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一切是那么的迷茫,陌生的屋顶,陌生的床铺,还有陌生的人。一切都是陌生,甚至于床头缓缓坐起的自己也是陌生异常。
“这是哪?我又是谁?”迷茫使人无助,内心的恐惧使得床榻上的青年本能的向外移动。可的青年稍稍用力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而在这时房门突然被“吱吱”地推开了:一位貌似能够解答所有问题的人走了进来。
抬头,四目对望。青年看见的是一位花甲老人,两鬓斑白,苍老的手臂上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而老人看见了床头挣扎的青年,连忙制止道:“别动、别动。你才醒来,身子虚,现在不适合运动。”
仿佛是印证了老人的言语,青年勉强支起身子,又颓然地倒了下去。
“唉!”叹息一声,老人急忙走近:“年轻人你醒了?”
“嗯。”
“醒了就好。来,我扶你先坐下。”随手取来了床头的靠枕,将其放好,然后老人将青年扶了起来。
“谢谢!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连家堡。”
“连家堡?连家堡是何地?我又是谁。。。”
连珠般的问题令老人有些无措,怜惜地看了眼自己救下的这个青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讲。”说话间,食盒已经打开,一碗白粥,一个馒头,还有一碟冒着丝丝热气的小菜。食物并不多,但香味诱人,而且这些分量对于一个饥饿体虚之人已经足够了。
闻着诱人的气味,青年食指大动。而贴心的老人也适时地摆好了床桌,并将吃的一一摆上。
歉意地看了看老人,青年开始了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烫着。”微微点头,老人搬来了一条座椅,浑浊的双目微微闪动亮光。老人想起了不久前的经历,开始了缓缓讲述。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位老人和他那十五六岁的小徒弟正驾着马车向西宁府的连家堡疾驰而去。老人姓戚,人称戚伯。徒弟姓林,单名一个凡字。
“师父,我们不能歇歇再走么?外面雨那么大,你就先让我进来躲躲呗。”
帘布被微微挑开,戚伯小心地向外望了望:前面驾车的徒弟已经全身湿透。戚伯是有些心软,可一想到雨夜赶路的罪魁祸首,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这对赶路的师徒在早些时候接到了连家的一桩生意。连家是西宁府的富绅大户,家大业大,规矩也大。与他们做事自然先要守时,可因为林凡的贪玩,在前面的小镇白白浪费了好几个时辰。为了弥补错过的时间,师徒二人才不得不风雨夜继续赶路。
“哼!”老人硬起了心肠,冷声道:“让你长长记性!今夜不赶到连家堡,不准停下!”
师父不准,淋雨的小徒弟只得哀嚎一声,乖乖地继续驾车。
突然,“哐当”一声,疾驰的马车猛地抖了一下。猝然不及的林凡不留神就给颠了下去,摔了个嘴啃泥。全身泥泞的他,半趴在地面上不住的哀鸣。
“徒弟,你怎么了?”
“师父,师父快来了。我动不了了!”嘴巴上喊的热闹,其实坠落马车的林凡并没有受伤,反而中气十足。
喊着喊着,嗓音突然变了。因为林凡四下乱看时,忽然看见了车厢下有一团微微蠕动的影子,惊恐之下,蹦地老远:“鬼啊!”
已经下车的戚伯也跟着哆嗦了一下,顺着林凡指点的方向望去,果真也看见了那团蠕动的身影。只不过,戚伯离的更近,看的也更清楚:那蠕动的影子并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心中大定,瞥了一眼还在远处抖个不停的林凡,戚伯生气地吼道:“过来!胆子这么小,看清楚了那是个人!”
原来是人,林凡立时回归了应有的模样,走了过来。定睛一看,果然如师父所说,拍拍胸口自我安慰道:“吓我一大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跑到车底下去了?”
话刚说完,师徒二人都意识到了不妙。的确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躲到车底下,唯一的可能。。。
“师父,怎么办?我好像撞死人了!”
戚伯经历的多,知道事情尚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当下立即道:“别乱说。人活着,先把他拉出来!”
师父的意见是马上救人,可林凡稍稍有些不乐意,嘟囔着:“师傅,你真的要救这个人?”
生气的拍了林凡后脑一下:“救人要紧,你废什么话!”
