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乔妈妈来看了看,见人清醒了,就把医费给直接付了。
“看你们两个也不像有地方去的,说吧,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她摇着扇子,坐在凳子上,随意地问着。
小六抿了抿唇,不愿吱声,卫霖看了看,头低下去,开了口:“我们兄妹父母去世,家中叔伯直接将我们轰了出来。”
“哎呦,那可真是可怜见的。”乔妈妈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不显:“左右看来你们也是可怜人,我虽是个妈妈,却也见不得娃娃如此受罪,你们在此可有什么亲人?”
两个人摇摇头
“那你们可有住的地方?”
又摇摇头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她想了想:“若是你们暂时无处可去的话,不如就先住在我那凝香馆后院吧,如何?”
看两人没吱声
乔妈妈又开口:“我这凝香馆虽是个秦楼楚馆,可这后院也只是住住杂役老妈子的,你们若是嫌弃,那便算了吧。”
小六和卫霖对视了一下,并未一口答应,但还是道了谢,乔妈妈掩扇笑了笑:“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回乔妈妈,我叫卫月,我兄长叫卫霖。”
乔妈妈点了点头,起身:“好吧,那就这样,若是要来,直接从这巷子里过,最前面的那家就是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果然,傍晚的时候,秦郎中就来赶人了:“走走走,这病已好了大半,还赖在这里,是想吃白食吗?我可没那闲钱!”
两个半大的孩子蹲在小巷子里,不断地哈着气,搓着手。
天气还没回暖,小六的病又刚好,若是再有个什么,这可怎么办啊?卫霖低着头,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拉着小六去了凝香馆。
天色渐暗,白天还少有人烟的瓦街到了晚上就灯火通明起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乔妈妈给他两指了一间小屋子,让他们自己收拾,就去了前厅。
房间只有一张炕,一张桌子和两个板凳,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就一人一头被子躺了下来,这屋子并不隔音,前厅越是喧嚣衬的这屋子就越安静。
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亲人了。
过了会儿,卫霖翻了个身,把小六的脚搓了搓,然后揣在他的怀里。
“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
小六鼻子发酸,低低的应了声“嗯”
第二天上午,两人决定还是尽快离开,正准备辞行,房门突然被踢开,两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把他们直接用手给锢住,乔妈妈随后进来。
“放开!”卫霖不断的挣扎:“你要是敢动我妹妹一根汗毛,我跟你拼了!”
“啪~”乔妈妈一巴掌打了过去:“你小子竟敢骗我?”
这一巴掌着实不轻,卫霖被打的头歪在一边,嘴唇也被咬破了,渗出血珠。
她揉了揉手腕,接着说道:“我派人在城里城外打听了一圈,根本没有什么姓安的哪户人家死了人,什么叔伯侵占家产?你这小子好大的胆,竟敢诓我!”
小六赶忙跪了下来:“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是从主家府中逃出来的,若是被抓回去肯定是要打死的,不是故意要骗您的。”
乔妈妈冷笑一声,坐到凳子上:“想饶了你们也可以,只是我生平最讨厌被人骗,你这钱……”
“你要多少钱?”卫霖盯着她
乔妈妈吹了吹指甲:“也不多,我可怜你们,也就四十两银子吧!”
四十两银子!!!
他们两身无分文,连病钱的八钱银子都掏不出来,从哪里变出四十两?
“你们有没有银子我不管,我只认钱,若是明日的这个时候还是没有,我就把你们送到官府。”说完就带着两个小厮走了出去,听着声音,外面还被上了锁。
四十两银子啊!他们去哪里弄?
两人瘫坐在地上,卫霖气的扇了自己两巴掌:“都怪我,我昨天就不该拉你过来!”
看他一脸懊恼,还要再扇,小六赶忙拉住:“若是没有你,我早死了!”
在黑夜里,如果前方有一盏灯,大多数人都会向前走去,可是谁又知道,前面到底是深渊还是光明?是他们把人心想的太好,怪不了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责怪。
小六想了想,慢慢从衣服里扯出一把小指大小的小剑,整把剑小巧玲珑,温润有方,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剑的一头系着红绳,看样子一直是被她贴身带着的。
“这是我从小带着的,要不,把这个当了吧。”
“这怎么能行?这是你唯一的东西了。”
“拿着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小六把玉佩塞过去,抬起头故作轻松的说:“记得哪个当铺,回头有机会再赎出来就好。”
小剑一直被她带着,拿在手里还是温温的,卫霖攥的紧紧的,重重地点了头,从地上爬了起来,顺势把小六也拉了起来,掸了掸她身上的尘土,然后拍门。
“干嘛?”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我要出去筹钱!”
就听着门锁被打开,之前的一个小厮瞥了他一眼:“只准一个人出去!”
卫霖转身,摸了摸小六的头发:“等我回来。”
“嗯。”
然后门又被关上。
卫霖把玉佩塞在怀里护着,刚走到右安门,脚步又不由地停了下来,接着转了个弯,往国公府方向走去,还未走近,就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士兵。
往旁边的路口走去,绕了一圈,走到他们逃出来的厨房后门,那里也有士兵把守!
不对!那天晚上逃出来的时候分明已经撤离了,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突然,他看见围墙上卧着只猫,那不是老国公夫人那的大白吗?
国公府虽然被抄家,但是猫倒是无人问津,大白眯了眯眼,看了眼卫霖,又跳回院里。
卫霖计上心头,他佯装着跑过来,边跑边喊:“你这坏猫!竟然偷我家的鱼?”
