什么在空中呼啸。
九嶙愣了愣，顺着声音望去，刚好看见漫天的残焰消失殆尽。
在漫天残焰中，一个看起来十六芳龄的冠羽少女轻轻从空中落下，睁开眼，满脸可爱的好奇盯着他。
九嶙看到少女的眼睛一愣，虽然少女看起来和人没什么区别，但是……
那双眼睛却是鹰类鸟兽的瞳孔，脸庞也有几道奇怪的印记红纹。
淡淡的生命层次威压感扑面而来，没带着恶意，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本能。
九嶙回过神，漫天威压转瞬即逝的被抵消。
少女好像没在意，或者没感知到这处威压，在脚跟落地后，背负起手，一步步小跳小跳的来到九嶙身前。
弯下腰歪歪头，一双大眼睛好奇打量着他。
“你是……谁呀？”
看着那虽然不似人，但纯净的眼睛，九嶙温和的笑了笑。
“在下九嶙。”
“九…嶙？”
“嗯，你可以叫我九嶙，不知在下可否得知小姑娘你的名字？”
“唔……名字？”少女十分单纯的眨巴眨巴眼。
……？
九嶙一愣。
？
少女跟着歪头。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眼瞪小眼，九嶙思索片刻，突然出声。
“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做……吃饭吗？”
“吃，饭？”
少女再次单纯的眨巴眨巴卡哇伊的大眼睛，复读机的重复着清脆吐出这两字。
九嶙：“……”
扶额，随后自然而然的拉着她坐下，开始给满脸好奇的少女科普各种知识。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看着她就跟两小无猜的朋友一样熟悉，让一直带着压抑的九嶙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恢复，言语语调也越发温和……
少女依旧懵懵懂懂，偶尔带着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长“哦～～”一声。
看着她那副样子，九嶙忍不住笑出了声，誉为帝的他现在就像个孩子。
少女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看见他笑了，也露出大白牙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就是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让九嶙忍不住去揉她微卷的短发。
揉着揉着硬生生搓出了一根傲立的呆毛，少女见状抱头躲避，九嶙像只大灰狼一样大笑着继续搓。
片刻，自然弯的呆毛附近有了伴，一大团鸡窝。
打闹声荡漾在在这片空间中，也许，持续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