“唉!”
不情不愿地将人从淤泥中拖出,徒弟一脸的不悦。倒不是说林凡不敢负起责任,而是这个世道做好人难,做坏人易。风雨交加,一走了之,神不知鬼不觉。可如果把人救起,万一被赖上了,那就是麻烦不断。
戚伯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霜,自然是清楚林凡心思的。但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许多时候一个人衣着打扮、身材样貌,乃至一个人的身体发肤都能说明很多东西。
在第一眼看见车下青年的时候,戚伯就认定泥沼中的人不同一般,起码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这身衣服,比起自己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再结合附近是只有连家这么一家富豪,戚伯推断倒地的人极有可能是连家的。所以戚伯下定了心思,无论如何也要去救他。
在青年口鼻间探了探,气息尚存,戚伯心里宽慰不少。随即,胡子一翘,两眼一瞪,又拍了林凡一后脑:“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把人搬上车。。。”
絮絮叨叨的责备中,这对师徒终于把人搬进了马车。之后便是抓紧赶路,直接来到连家堡。再后来,请郎中,抓药看病等一系列杂事,一晃眼就到了现在。
“连家堡的那位大夫医术还可以嘛。说今天能醒,还真是今天醒了。”戚伯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之后便小心翼翼对青年抱歉道:“小伙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徒弟撞到你了。还好,没什么大碍,你再休息两天就能痊愈了。”
青年摆摆手,示意无妨。他并不在乎被撞的事情,反正也只是身体酸痛,不久就会好的。唯一令青年烦恼的是记忆的空白。努力思索,拼命回想过去。头一点也不痛,失忆的事应该与撞车无关,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自己是谁!
看见青年痛苦的模样,戚伯也有些头痛。把青年带到连家堡,本以为他是连家的人。可连家的几位管事都表示不认识他,所以从头至尾戚伯也解答不了“青年是谁”的问题。只得宽慰几句:“不着急的,慢慢想。终究是会想起来的。”
悻悻地将碗筷收好,戚伯道:“小伙子,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忙,待会来看你。”交代完这两句话后,戚伯快速地离开了房间,似乎他真的有事情,连走路的步子也比先前进来时快了两分。
一时间,宽敞的房子内仅剩孤单的仰望着房梁的一人。可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老人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更加八九岁的小童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张望。看见房间里的那人已经起来,小童甚是欢喜,连走带跑地离开了竹门。远处,依稀地呼喊声传来:“少爷,大少爷,人醒了!”
人醒了?说的是自己么?是了,戚伯刚才不是说了么:自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
“三天,三天啊。不长不断,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呢?”望着陈列豪华的房间,青年陷入了沉思。
而这会,小童口中呼喊着的大少爷迈着优雅地步子走了房间。
这是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公子,锦衣华服,手里还攥着一柄文青才会佩戴的芊竹纸扇。一个目光呆滞,一个容光焕发,二人形成了鲜明地对比。
公子哥走进了房门,见到发愣的青年也跟着愣了会。随后便是了然,若是自己饿了三天,怕也是这般表情呆滞吧。安静地在床边坐下,一言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对面这个还在发愣的青年,心中不断地盘算着。
足足过了半刻钟,发呆的人总算回魂了。一回魂,穆然发现对面有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年青人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不知怎么地,被一个男人品头论足地看了半天,心里毛毛地:“请问,你是?”
终于等到了问话,莞尔一笑,道:“林兄好些了么?”
无须提醒,青年也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意味,惊喜道:“你认识我?”
“林兄说笑了。贵家族是晋国豪门,家大业大,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连家堡能够匹及的。小弟从未见过世兄。不过能够识得林兄出身,也是因为兄台的一件贴身之物。”
“我的东西?”
“林兄可还记得自己腰间的佩玉么?”
