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一天，回程路上，小灿精神头显然不足了，但还是拉着她讲了半天，最后实在是困的坚持不住，窝在后座睡着了。
因为她住的地方离得近，于是桑易先顺路送她回民宿。
车停在路口，
桑易说，“今晚的饭，我过来接你。”
“你别来接我，挺近的，我自己过去就行，”
这几天，桑易白天忙里忙外，晚上还要陪床，已经很辛苦了。
“你快回吧，别让晴姨担心。”
桑易迟疑的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看着她拐弯，才载着小灿回了医院。
她刚拐进民宿的院子，就看见桑星瀚坐在台阶上，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罐酒，看着她。
“你回来了？”
“怎么坐在这儿？”她走过去顺势坐在他旁边，“不在里面等我？”
桑星瀚从脚边袋子里拿出一罐酒递给她，笑着说，“房东不让进。”
她拉开拉环，抿了一口，笑了起来，他何时怕这个了。
“他今天玩的开心吗？”桑星瀚问，
“挺开心的，一天都兴高采烈的，”
“阿落，”桑星瀚突然叫她，
她回头，桑星瀚像是溺在晚霞的光里，说，
“谢谢，真的”
“你怎么也说这个，这么客气啊，那回头把你那么多奖杯挑几个，给我送过来。”
俩人都不自觉地笑起来，碰了下杯。
“我第一次见小灿的时候，他才六个月，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还觉得我挺幸福的，有了一个至亲的弟弟，但是后来她不让我碰，生怕我不会抱，伤到了小灿。”
桑星瀚苦涩的笑了下，喝了一口酒。
“当年还是祁叔叔把我接到这儿的，他对我很好，你说多奇妙，我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居然全都是来自他，可是，太短暂了，那个寒假结束，她就把我送回国了。”
桑星瀚看着天边的霞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第二次见到小灿，就是祁叔叔的葬礼，教堂里人很多，我坐在角落里，没人注意到我，我可以尽情的看台子上祈叔叔的照片，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娃娃，抱着我的腿，叫我哥哥，看到他的样子，我猜到了他是小灿，之前祈叔叔老发他的给我，他哭着喊，“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刚想伸手抱他，她闻声前来，以为我在欺负小灿，二话不说，直接给了我一巴掌，抱起了小灿，临走的那个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是憎恨，”
“你看多好笑，我的母亲恨我。后来我才知道，祈叔叔是因为要去接我，独自开车出去，在去机场的路上，心脏病复发，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才走了。“
桑星瀚喝了一口酒，说，“阿落，我怎么都没想到，小灿居然对我说对不起，错的从来都不是他，况且我还害死了他爸，”
“我有什么资格当哥哥呢。桑易都做得比我好。”
她抬头，看着天空，弯起嘴角，那里住着世界上最温柔的卫燃，她最爱的哥哥，她答应过他，每次见哥哥，都是微笑着开开心心的。
卫燃，是最希望她快乐的人了。
“星瀚，有没有资格，是由小灿来定的，”
“而且他从来都不会计较这些，他是真的很想念你，把你当作哥哥的”
“阿落，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会病得这样严重，你知道吗，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过一句话。”桑星瀚低着头。
“现在，还不算晚，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桑星瀚低头喝酒，闷着声说，
“这边工作完了，我就要回国了，”
她看着他，也猛灌了一口酒，
你知不知道，我多渴望，我的哥哥能跟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叫我一声，也好。
可是她不能说，因为，没有人知道卫燃已经死了，在北城那个圈子里，人尽皆知，卫家独子，少年英才，常年在外求学。
卫氏，承受不住唯一继承人的离世。
“去看看他吧，他会很高兴的，至于晴姨，随缘吧。”
她本想说，天下的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可是想到自己的父亲，她迟疑了，因为他不仅不爱她，还讨厌她。
桑星瀚往远处看了半天，接连点了几下头。
送走了桑星瀚，她坐在台阶上，抽了几根烟，等天边的晚霞彻底散去，路灯亮起，才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画上她能画的最精致的妆，穿了一件火红的露背连衣裙，裹上大衣，背上包，去了餐厅。
