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万青在白驹潭旁修葺竹屋已有数日,迟迟等不到那女子。再过四日,便是启程的日子。他提着一壶酒,坐在曲译和齐雪心坟前,以酒浇地,祭奠故友。
“我们约定好的,等我放下江湖琐事就与你们畅饮三日不休......”田万青将酒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田先生真是好不长记性。当年酗酒败了身子,今日又要重蹈覆辙吗?”曲桐昕背着包袱,缓步朝他走来。
“你终于来了。”田万青放下手中的酒壶,站了起来。
“不知信中之事,田先生考虑的如何了?”曲桐昕直接切入主题。
田万青审视着眼前这个黑衣蒙面的女人。她的身份、目的全都是谜团。整个人想被迷雾笼罩着一般让人琢磨不透。“事情不难办,但你得告诉我,你混入琰月山庄的队伍会不会对我派不利。若是你想动这方面的心思,我断不可能答应。”田万青说的十分坚决。
“你放心,我只是想混上山拿些东西。你们和天荡谁胜谁负对我来说都是好事,我并没有打算亲自出手。”飘渺峰虽然弟子不多,但守卫森严,几乎没法避开巡山弟子混上去。所以多年来曲桐昕一直在寻找机会。如今大战将至,山上三派弟子齐聚,人员复杂,正是大好机会。
“好,我答应你。那现在,你可以如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吗?”终于到了这一刻。多年来的疑问总算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
曲桐昕摘下面纱,没有说话。田万青竟觉得她十分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拼命回忆着,忽然记忆闪回当年在曲府与曲译、齐雪心相聚的那日。那日他曾见过曲家的大女儿,没错!眼前这人正是曲译的长女!“你是......曲译的女儿!”
“不错,我就是曲桐昕。”曲桐昕跪在曲译坟前,烧了一叠纸钱。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曲桐昕已死这事儿是琰月山庄的密探反复确认过的事情。为什么她仍尚在人世。虽然知道她身份之后,她要替曲家满门报仇的行为就合理多了。可,究竟她是如何瞒过天下人的?
“你可以理解成我是个死人,不过是多向上天讨了几年的寿命罢了。”她的话里透着些无奈和凄凉。“凡是当年有份参与围困曲家的,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只是这一次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去飘渺峰取叶清涟是东榆细作的证据罢了。”
“你说什么?”叶师妹是东榆国的细作?这怎么可能!
“我这些年明察暗访,甚至多次前往东榆国调查。可以大致确认,只差证据。只要我能找到她与东榆国往来的书信,就可以真相大白。”
“可即便这是真的,那这又与曲府灭门有何关系?”乍听之下,这两件事确实没什么联系。
“有何关系?我二娘是东榆国南旖族人。谚星诀就是她带离南旖族的。当年谚星诀上下卷都在我二娘手上。可曲府出事后谚星诀就不明所踪。如果叶清涟真的是东榆细作,而且她还是最早进入我家带走小雨的人。那她杀害我全家的嫌疑自然最大!”
田万青忽然想到了齐景晰。他连忙说:“你可知道你在竹林里遇到的那丫头是......”