刚到厨房后门,就被拦了下来。
“你小子!想干嘛?这里不许进!”士兵拦住他
“那猫,那猫偷了我的鱼!”他叉着腰喘着粗气
刚刚确实有一只猫在屋顶上,两个士兵互看了一眼,接着说道:“里面有大人在办事,你这毛头小子赶快回去!”
“咦?这不是被抄了吗?还没抄完呐?哎呦,这国公府这么有钱啊!”卫霖挠挠头,一副傻愣的样子。
士兵随口说道:“早抄完了,说是在找什么人”然后又不耐烦的拔出了刀:“你走不走?”
“可我的鱼……”
士兵又把刀拔出几分,卫霖便被吓得抱头鼠窜,一直跑到看不见的地方,他停下。
找人?那就很大可能是找小六或者卫霖卫月!应该是哪里露了馅,但是他们既然发现了,却没有声张,也没有贴告示或者通缉令,应该是上面还不知道,看来他们躲在瓦街是对的,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大肆搜查,一定要赶快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躲藏下来。
小六现在顶着卫月的名字,首先他们肯定是没有办法回到安家,他和妹妹就是从那逃出来的!可他们又能去哪呢?出城?可不管到哪个地方,就算做工,也要有人写推荐文书。他现在还不确认官兵们在查的究竟是李乐清还是卫霖卫月,可如果搜查的话,想要发现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或者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和女孩,还是不难的,想来想去,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然就是瓦街!那里有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或者丫头,如果混在里面,就算搜查,也应该可以逃过去。
卫霖边想边走,一抬头,发现自己竟走到了西市。
西市本是买马,买奴的地方。他想着自己还要抓紧时间去当铺,可他摸到胸口的玉佩,又犹豫起来,真的要当吗?虽然小六说这个可以再赎回来,可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么好的玉,当铺老板肯定转手就卖了。
“铛铛铛~”
“莫家军招兵了唉!按新法,凡是主动投军者,均可拿现银啊!”
“铛铛铛铛~”
他抬头看,不远处,一个士兵正敲着铜锣吆喝着。
现银?
卫霖又走近看了看,招藩上写着‘投军两年,现银十两;投军五年,现银三十两;死书,现银六十两’
死书就是要一辈子在军营,直到战死或者年满五十才可放归,这些都是皇帝和梁安淼宰相现在大力推行的新法中的募役法。穷苦人家可以当兵换钱,不想当兵的人家只要交足了相应的钱,就可以免除服役。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因为有现银,投军的报名桌子前面挤着好几重人,报名的也有,看热闹的也有,卫霖借着个子小,蹲着身子钻了进去。
“小兄弟,你太小啦,没法报名!”负责记录的士兵看了他一眼,就指了指藩布上的一行字:‘年满十三者,方可报名。’
“我今年满十三了!就是长得慢!”
士兵上下看了他一眼,拿起笔:“什么名字?”
“卫霖。”
“两年还是五年?”
“死书。”
士兵抬头,看着他:“死书?”他从早上到现在,这还是头一个要签死书的。周围的人也安静了一瞬,随后士兵起身,带着卫霖往旁边的茶摊走去,那里坐着一个少年,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虽穿着一身玄衣,但做的笔直,一看就是军队里的。
“莫小将军,这有一个要签死书的。”
玄衣少年打量了一番,卫霖也不怵,回望着他。
“倒是个胆大的,你可知死书是什么?”
“知道。”
莫小将军挑了挑眉,“你家父母呢?”
“双亲都已过世。”
“那你为何要签死书?”他好奇起来
卫霖顿了顿:“家中有妹妹,而且现在急需用钱。”
莫小将军点点头,对站在一边的士兵说道:“带他下去登记吧。”
虽然先给银钱,第二天才报到,但军队完全不担心会有人携款潜逃,因为所有人都会被刺字,就算逃都没地方逃。
一切结束后,卫霖又回到了瓦街。
“人,还是要有个念想。”他把玉佩拿出来,替她带上:“这东西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万一被人觊觎也不好。”
小六看着他额头的刺字还有什么不明白?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抱住:“哥哥!”
卫霖怔了怔,鼻子一酸,努力不让自己落泪,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去军队了,他要抓紧时间赶紧交代:“现在已经有人发现不对了,虽没有大肆找人,但外面还是危险,我想了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乔氏那里我已与她拟好文书,她收了我的钱,是要留你在这的,你只需要在后院做个洒扫丫头就行。”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这是剩下的十两,你收好,那乔氏奸诈的很,你与她来往必然要留十二分心眼,若是感觉不对,立即想办法逃出去,知道吗?”
虽然这不亚于与虎谋皮,可眼下的情况,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没事,别哭,哥哥这是去卫国,是好事,哭什么呀!。”
哪里是什么好事?小六虽没有上过战场,可也知道,只要上去,就是去送死的,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又能怎样呢?就算没有死在战场上,可天家要杀你,总是有千万种理由的,就好像镇国公府。
少年额头上的刺字还有些红肿,“疼吗?”小六问到
卫霖摇了摇头:“不疼,这就是看着疼,其实什么感觉也没有。”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起了身,本来也没行李,更没必要收拾了。
小六一夜没睡,听见动静就转过了身,面朝里,她不想要离别,只能假装还在睡觉,可是微微的抽泣声却出卖了她,卫霖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好好照顾自己。”掖了掖被角,便直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