地方是桑易定的，在一家餐厅的顶层，她一进去，入眼便是满场的灯，暖烘烘的，像是走进了童话中公主的城堡，但这城堡里，现在只有桑易一个人，穿着西装，坐在中央。
明明那么暖的氛围，可是她却觉得桑易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单，忍不住想要跑过去抱住他。。
还是桑易先看到她，走了过来，“怎么傻站着？”
走近后，俩人都看清了对方的穿着，顿时相视而笑。
不约而同，他们都对这次约会用上了最隆重的装扮。
桑易把她牵着，走到座位上，椅子上放着一大束红玫瑰，她诧异的扭头看他。
“那个是这家餐厅准备，这个是我的，”说完，桑易把别在胸前的一截桔梗干花抽出，插进她挽起的头发里，她不知好不好看，但看桑易眼角含笑，应该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落座后，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上面放着一个大盘子，端上桌子，翻开盖子一看，竟然是小龙虾，火辣辣一片，冒着热气。
“竟然是小龙虾？”
桑易说，“不喜欢吗？”
她摇头，只是没有想到，他包了一层楼，就为了吃虾。
桑易自然的带上手套，开始剥虾壳，她也准备带手套，桑易制止了她，
“你先吃面前的红豆甜点，我来。”
”落落，别动，你先吃冰淇淋，我马上就剥好了，“很久以前，学校门口大排档，年少的桑易对着年少的她，一边说话，一边剥壳，那时桌子上摆满了她爱吃的零食，那个冰淇淋，是新出来的甜点，她就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桑易就跑了老远，去了那家店，为她买了一块冰淇淋蛋糕，等到她放学后，蛋糕都化了，可是看着桑易衣领上淌着的汗水，她觉得，那是她吃到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桑易是干什么事都懒洋洋的人啊。
她微微攥了攥手指，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甜点，很甜，还夹带着颗颗红豆的软糯，很是可口。
桑易将一个小碟递过来，她伸手接过，完整的虾仁，一颗一颗，摆在盘上，整整齐齐。
她夹起一颗，味道很熟悉，却还是没有当年那家好吃。
“好吃吗？”
看着桑易的带着期盼的眼神，好像是考了好成绩的学生在等着老师的肯定。
“嗯，好吃。”
桑易弯起了嘴角，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一系列动作，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想，这是桑易做的。
因为小龙虾几乎没有盐味，只有辣味。
而桑易吃盐极轻。
她一口一口，极认真的将所有的虾吃完。
桑易笑着看她吃。
突然，
“你的链子呢？”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滑上去的纱袖，左手腕露出一截，白白净净，没有任何装饰。
终于，还是来了。
她放下筷子，从包里摸出锦盒，沿着桌子滑向桑易的面前。
“在这儿，”
“什么意思？”桑易的声音冷了下来，瞄了锦盒一眼，动都没有动它。
“这个放在我这儿不合适，”
桑易看着她，两人互望着，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和沉闷。
“桑易，我们自从遇见后，这是第一次，吃饭吃得这样开心，谢谢你为我剥的虾，”
桑易还是看着她，往后一靠，开口，
“说下去”
“其实我今天和你吃饭，是想告诉你，假期结束了，我要回美国了。”
“还有三天，”桑易直接说了出来，拆穿了她的谎话。
“可是我想回去了，”
“接下来，是不是这个案子也要派给别人来交接？”桑易问。
她点头。
桑易轻笑出声，
“我以为我来这儿，你会懂，我以为这几天的相处，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桑易声音低低的盯着她说着，像是要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她看着桑易手上仍然套着的一次性手套，上面布满油渍，有的还蹭到了他金贵的衣袖上。
”你为什么会来，真的是因为我吗？你自己很清楚，不是吗？“
他问，“卫落，你没有心吗？”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后，都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笑的睡不着，哭的醒不来。
“道别结束了，我该走了。”
她说完，站起来，拿上背包，与桑易擦肩而过的瞬间，桑易说到，
“在为我弹一首曲子吧，就是当初那首，再弹一次吧。”
她停下，攥紧了左手，
“忘了，”
“我记得谱子，”这是桑易为她写的歌。
“我不会，”
“呵，一个从小学琴学到大的人，不会弹琴？“
“是不想吧，”桑易脱下了手套，站起来，看着卫落的后背，蝴蝶骨像翅膀般扑在光洁的后背上，让人忍不住触摸。
“你外婆不是说……”