“我知道,我已经与她相认了。只是我没告诉她这些事。我不希望她牵扯进来。双手染血的,有我一人足矣。再说,叶清涟对她有养育之恩,即便是知道了叶清涟的真面目她多半也下不去手。我还能逼她动手不成?田先生,之所以今天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与当年之事无关。我只求还我曲家一个公道。希望你可以助我,查明当年事情的全部真相。若是您记恨当日重伤您一事。待事情完结,我自当废去武功,以赎罪孽。”曲桐昕一改往日狂傲的态度,字字诚恳。
田万青仍有些犹豫。听曲桐昕的意思,她是想把这些都揽在身上不让齐师侄知道。这样对齐师侄或许是好事。可若证实叶师妹是凶手,她能忍住不在大战时趁乱下手吗?“我可以向你提供你需要最大的帮助。替他们报仇雪恨也同样是我的心愿。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如果证实了叶师妹真的与此事有关。你能否将她交付有司,不要私下动手。”
“我答应。田先生,我的复仇若只是取人性命。我也不用谋划这么多年。那些人为了各自的欲望和目的,将我全家化作刀下亡魂。他们要还的,不只是一条人命。叶清涟沽名钓誉这么多年。我若是轻易杀了她,她死后仍是人们心中名门正派的一代宗师。那我所做的岂不太过可笑?”曲桐昕从包袱中取出了一瓶丹药递给田万青。“当年是我过于冲动,出手重伤先生。此丹药是百草医鬼所制,用于固本培元。有助于您恢复功力。”
听到她这样说,田万青稍稍安心。他其实并不完全相信叶师妹会是东榆细作。可既然曲桐昕答应了会在拿到实证后将叶师妹交付有司不会私自动手。可见她并非完全被仇恨蒙了双眼。理应不会在大战时动手。田万青笑着摇了摇头,推拒了曲桐昕的丹药。“若是你此次可以还故人一个公道。我也会在此之后退隐江湖,游历各地。还要那一身功夫做什么。你明日夜里潜进庄内。我自会做相关安排。”
曲桐昕抱拳,深行一礼。
景晰自从拿到拳谱后日夜苦练,招式练得有几分模样。凌严没想到她在武学方面的领悟力如此强。叶清涟这些年几乎什么功夫都没教给她当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料子。不过景晰的招式虽然已经颇为流畅,可出拳的力道却大大不足。景晰手臂的肿痛已经消退,只是手掌的伤口愈合的较为缓慢,握拳时还有些疼。
“先停一下。”凌严叫住了景晰。
“怎么,有哪里练错了吗?”景晰赶紧走到跟前翻了一下拳谱。
“不是。”凌严走到她身后抓住她的手,摆了一个起手式的姿势。他拽着她的手臂向前用力。“光靠手臂用力,力道是永远不可能够的。要这样。”他另一只手托住景晰的腰,同时拽着她出拳。“你看,这样是不是出拳有力多了。你要配合腰胯的力量出拳,而不是用蛮力挥动手臂。扶风拳虽招式看上去如同扶风起舞,但实际上用的巧劲配合内力威力并不小。击打的瞬间,手腕要借力,最后将力量汇聚在拳上,方能使出它应有的威力。明白了吗?”
景晰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凌严在她身后看不太到她点头的动作,以为她没搭理自己。“问你明白没有!”
“嗯......”凌严贴身教她出拳,他是没什么别的意思。可景晰从未和师兄以外的人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他方才还把手放在了自己腰上。景晰脸颊绯红,有些目眩。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景晰甩了甩脑袋,按照凌严教的方法配合拳谱招式,发现果然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手腕借力爆发这一点仍需时间细细揣摩。
这几天指导齐景晰练拳,凌严发现她虽然体内有自己三成内力,却几乎发挥不出来。测试她时,甚至察觉不出来她有内力。难不成,她谚星诀的内力也只是探测不到而已吗?他私下跟医鬼讨论了一下。刘胥之也没能够轻易下定论。倒是她的游魂症有了些眉目。
刘胥之回到百草谷翻阅了以往的病例,发现了一例和齐景晰情况有几分相似的。那是定州一户大户人家的长子。此人待人谦和有礼,天资聪颖。从小被人誉为神童,成年后再生意场上也是风生水起。可有一日家中却发现他虐杀仆人,甚至声称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事后对此全无印象。当时刘胥之认为他是从小精神压力太大,家族中勾心斗角所致。所以给他开了些养生的药,谎称可以治疗。并让他的家人时刻注意他的情绪。有心里安慰,加上家庭逐渐和睦,没有听闻他再复发的情况。
听齐景晰说起她梦中的情景。刘胥之表示这与单纯的游魂症还有些不同。患者通常是不会见到自己精神上的替身的。齐景晰被叶清涟带走后生活的环境十分简单。若不是极大的心理压力或是精神刺激,按理说不应生出冷漠残暴的精神替身。即便是最近她经历的波折多了些,但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乐观面对。凌严都曾经怀疑过她这个人是不是不会感到绝望。难道她心中积压了这么多负面情绪吗?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凌严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这事也不急着解决,苏玉忙着准备大战的事,重心不会放在长青院。只要能尽快除了他的眼线,就能安稳一阵子。可自从齐景晰那日游魂症发作后,再看不出有什么人刻意接近过她。这使得凌严对乔娅的怀疑深了几分。因为那日之后他就派乔娅去给姜弘送账本,远离了齐景晰。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仍未返回,多半是又被苏玉唤去了。
“凌严,你帮我看一下这招。好像不是特别顺。”景晰呼唤他的声音打断了凌严的思绪。
“小丫头。我说,你都叛出师门了。要不拜我为师吧?”看景晰这几日这么积极练功,他倒也愿意教她。说起来,齐景晰也算得上是自己半个徒弟了。
“我......我做不到。”景晰停下手,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我叛出师门的原因你清楚。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在我心中她就是我唯一的师父。”
“说笑的。好歹我也是你姐夫,要真收了你当徒弟不是差辈分了。”话一出口,凌严自己愣了一下。虽然说这是事实,可他平时也不怎么以她姐夫自居。接近齐景晰本就是为了利用她。如今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更没必要和她故作亲密。为什么自己无意识就这样称呼了起来?
