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去搞银钱啊?这夏粮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收,屯子里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这关节眼上,哪里去搞银子?”黄实说罢,便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掏出旱烟,小心翼翼的搓了一点烟丝放进烟锅。抽出插在墙缝里的小半截香,借着星星之火,赶紧吧唧两口点燃了烟草。
“俺不管,你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得卖三钱银子来。三狗子要是夭了,我就…我就不活了!呜呜…”黄实的妻子蓬头垢面的抱着小宝在床头要死要活的对着黄实咆哮。
黄实磕了磕烟锅,转身看着屋子里。真真的家徒四壁啊!除了几张旧棉絮还真找不出能换钱的东西。转了几个圈之后拿起自己的一件短衫就出门了。
“咯咯咯咯…”几声恐慌的鸡叫声中,黄实提起一只老母鸡,顺便再鸡窝中掏出了两个鸡蛋。犹豫了一下后,又放回去一个。便火急火燎的往院子外走去了。
“刘师傅,在忙活啥啊?”黄实边敲院门,边扯开喉咙叫起来。这是隔壁刘铁匠家,这家人才来屯子里没多久,是陈强安排过来的。当时陈强还特意的打了招呼,要多照顾下新来的邻居。所以黄实便天天都要上门来看几遍,偶尔也会送点盐巴和自家种的小菜。这一来二去的两家关系也十分的不错。
刘铁匠一家人都在忙着搭火炉,准备打制点农具铁器到城里去换粮食。听到老邻居叫门,他擦了把汗便赶紧去开院门!
“哎呦,黄兄弟啊,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么重的礼,这怎么使得啊!”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接过了老黄提来的鸡。老黄似乎有点舍不得,死死地抓住鸡翅膀。嘴上说道:“都是邻居,一只鸡不算啥的,给你几个小子补补身子!老刘你千万别见外阿!…”
种田的终究还是干不过打铁的,经过双方几个来回的“推诿”之后黄实捏着扯下了几根鸡毛”败下阵来。”
“三娃子,快去给你黄叔叔上茶。家里来了客也不晓得招呼,眼里没有半点油星,这呆头呆脑的,以后怎么讨婆娘。”刘铁匠还没进门就咆哮着教训了一顿儿子。如同战胜的雄狮,宣示着此处的主权和在家庭的地位。黄实不是第一次来他家了,不用刘铁匠招呼,自己便抽出一条长凳坐下。随即娴熟的掏出烟锅,准备先抽上一壶。
刘铁匠家除了人多以外也就这张桌子比他家好点。家徒四壁给黄实带来了十分亲切的感觉。同时他也很怀疑刘铁匠家里到底有没有三钱银子借给他。要是没有,那不白瞎了一只上好的老母鸡?
“黄叔,先喝碗茶!”刘家三娃子十分恭敬的将一碗米汤水端到桌上。
黄实道谢完后便摸了摸三娃子的头。看着六岁左右的三娃子,似乎想一想自己家老二要是不夭,估计也有这么高了。夸奖几句后便悄悄地将那个鸡蛋给了他。三娃子如获至宝,连连道谢之后便蹦蹦跳跳的跑向了厨房。
刘铁匠安置好了“战利品”回到了房里,也拿起来烟锅,同黄实一起抽烟,然后开始了日常聊天。聊了大半个时辰的闲话,从打娃聊到到打老婆,从天启朝叫到了洪武朝。烟抽了五六斗子,茶也喝了三四碗,黄实就是开不了借钱的口。眼下又没有话题聊,刘铁匠似乎也急着去做事情,有点心不在焉,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刘铁匠在家否?”院子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尴尬。
刘铁匠听得出,这是陈强的声音,便一个激灵站起来朝院子小跑,边跑边回应:“在家,在家啊!贵客稍候,俺就来开门了。”
拉开院门,只见四个高大威武的少年牵马立于门外。刘铁匠虽然只认得陈强,但开铺子多年社会经验也是十分丰富。一眼便看出后面一份少年的身份明显高过陈强,马上就说到:“难怪今日喜鹊叫,原来有大贵人上门啊!快屋里请!”