青年顺言立刻像腰间摸去,可令其失望的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林兄莫急,此物完璧归还。”说罢,连家的这位公子从袖中取了一枚精美无比的翠玉,放在了青年面前。
长宽有致,金丝银穗。与其说这个一枚佩玉,不如说这是一枚印章,一枚造型颇为迥异的印章。而且这枚印章的底部还篆刻着一只模样怪异的奇兽,奇兽的右下角还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林字。若是青年记忆尚在,自然是认得这是林家的守护兽,上古异禽毕方。
“小弟连城,执掌连家数载,堡内大大小小的生意都会经过我手。前日,我堡内的一间当铺收到了一枚翠玉,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伙送来的。”说话间,连城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青年。
见到青年表情不变,便继续道:“此物晶莹剔透,价值不凡。当时铺上掌柜便惊觉天人,立刻将此贵重之物向上呈报。后来,此玉便落到了我手。小弟见上面有林家的族徽,知道事情不凡,便吩咐下人细细打听。直到昨日才知晓得:玉是从一个昏迷不醒之人身上取下的。至于为何会进了当铺?也是押当之人拿它当出银钱,好去救醒这个昏迷之人。”
“原来如此。所以判断我是林家之人。”
“难道不是么?”连城似笑非笑地看着青年,仿佛认准了自己的判断。
疑似林家子孙的失忆青年暂时将自己的物件收起,道:“多谢了。”
“林兄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倒是觉着,林兄真正应该感谢的是那对救你的师徒,没了他们,恐怕。。。”连城没有说下去。荒郊野岭,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大概也只有葬身兽腑这一个结果吧。
“多谢连兄提醒,在下定会好好报答那对师徒一番。当然连兄对在下的照拂,小弟也铭记于心。只是现在大病初愈,身子有些乏了。改日,小弟再与兄台。”
连城呆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料到交谈会这么突然地结束。不过连城也是见过世面的,立即想到了这些豪门大族对陌生人的警惕,微微一笑便起身告辞,甚至绝口不问改日是何时?
虽然连城想要与林家交好的心思暂时落了空,但来日方长,只要林姓青年继续住在堡中,他便有的是机会。今日能能做到示好于林家,目的也算是完成了。
起身告辞。连城出了房门便对仆人做了安排:在房门口,他叮嘱下人要好生伺候房内之人,务必做到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一番言谈似有做作的嫌疑。青年虽知连城并无恶意,而是在刻意讨好自己。可到头来,他心中却生不出对连城的半分好感,反倒是对戚伯更为亲近。老人家将雨夜的经历全部都说了,甚至冒了不小的风险,这份心思比起连城纯粹的多。
除了这些,还有一点:青年本能地觉着自己不姓林。因为青年对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章生不出熟悉的感觉,对林家也无半分印象,但此物又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腰间。而且连城的言论不似作伪,一个大家族的子弟总不至于这么点眼力都没有吧。
“难道是我失忆到连家族都记不起来了?‘林’,‘林’。。。发音倒是很熟悉,难道真的姓林?”
反反复复念叨了许久,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戚伯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
“这位是陆大夫,连家堡最有名的医生。”戚伯稍微介绍。
三人又相互点头示意,诊治便开始了。
望闻问切,一刻钟后,结果有些失望。陆大夫详细地询问了青年的情况,给出的结论是:失忆之事应与撞车无关。也就是说,失忆之症应该是之前就有的,至于从何时开始诊断不出。当然,病因就更加无从谈起。
“公子莫要担心,记忆这东西兴许过几天就会恢复的。老夫诊治的病患不少,也曾遇过失忆之人。他们就在不久后记忆尽复。公子无须介怀,一切顺其自然。”
青年苦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
倒是戚伯忽然多问了一句:“陆大夫,有没有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的情况啊?”
陆大夫捏了捏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摇头晃脑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当然这是万一中的万一。戚老若真是有此担心,不如时不时地刺激一下他。公子的头部并无外伤,心智未失,依在下多年的诊治经验猜测,应是受了难以接受的刺激,才会有此一劫。”
“心病难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公子不妨多出去走走,放开胸怀,哪天心中的担子放下了,或许失去的记忆也就回来了。”
大夫地话若有所指,说的好像对又好像不对。细细想来,心海深处似有那么一丝沉重。可当青年深入探究时,却无法触之。
。。。。
距离青年不远的一间房屋内,早前拜访过的那位连城少爷,一个人独坐在书房里,右手的折扇正一下接一下有规律地敲着自己的左手。前一刻,这位翩翩公子刚刚送走了堡里的妙手神医陆大夫。此刻的他正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失忆。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