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送走几波关心的民众后,九嶙逐渐缓和下来。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睁开眼,他的目光恢复了以往平静。
与开始复苏的点点威严。
旁边,紫薇放下挥舞送别的小手,偏过头有些担忧:“爹地……这样子真的好吗?”
“嗯……”
九嶙沉呤中抬头,直视她的目光:“民心如海,王朝如船,先有海才有船。”
稍稍踏出几步,九嶙看着那些说说笑笑勾肩搭背的人们,轻轻摇头。
“可以波涛骇浪翻船,也可以平淡稳载船只,甚至还能带着船只乘风破浪,无论那艘船有多大。”
“船,永远不会有海大,也离不开海……”
顿了顿,回过头轻轻笑道:“你懂了吗?”
“唔……大概,也许?”
紫薇从沉思中回过神,略显茫然的自问两句,吐出了答案。
“懵。”
“……算了,就这样也好。”
“嗷……”
“啧…”
耳边微动,九嶙眸子瞬间转过去,但除了还没清洗血污的地面外,空无一人。
“……”
紫薇顺着望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
打量一会那个方向,九嶙撇向另一处。
那里的血污明显比其他位置的要多不少,尸体被抬走后,湿漉漉的暗红血脂还凝固在地面上,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留细小部分显得明显。
「什么都没有…记得不久前明显有道莫名的视线,没有敌意没有憎恨……诡异莫名」
「错觉?」
微微皱眉,九嶙收回目光。
“应该是错听吧。”
“噢……”紫薇习惯性的懵懵附和。
“走吧,在我离开后造成这一乱世的魔道……该去看看了。”
“嗯。”
紫焰自背后展开,远处离开的人群感应到动静回过头,开始投入崇拜的激烈讨论。
紫薇靠近抱住腰,双翼一展带着风压扑地,在漫天灰尘消散后,原地只留下疮痍与被救赎的人们。
墙角阴暗里,一双眸子看着那边欢呼的人们,厌恶的撇嘴。
“啧,愚昧,而愚蠢。”
……
天上。
万米高空,云海在身边迅速倒退,紫翼的紫芒冒出落到身后作为尾迹。
从地面上来看,就像一颗紫色的流星拖着长长尾迹,在灰蒙蒙的天幕略过。
紫薇沉呤片刻抬起头,仰望那双灰瞳蠕动嘴唇。
“喂。”
“嗯?”九嶙下意识低下头,对上那一双紫瞳。
“你当时,真的是在演戏吗?”
九嶙一愣,随即笑道:“没错。”
顿了顿,九嶙叹息一声:“人生如戏,人心为最。”
“管理人心可是很不容易的,当你不这样子那么其他人就会认为自己已经被放弃,统帅者已经不在乎了人们,而开始各种奇奇怪怪的脑补,给这个弱小不堪的王朝带来无意义的伤害。”
谈笑间,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
那个时候刚刚做帝没几年,也是第一次做帝,哪怕是为圣贤,但并没有多少人际经验。
所以,许多规案都没计算好,而冒出了好几次大大小小的起义风波。
然后被强制镇压。
为此,九嶙特意花了百年时间来深思探究帝王心道,甚至写了一篇著作收藏着,欲传给自己后人新帝。
虽然一直没机会,还在那个密室吃灰就是了…
想到这九嶙顿了顿,偷偷下移视线,那随风飘扬的红色刘海下,懵懵懂懂的眼神还在定定望着,看起来像一只在发呆的呆毛鸟。
四目相对,也许是被发现了偷看,紫薇受惊的偏开视线。
九嶙面上温和的笑笑,内心轻轻摇头叹息。
「新帝啊……」
虽然脑中刷新着各种想法,但表面上来看依旧是和之前一样飞行。
紫薇呆呆的望着九嶙灰眸,在他看过来时猛地偏移视线,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望着下方飞速流逝的大地山河,时不时路过的大片废墟,不久前那撕心裂肺的泣音回荡在耳边,心中更加迷茫。
「真的,是在演戏吗?」
在两人各思所想时,时间也在悄然流逝。
某一刻,余光察觉到轮廓,九嶙突兀静止,傲立于天际。
紫薇也随之小跳下来,展开浅紫的羽翼在空中煽动着后退两步,隐隐不稳。
护住紫薇,九嶙看着羽翼微微皱眉:“你还没成年,神韵和肉身也没完全适应……不用勉强的。”
可能是因为当初血与魂交融的原因,导致紫薇对身体掌握力不是很好。
传承中,十年时间凤凰一族就差不多可以完全掌握自身了,接下来只是经验的积累。
而紫薇,比起凤凰,身体则更像人族刚出生的孩子,虽然天赋异禀,刚出生就可以勉强会走了,但依旧本能的走得随时跌倒。
人在地上走,跌倒最多就是被石头摁一下,而这里……
九嶙不留痕迹的撇了眼脚下。
「这里,可是万米高空啊……」
努力在强风下保持住平衡,神韵在疯狂扩散维持着。
感觉稳定后,紫薇轻轻摇头:“不用……现在是你的主场。”
「拖累什么的,不想。」
“你……”
她是瞳孔不如往常的无忧无虑和懵懂,这次显得很坚定。
九嶙张了张嘴,心底冒出疑问。
——「我…是不是错了?紫薇应该更适合做自己……」
见九嶙望过来,紫薇看了看自身,歪歪头,再次感到茫然:“怎么了?”