陈武吩咐陈高,陈超二人去饮马,自己带着陈强进了院子。这是陈武第一次来农户的家。三面都是篱笆,院子不大,右手边一颗腰身粗老树十分高大茂密,树荫几乎占了半个院子。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显得十分凉爽。左手边是一块刚刚开出来的空地,按照中国人的民族特性,应该是用来种菜或者养鸡的。正前方是一间大土坯茅草房,旁边还有厨房和茅厕。这便是这个时代标准的农户住所。陈武看起来觉得很简陋,殊不知土坯房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小康水平。
“贵客请先上坐,俺去给您倒茶。”刘铁匠抽出长登,用衣袖来回擦了几遍。待陈武坐定,便去厨房倒茶水。
陈武四面看了一番,除了大通铺上的几床凉席和被子,貌似就只有这张桌椅可以算家具。房中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让他有点不习惯。
黄实也是认识陈强的,却没有见过陈武。他知道陈强在陈府的地位不算底,看他都毕恭毕敬的站在这少年身后,便猜的到这少年应该是陈府的少爷。一时间他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十分的焦虑。好在刘铁匠已经端着两碗米汤水进来了。很明显,这两个碗比黄实的要新很多…
陈强介绍了一番之后,陈武便开始直入话题。“刘师傅给某打制的那副铁甲,某十分喜爱。此次前来一则是拜访下刘师傅。二则是为之前家中小子的莽撞登门道歉。”
“唉哟哟,陈少爷折煞小人了!小人一匠户,生下来就是干这行的,能入陈少爷的法眼那是小人祖上修来的福气。”刘铁匠赶紧表明立场,不知道是畏惧自己的王霸之气,还是被陈强他们给吓坏了。总之态度十分恭敬。
“那某也不婆婆妈妈了。七月初二你便跟某一同去千户所,到时候叫陈强来接你一家子。每月工食银一两,粮食五斗。学徒工食银三钱,粮三斗。你的几个儿子能帮上手的也都算学徒。其他的到卫所再说。这段时间你们也别忙着搭炉开工了,好生休息段时间吧。以后有的你们忙的。”陈武拍了拍刘铁匠的肩。举止投足之间流露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说罢,便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米汤,微微的甜味冲击着他的味蕾,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外婆家的味道。随即便一饮而尽。
“很好喝啊。劳驾刘师傅再乘一碗来。”陈武将空碗递给刘铁匠,抽出手帕擦了擦嘴。
刘铁匠接过碗呆了半响才朝厨房走去,还小声嘀咕一句:“东家还要喝我两碗米汤?到时候不会少了我的月钱吧?”
此时房中只剩下陈武,陈强和黄实了。黄实坐在一边如同个小媳妇一样,一动不动。本来他胆子就小,又听着陈武谈笑间就开出了几两银子的月钱,心里更是紧张。感觉这身边坐着的就不是一个人,是地主大老爷,是财神菩萨,是能活命的神仙。一个大胆的想法一瞬间划过了脑海,不过也就一瞬间而已。
他不敢开口,这个时代身份的差异,阶级的鸿沟让他不敢说一句话。哪怕家里的亲人等着这笔钱救命。挣扎中,他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手中死死地捏着烟枪,指头都已经捏白了。但他依旧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陈武一眼。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陈武看着黄实,关心的问道。只是他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声音也比较洪亮。
“啪”黄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跪下,陈武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还摸了下腰间的匕首。
“少爷,您发发慈悲啊!小人家中的三狗子病了,实在是没钱请郎中,求大人发发慈悲,借…借…三钱银子,小人收了夏粮就还少爷。…多还三钱利息!求少爷大发慈悲啊。”黄实一边磕头,一边战战兢兢的哀求。
陈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磕头整蒙了。在现代人权思维的熏陶下,陈武还是受不了跪拜的。赶紧将黄实扶起来……
。。。。。。。。。。。。。
“三钱银子?你这狗才,把你剐了也卖不出三钱银子啊!”李员外一脚踹在徐老汉的脸上。徐老汉被踹的打了几个滚,马上又爬过来。磕头如捣蒜,几下功夫,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便沁红了一片血水。
“求李老爷发发慈悲啊!俺家闺女病重的厉害,实在是等着这三钱银子救命啊!俺老汉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行,求老爷发发慈悲吧!求……”
“滚,你这狗才,当老爷我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你老爷我好心租地给你,那么肥的上等水田,才收你七层租子。老爷我还不够慈悲啊?你这狗才就是得寸进尺,还想找老子借银子?你…忘恩负义…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哎呦额!你还磕头!你这狗头这么硬,别磕坏我的地板了!”咆哮过后,李员外又是一聊,狠狠的踹在了徐老汉的心窝。踹翻了徐老汉,又从他衣服上扯狠狠地下一块补丁,用脚踩着擦拭着地上的血渍。擦完了便蹲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遍地板,确认没有裂痕之后便又恶狠狠的对着徐老汉吼道:“算你运气好,这可是老爷我从江南买回来的上好青石砖,一块砖连同运费一两多银子,要是被你磕坏了,看我不剐了你的皮!还不快滚!”
徐老汉一心只想着病重的女儿,这李员外便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心急之下也不顾谩骂,一把过去就抱住李员外的腿,苦苦哀求!
“来人啊,李壮,李虎把这狗才给我丢出去。快点来人啊…哎呦诶!我的蜀锦绯红袍啊!十几两银子啊…你这狗才……”
徐老汉被李府家丁丢出了府外。骨瘦如柴,衣裳褴褛,满脸血渍,行尸走肉般的“游荡”在回家的路上。嘴中碎碎念道:“闺女…爹对不住你啊!爹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