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要黄昏之时,贺家尚书府内仍然一片混乱。
但嘈乱的似乎只有堂屋的一位祖母与父亲,其余的人虽跟着坐在堂里寸步不离的等待,但也有悠悠地捧起茶具呼风的。
三天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贺江连担忧地在屋里不停徘徊走动,好似这样就能让心里好受些。
“尚书大人!大小姐回来了!”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不过满堂的人惊讶的惊讶,欢喜的欢喜,并没有人在意他失了规矩。
许氏手中的茶盏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个没拿稳,水溅了出来,烫得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老太太闻声瞪了她一眼,但很快展开了一张惊喜的容颜笑吟吟的跟着贺江连快步的走了出去。
“呀!大小姐找回来了啊!”三姨娘杜氏也有些惊讶,整整三天毫无音讯生死不明的一个人明明是回不来了。
贺胧月这么大个人竟活生生的回来了,不想错过热闹的杜氏急忙揣着好奇的心理跟了出去。
而许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用帕子擦拭着方才被水溅湿的地方,很快就转念一想,冷静了下来。
贺胧月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当众被带走,也不知那人是男是女,搜寻了三天都无果,没有一点消息,此人甚至敢在天下面前动手,不管找不找得回来贺胧月的名声定是保不住了。
想到这,许氏忍不住得意的一笑,嫡长女的名声不保,贺寄烟这个庶女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哑巴。
很快贺胧月便在金椋拿不出手,介时待贺胧月渐渐被遗忘时,这尚书府的嫡长女便只记得她的贺书灵了。小女儿贺书瑶在老爷面前自然也是跟着出面。
白雁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厌恶的瞥了一眼,便牵着三少爷贺弦衣快步跟了出去。
四小姐贺寄烟却未跟着杜氏或是五姨娘白雁出去,只低垂着眼眸坐在位子上,谁也看不清她的情绪。在目光刻意的经过许氏面上时,也不由得腹诽。
贺胧月跟宋又缃在看见一众人火急星燎的向她们走来才压低了交谈的声音,直至止住了声。
“爹爹。”
待贺江连焦急的停在她的面前,贺胧月启唇轻唤了一声。
这一声爹爹进了贺江连的耳朵里便成了委屈和撒娇。只因贺胧月年纪渐长,已经许久未喊过爹爹了,都是规规矩矩却生疏的唤父亲。
此时一句爹爹,定是女儿在外受了满肚子的委屈才忍不住见到他便哀怨。
想到这,看着面前的长女,杏眼汪汪,面色惨白,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贺江连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内疚。
“月儿!”贺江连焦急地将身板瘦小的姑娘拥入怀中,一路上满肚子的怒火跟问题在见到爱女的一瞬间都消失殆尽。
不过在看见身旁还站着一位姑娘时,微微愣了一下松开了贺胧月。
“这位姑娘是.....”
见宋又缃扬起一个恰好的弧度,落落大方的启唇说道“见过尚书大人,小女宋又缃,是京城礼部侍郎次女。”
贺江连点点头道“既是宋侍郎的女儿,也难怪如此端庄,来人,招呼宋小姐去屋子里。”
宋又缃又道“尚书大人不必了,今日就是来送贺小姐回府的,既然贺小姐已顺利送达,定是有许多的话要同大人说,小女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访。”
两人说了什么,贺胧月虽身在其中,却只字未听。
她一直在想,父亲的话里明里暗里都是不知她在礼部侍郎府里,可她分明记得易怜给父亲传过信。
果不其然,贺江连听得一愣一愣,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月儿这些天可是在宋小姐那?”
许氏姗姗来迟,皱着眉头很是担忧地走上前扶上贺胧月的手臂打断了宋又缃的话,关切地问道“月儿你这几日上哪去了?妾身和你父亲找了你好久,老爷都担心的好几日没合眼了!”
这话听着是在关心她,事实上句句都在指责她不孝,不知廉耻。
贺江连却觉得许氏将贺胧月视己如出,是真的在担忧关怀,看向许氏的目光也放柔了些。
老太太上前拍了拍贺胧月的手,目光中流露出的才是真正的慈爱关切。
“正是,三天前家父不是传了封信给贵府告知尚书大人....”宋又缃没有理会许氏,有些疑惑,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越说越含糊了。
随即她与贺胧月交换了个眼神。
“爹爹。”贺胧月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待贺江连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后才继续道
“月儿已多日未见爹爹,也赶了许久的路,现眼前有些乏了,待女儿梳洗一番再去书房给爹爹请安,说来这几日在宋小姐那得知了不少新鲜玩意,也想同爹爹说说。”
贺江连颔首,由她往秋水院走去,不让其他人再多余的打扰。
接着便让人备车马送宋又缃回府。她也不推辞,道了谢便坐上尚书府的马车离开了。
回房梳洗一番后,贺胧月换了一套藕粉银边的百合对襟衫,不知怎的,再回想起方才易怜说的那句话时,心中隐隐不安。
“夫人,保重。”易怜顿了顿,还是继续道“我很快便来寻你。”
贺胧月吸了口气,将涌起的情绪压下,起身准备往书房去。
“小姐....”