“随你怎么想吧，”她打断了她。
桑易一把拉住她，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指着她的胸口，
“在这里，我是什么？”
她说道，“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身边都有了别人，我们……”
桑易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好听的笑话，直接笑出了声，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你有了别人？”
“阿易，”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桑易的眼神，看得让人觉得可怕。
“你有了别人？”
“是”
“再说一遍，”
她盯着他的眼睛，“桑易，我有……呜……”
桑易直接吻上了她，堵住了她的话，更像是咬，像是要把自己的疼，以这样的方式，让对方感受到，她挣扎，反抗，桑易紧紧箍着她，不让她逃开，最后，她哭了出来。
吻到了泪水，桑易松开她，俩人皆是眼眶通红，满眼狼狈。
他突然紧紧拥住她，说，
”落落，是不是因为司湛啊？“
她没有反应，更是因为桑易实在是抱她太紧了，她感觉的胸腔的空气一点点在流失。
”落落，如果，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不会难过啊？“顿了几秒，”应该不会吧，你不回来，应该已经把我忘了吧。“
她依旧没有回应，
桑易往后退了一步，沉下了肩膀，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你走吧。”
她看着桑易的样子，转身，眼泪夺眶而出，颤颤巍巍的离开。
外面飘起了小雨，被风吹得斜斜落着，到处都是灯，可她觉得，这条路，太黑了。
回到民宿时，浑身已经湿透，打开门，就看到姜雅在厨房忙活，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自己只是下班了，回到家了而已。
“小雅？”
姜雅回头看着她失魂落魄，眼睛通红，浑身冒着寒气，大衣下摆还在滴着水的样子，
快步走进房间，拿了一条毛巾
“怎么成这个样子？”擦她湿掉的头发，
“怎么哭了？”
“小雅，我外婆说，钢琴要弹给喜欢的人听，我真的好想弹给他，我真的好想弹给他，他不该是那个样子，那个高傲，矜贵的人呢？我错了吗？我错了？小雅，我是不是错了？”
看着面前哭的语无伦次的卫落，姜雅心里已经明白了，这又是碰上桑易了。
“可是我不能啊，小雅，我不能，我的手，呜呜呜，我的手……”现在的卫落不像平时那样平静冷谈，抱着姜雅哭的像是一个孩子。
“陶洛笙，比我好，他要和最好的在一块儿，是，一定是这样的，他那么好，一定得和最好的在一块儿，”
姜雅听着，一阵心疼，她极少这样哭，
“阿落，放过自己吧，卫燃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要这样难为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小雅，不是的，我不是怕哥哥怪我的，不是的，”
姜雅拉着她的肩膀，“阿落——”
“别这样，这些年，已经够了，那不是你的错，你这么多年，装着把那些忘了，做的很好。”
“不，是我错了，是我，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如果不是我为了桑易，哥哥不会离开我，也不会离开你，”
说到了卫燃，姜雅眼泪滑落，
“可是，他在也不会回来了，就算你永远这样下去，他也不会回来了。”
姜雅上前，拉过她的手，
“阿落，卫燃离开我们了，你觉得自己不快乐不幸福的过着，才能对的起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样疼你的哥哥，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有多难过，他会安心吗？”
“我放不下，我过不去，我……”
她哭着说到激动处，越来越晕，眼前发黑，头磕上地板的那短短一秒，，甚至可能一秒都不到，她便尝尽了百般滋味，犹如一个垂暮老人，在撒手人寰之际，一生的经历像电影镜头一般晃过.
可是记忆太久了，像上个世纪发生的一样，那电影是模糊不清的黑白色，可是体验过的感受，却仍然清晰，仿佛昨天才发生过.
这种长久堆积交织杂乱的感情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的裹住她，成千上百的感受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她的心脏像被人狠狠的攥住一样，剧烈的跳动，妄想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感觉
耳畔仿佛小雅在喊她，
“阿落——”
她想睁眼看看她，可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