“真是的,这种玩笑别乱开啊。”景晰嘟着嘴抱怨着。
罢了,今天许是太闲了才会想这么多。“你那招我给你演示一下。”
与此同时,乔娅正在天荡总坛的议事厅外等候苏玉的传召。看同样等在外面的随从身着墨玉馆的服饰,里面在议事的应该是慕容枉法。慕容枉法平时不怎么参合教务,顶多到各处帮忙修缮下机关。乔娅在议事厅外等了已有一个时辰。她心中不免有些纳闷,苏玉找他有什么好谈的?
“掌教放心。虽然时日吃紧,但墨玉馆的制造速度还是赶得上的。不消十日最后一批便可赶制完成。定不误大战之期。”
“不愧是先代墨玉长老的亲传弟子。年少有为啊。”在天荡,虽然说长老是虚衔,但墨玉馆本身的作用放在那里。墨玉长老的位子也就与旁的闲职有所不同。慕容枉法和他师父慕容玳都是醉心于研究机关奇巧、冶炼锻造之人。慕容玳或许还有些硬脾气在,可慕容枉法虽年纪小,做事却极其圆滑。从不牵扯到苏玉和凌严内部争权的事情中来。因此很多事苏玉也比较放心交给他去做。
“只是......掌教,不是我胆子小。这事儿不会惊动朝廷吧?墨玉馆在雍都有许多铺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这损失可是有点惨。”
“墨玉长老放心,本尊既然让你去办这件事,自然是有善后的法子。你无需担忧。即便是真的封了你的铺子,总坛也会论及你的功绩加以补偿的。”也怪不得慕容枉法有此一问。上万斤黑铁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听苏玉给了保障,慕容枉法总算安下心来,乐呵呵的走了。他出门时发现了等在一旁的乔娅。乔娅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入了议事厅。他有些纳闷儿怎么长青院的人会在总坛。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要去长青院一趟,干脆在门口等着乔娅好一路同行。
乔娅单膝跪在地上,等着苏玉的吩咐。每次跪在他面前她都倍感耻辱。站在面前的就是自己的仇人,可自己还要对他卑躬屈膝。在棘所里那犹如炼狱般的日子和曲桐昕的隐忍教会了她伺机而动。只要苏玉露出一点破绽,她就会毫不犹豫的要了他的性命。只是在有十足的把握前,她只能忍住快要从胸口迸发而出的恨意。
“说吧。”苏玉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命令道,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乔娅。
“凌严有意把齐景晰安排进天机堂。不知掌教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从中破坏。”若是苏玉能主动妨碍这件事是再好不过。在不能说破阿昕假死理由的情况下,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劝说齐景晰远离凌严。只是,若是苏玉出手了,难保齐景晰不会从虎口落入狼窝。
“不必。随他去。不仅不用出手破坏,我还要你从旁协助齐景晰加入天机堂。其它的事,自有别人来做。你只需要办好这件差事即可。”
苏玉不加妨碍已是奇事,居然还要自己从旁协助?乔娅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他既然想让齐景晰跟着凌严。那之前又为何苦心孤诣的调走凌严去百草谷抓人?不过听他这意思,他的确在长青院还安排了其他人手。自己还是不要多发问的好,免得引得他近一步的怀疑。“属下明白。”
乔娅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议事厅,见慕容枉法等在门口,有些好奇地问:“慕容长老怎么还没回呀?”
“这不是在等乔姐姐结伴同行嘛。”慕容枉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有些事要去办。听说那疯婆子也在长青院,想去看看她。”
乔娅嗔笑道:“看来长老也到了少年怀春的年纪了?”看着慕容枉法,她不禁感叹,谁不曾是天真无邪。可世间又有几人能经受得住江湖纷争,世事变故的打磨......
“只是去看看!就看看!”慕容枉法争辩着,只是这争辩未免太过苍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