方才梳洗时未见迎香的身影,便是由水露伺候的,这时迎香才回来。
“小姐您究竟是去哪了,那日可真是把奴婢吓出魂了啊!”迎香红着眼看着贺胧月,又睨了一眼门口,似是惶恐隔墙有耳,慌忙捂住了嘴。
“那日情况危急,所幸我有一位相识的小姐在场,便让她的手下出手救了我一命。”贺胧月动了动嘴角,张口就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那日那匹马好端端的为何会受惊,水露,让梁妈妈去查。”
梁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打听事情或是跟丫鬟们套话都会来的方便些,所以这件事定是要交给她。
说起这件事,贺胧月的眸子便阴了下来,若是想要我的命,就先看看究竟是谁的命硬。
“是。”水露应了声便退下了。
贺胧月眨了眨眼,眸中的阴雾便消散了,抬眸看向面前的迎香继续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二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许氏在去年新岁抬了是尚书府的主母,贺胧月觉得如今在外再叫许姨娘不合适,但也不愿唤母亲或是夫人,提起她时便只称呼二房。
迎香吸了吸鼻子,正色道“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一直盯着二房的那位黄妈妈,今日见她吩咐了马车将二小姐送出府了。”
“贺书灵出府了?”贺胧月不禁有些疑惑,今日回来确实未见贺书灵姐妹的身影。
贺书瑶一向嚣张无脑,对她不屑一顾,她消失那么多天贺书瑶此时定是在闺房中偷着乐。
但贺书灵就不同了,她表面有多清高,实则内心就有多爱面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亲姐姐失踪回归她又怎会不出来好好演一场重逢戏呢?
“这个时候敢出府,去哪了....”贺胧月撑着下巴,似是在问迎香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姐.....”
闻声贺胧月抬头看向迎香,见她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道出“除了看见了黄妈妈跟二小姐,奴婢其实还瞧见了一个人。”
贺胧月没有说话,眼中有光只看着她等待下文。
“奴婢方才看见凝秀....六姨娘从踏秋院出来。”提到凝秀的时候,迎香的脸颊热了起来,但那日脸上的疼远不及心中的痛。
贺胧月挑了挑眉。
凝秀现在是六姨娘是该跟府里的人打好关系,她是原本的主子本来还能多加照应她,可凝秀既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也算是彻底僵了她们的关系。
二房自认高贵,认为凝秀连做尚书的通房丫头都配不上,如今还抬了姨娘,妾确是比婢要高一等,再加上以前还是贺胧月手底下的贴身丫鬟,一旦与她沾边,在二房那绝对是讨不到好果子吃。
这样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去找三姨娘杜氏。
凝秀伺候她的时候她就觉着这个丫鬟聪慧过人,做事也是谨慎能干。不过即便迎香没有她能干,相比较她贺胧月还是更偏向于迎香这种忠实单纯的性格。凝秀少言多做,却往往都不知道哪一天她就会去做什么。
这次爬上贺江连的床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知“六姨娘”今后在尚书府能有什么造化。贺胧月抿了抿唇,向迎香道了句明白了,便往外去了。
书房内,贺江连在昏暗的烛火下看着近日金椋上下的任职情况,看到副将一栏时停住了目光。
烛光倒映在白纸黑字,为上方清晰清隽的两个字镀上阴影。
副将——易怜。
这个名字念起来好生分,贺江连在朝多年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是皇上新提拔上来的新人?
不过皇帝确实是素爱提拔些新人来给他们这些簪缨世族树敌,总要不时的打压他们,历代皇帝都是如此。
贺江连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他的职责就是要为皇帝忠心效力。
“爹爹。”
一道软糯的叫唤声将他拉回了思绪,贺江连循声望向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映在门上,不用多想便知门外的是自己的长女。
“快进来,月儿。”
书房是贺江连平日里办公书画的地方,他一向不喜闹腾,办事时不太喜欢有旁人在一边,加之有时要与同僚交谈,丫头下人也不许跟在外头,索性便将书房规定为谁都不能入内。
他起身想去为贺胧月开门,但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然推门入室。烛光下贺胧月的杏眼盈盈,原本有些圆润的面庞不知何时已俏丽清瘦。
待她进来贺江连才发觉贺胧月不只是纤细,个儿也越发高挑,举手投足尽是大方。
贺胧月见他失了神,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爹爹?”
贺江连回过神来点点头,便让她坐到他身边。
半晌,贺胧月咬了咬唇似是有些委屈的模样。
“爹爹可知,女儿这几日有多思念爹爹。”
“在宋小姐那虽好,但自然还是自家舒适些,我怕爹爹担忧,托宋小姐给府里传了信也不见爹爹回一封信,想来爹爹也是不挂念月儿了。”
说着,贺胧月扁了扁嘴,更是一副委屈生气的模样。
贺江连哭笑不得宠溺的说道“你呀,都快要嫁人了怎的还这么依赖爹爹,若是日后真的嫁人了,岂不是要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
贺胧月收起扁着的嘴说道“爹爹莫不是嫌月儿大了?月儿再大可都是爹爹的女儿,月儿才不要嫁人呢,要一直陪着爹爹。”
此时说是在演戏其实也不是,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贺江连确实是给了她真实的父爱和温暖,贺胧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是真实将贺江连当作自己的父亲。
贺江连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那怎么行呢,爹爹能保你一生吃穿不愁却也陪不了你一辈子....只有把你交给一个能替爹爹照顾你一生的人,爹爹以后才能放心啊。”
他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道“长公主世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来将你托付给他爹爹也能放心了。”
贺胧月愣住了,条件反射的坐直了。
“怎么了?”贺江连担心的看着她。
贺胧月摇摇头,压下心中的异样,最近总觉得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在古代有婚约确实许多事不方便,看来有机会要跟顾越溪谈谈了....
“对了。”贺江连神色严肃继续道“你方才说前几日曾托宋小姐给府里送过信?”
贺胧月颔首,眨了眨眼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那日情况危急,所幸宋小姐在场,曾经同她有些交情,身边又恰好带了个身手不错的侍卫,见我晕倒了定是性命重要,又缃便将我先带走了。”
“后来怕父亲担忧,立即便托了信回来的。”
贺江连蹙眉“只怕这信托到了别人的手中。”
贺胧月眨了眨眼道“爹爹的意思是....信被人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