「也许,就这样挺好的。」
“呼——不,没什么。”
随口笑笑,九嶙闭开眼,回忆那仿佛刻上灵魂深处,本能般的…
——帝王之威。
一股莫名的气质在他身上演变着,紫薇随着时间慢慢愣住。
那张熟悉的侧脸逐渐开始陌生,垂落的手指不受控制突兀颤抖,内心悄然诞生了一丝丝害怕。
某一刻,气息抵达了极致,九嶙轻轻睁开眼,隔着万里的距离俯视下方的王城天衍。
嗡嗡——
天地间,莫名的气机自天际覆盖整个天衍,无数在疯狂,在哭泣,在嘶声,在大笑。
无数的声音在这一股气机下戛然而止,原本人声繁华的天衍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如同帝王巡视众生,万物一切必须臣服。
没有任何余地,没有任何商量,没有任何征兆。
必须,立刻,绝对的。
——臣服,与…
跪下!
半响,有人率先从这股气机下缓过神,还带着粗气,似乎只要处于在这片气息下,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下跪。
想要臣服在这个气机主人的脚下。
受人摆布。
有许多强者意识到了这一点,已经周身冒出朦胧的黑气环绕,眼中冒着血丝慢慢站起。
对立。
处于这片气机下,九嶙很轻易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冷漠带着威压撇了眼这些位置,正准备再度施压时,一声暴喝响彻天地。
“滚——!!”
气机的链接猛地断裂,九嶙动作一顿,冷冷望向那道声音的方向。
那是,曾经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朝廷之上。
原本的王座高台已经改变,形成四个长柱,每个石柱之上就是一个王座。
一个青年刚刚吼完,正满头大汗的抓着胸前喘气,附近三个看起来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就,都挺狼狈的。
九嶙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出来。”
不可违背的命令自天际响彻天地,传遍在每一个街道和阴暗深处,终于有人已经反应过来天生有人。
有强者勉强看见了那两道身影,先一愣随即眯起眼,瞳孔在慢慢伸张,缩小成一个点。
“嶙…嶙帝……!?”
“怎么可能!”
“百年已过,他他不是已经确定死了吗?!”
“不……”
某处大院,在一群人讨论中,一个白发的老人慢慢走出,目光凝重。
“现在,距离嶙帝离去的百年新帝之言,还差一年…也就是说,现在是……”
老人从衣袍内抽出一把颈椎骨组成的刀刃。
这是魔道盛世下,一切文明秩序破碎后,在对立与区分以及人心扭曲下,在潮流中新诞生的流行艺术风格。
手指轻轻擦拭着刀刃,一丝血痕在制度浮现,血珠冒出后瞬间融入了刀身内,整把刀看起来更加锋利。
“好孩子,吃吧吃吧呵呵……”
献祭了一只手,老人痴痴笑着,剑指苍穹那道人影。
“现在是……
迎接旧帝归来的时刻。”
另一边,那道冷漠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同样也传到了王座上的四人耳边。
四人望向下方,脚下站起来的无数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解决,眼中隐隐有惊恐在发芽。
“不能在这么下去了,那个人已经占据了先机。”
“该死为什么没人汇报?”
“影阁那些人全部拿去喂它吧,重新换一换。”
“不错,附议。”
“这些之后再谈,现在最该要做的是怎么弄死嶙帝。”
“如何做?”
“怎么做?”
“不知。”
“尚可。”
“不清楚他的实力这百年又抵达了什么层次?”
“怕什么,依我看什么嶙帝都是吹出来的,除了千年前那么一两次出手……呵。”
四人都没有遮遮掩掩,讨论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底下人默默低头,不敢有任何动作做着背景板。
“也许我们应该先稳定一下人心?”
“若一直如此,岂不是显得我们懦弱无能?”
其中一位突然神念出声,令在座人回过神。
虽然不在乎什么规则化的脸皮,但是关于自己强不强的这点……其实都还是挺在意的。
否则,强者又有何用?变强还是为了软弱无能?
而在那道声音结束后,天衍陷入了片刻的安静,紧接着更加嘈杂,无数人的破口辱骂甚至超过了之前的繁荣日常。
九嶙心里没什么变化,蝼蚁身边的蜉蝣其实连注视的资格都没有,他还在静静等候着回应。
需要一个解释。
需要一个表态。
然后…
就可以去死了。
想到这,九嶙的目光更加冰冷,那股气机也更加冷冽。
一旁紫薇默默缩了缩身子,看着他的散发帝王之威的冰冷背影,脑海闪过曾经一幕幕欢快的笑容。
「不…不是…他……
还是说…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不明白…不理解
人,好复杂……
我不懂……
…」
与嘈杂的天衍城各地相比,朝廷的位置显得十分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半响,一道声音在朝廷传出。
语气平淡,同样响彻整个天衍城,同样带着逼人的王威。
“旧老的狗不应该登于天,汝之狗,可否滚下来一言?”
闻言,天衍所有的魔道内心大定,就在准备欢呼加剧嘲讽的那一刹那,暗紫带着毁灭气息的庞大光辉在天际闪过。
世界仿佛都停滞了几息,那一刻万物寂静无声,眼中只有那道恐怖到极致的暗紫之光。
轰隆隆——
迟来的爆破在远处传来,有强者飞上天空,看着帝庭大殿的方向,瞳孔收缩。
那里,已经沦落为一片废墟,一片片的焦黑的骸骨埋葬在废墟楼宇中。
遥望这片天空,似乎都更加灰蒙蒙了些。
显得死气沉沉。
众人沉默时,九嶙冷冷收回眼,震动剑身散去暗辉,随后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烦躁。”
俯视下方无数空中的人影,看起来就好像海水里的蜉蝣。
每个直视到嶙帝的眼睛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身子在剧烈颤抖。
前面的白发老人刀已经落到了地面,正怔怔的望着那道身影。
如同来自于死亡的冷漠神祗,为这个世界带来最终审判。
原本以为的一场单挑落空,在那道目光略过自己后,瞳孔收缩间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
差距,这么大……”
每个空中的身影都认真注视完后,如同真正的神明,九嶙将长剑立于身前,平静的宣告着。
宣告着,仿佛只是走个流程的普通小审判。
“祸乱天地,举世哀嚎,万骨铺路,荒外尸横遍野,前古所做的一切都在吾这一代走向毁灭,九荒……”
一顿长篇大论下来,九嶙顿了顿,缓缓举起手中剑,帝威的气机已经锁定了所有人。
无法逃离,无法逃脱。
也无法阻挡,只能绝望仰望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
灰蒙蒙的云层逐渐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庞大的云洞,中央泛着危险的紫光。
“尔等,有罪。
以乱人族万年根基之罪,伤世间人……”
突然,宣告的声音停住,九嶙偏过头微微皱眉。
同一时间,慢一步感应到什么,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的众人也抬起头,跟着望去。
“那是……”
“那是人兵。”
有人在思维短路中重新接通线,背瞬间直了起来。
话落想了想,似乎为了重视,补充一句。
“魔道人兵。”
“而且,这应该还是那个…怪物。”
白发老人张开手,废墟间,颈椎骨的刀刃微微颤动着,猛地飞向老人手中。
白发老人脸上重新出现猖狂的笑容,附近有个不怎么接触高层机密的疑惑。
“那个,怪物?”
“不错。”
“还记得最初的那个怪物吗?好像是行阴搞出来的。”
“你是说?”男子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暗下。
“但就以浊泯的实力……”
吞了吞口水,男子想到哪一念下整个帝庭包括千里范围内的一切,无论强弱魔修都化作漆黑枯骨的惨样,笑得有些勉强。
要知道,那可是人族最高战力的聚集地啊,蕴神九境至少就有明面的四个,也就是他们的“暂替新帝”。
背后应该还有几个老怪物的级别,总共加起来至少七八个蕴神九境就这么……
“非也。”
老人摇摇头,眼中压抑着疯狂。
“虽然不知道是谁叫醒了那只怪物,但……不得不说,行阴那群人的确是些天才,造出了这种完美的造物。”
耳边老人或许是因为害怕,还在以科普的口舌之欲发泄着。
另一边的城外山脉间,漆黑如墨的乌云之上,无数血雷在疯狂跳跃。
一股极致的破坏欲与怨念扑面而来,几乎化为实质,差点让背后的紫焰翅翼熄灭。
“这就是…那股让我心悸的怨念吗?”
“还真是……”
撇了眼下方那群逐渐窃喜的魔修们,九嶙深深皱起了眉头。
恶心。
身后紫薇已经摇摇欲坠,九嶙发丝在这股怨念下疯狂摆动,目光平静带着极致的凝重。
没有回头,声音沉重。
“你先去休息吧,接下来就不是你待的地方了。”
“……嗯。”
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紫薇看了眼那陌生熟悉的背影,又看向地平线外血雷疯狂闪烁的天空,再打量身下的遍地废墟。
默默煽动着羽翼飞向远方。
回忆中的九嶙还在洋溢自豪的大笑,述说着人族的美好,却又与现实所见的一切相冲对立。
甚至那张笑脸也在逐渐模糊化,开始变得冷酷无情,注视那道蔑视万物的目光,内心所化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是…人族吗?」
「渺小而璀璨,拥有如此的景观造物,如此壮观的文明风采,如此美妙的文化智慧,但却又如此的…
如此的……
的…」
「人族……」
——好可怕。
也,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