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严带着景晰好容易找到间医馆，人家还没开门，他就硬是破门而入。这位有些年迈的大夫知道眼前的人得罪不起，也没敢说什么。可凌严面对大夫的提问是一问三不知。刘凌下毒时他并未在场，等景晰毒发快断气儿了他才赶到。哪里能知道是什么毒，什么症状。景晰脉象极弱，鼻息更是到了非细探无法察觉的地步。若不是这一路上凌严隔三差五就给她输些内力，怕是早就不行了。
“这位大侠，您这形容的，老夫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就，吐血，四肢抽搐。肯定是中毒......”凌严边说还边在空中瞎比划。
老大夫用小刀轻轻在景晰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浓稠，透着黑，腥气十分强烈。他将炭盆往床榻边上挪了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位姑娘心脉有损已久，身体底子本就不甚好。此毒药性猛烈，却又不似鸩毒等当即毙命。足见下毒的人之阴毒。想来是要让这位姑娘饱受折磨。”
“先生可有法子？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施以援手。日后但凡有用的到凌某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凌严抱拳深鞠一躬以表歉意。
“大侠不需如此。以这位姑娘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中了万蛇业水。只是你提供的线索甚少。莫说现在还不能确认这位姑娘所中是万蛇业水。即便是能确定，也仍需要知道毒物的配比和顺序方能调配解药。这位姑娘毒发的势头虽然有被外力减缓的迹象。可脏腑已损......恐只能支撑两日。断等不到解药调配的日子。”
“两日？！”从此地赶往碧波轩最少也得五日的路程。情急之下，凌严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递给了老大夫，询问说，“先生，您看，此药能否让她多撑上几日？”
他接过药瓶倒出了一枚小药丸。将其碾碎后轻轻嗅了嗅。“嘶......这......”大夫多年行医，镇子附近又有许多武林中人出没，自然辨别的出这是一颗假死药。有些江湖人能搞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实不相瞒。此药确实是有用。服下后可以陷入假死七日。此间血液流速会极度缓慢。可是一旦七日过后，毒素蔓延会更加迅猛，恐会直接毙命。”
凌严犹豫了一下。如果用了药，就算撑到了医鬼面前。若是时限内医鬼也没有法子，岂不是......凌严实在难下决断。
“就用此法。”曲桐昕喘着气，从门外边说边往屋里走。她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景晰的情况。其实她已经在门外呆了一阵子。原是不放心凌严带着景晰，所以一路上快马加鞭未下鞍。在门外看到凌严是当真对景晰颇为关切，一心救人才放下心来。
“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口信传到了？”
“这事儿我能耽误嘛。倒是那个弟子，见了我跟见了鬼似得。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我这张脸。我还活着这事儿是瞒不住了。”曲桐昕提起身份暴露的事情，倒是没怎么在意的样子。
凌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也说不上来。“那，先生。就直接给她这么吞服吗？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老大夫捋了捋白须，嘱咐道：“寻常人服用这丹药倒也不要紧。可这位姑娘体温偏低。若吞服此药，血液流速凝滞。需注意保暖，适当按揉关节肌肉。以免在七日内因低温卒亡。”
“多谢先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答谢。短暂的对视后，又双双别过头去。
收到消息的长青院弟子知道事情紧迫，急忙将曲桐昕尚在人世和凌严所吩咐的飞鸽传书给乔娅。飞鸽几乎跟带队回山的乔娅同一时间抵达长青院，倒也没耽误事儿。只是她收到消息时已是一日后的事情了。乔娅看了传书后大觉不妙，火速奔下山将大致情形讲与刘胥之。刘胥之一时晃神，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此事必定十分严重。不然以凌严的性子断不会轻易让他出谷相帮。医鬼跟乔娅迅速收拾了一应可能用到的药品和器皿，一路快马奔向碧波轩。
另一方面，齐景晰被带走，刘凌下毒出逃一事在飘渺峰上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苏醒后的季宣当机立断让当日看守地牢的几名弟子隐瞒了刘凌下毒一事。岚潇作为一个旁观者纵使心中有疑也没有多说什么。飘渺阁虽为盟友，遇难时他也愿意倾力相救。但他其实并不愿过多牵扯到飘渺阁的内务之中。更何况等参加完叶清涟的丧仪，他也会返回逸清居。但赵正桓在三人私下密会时则是丝毫不噎着藏着。直指季宣私放齐景晰。毕竟，当年齐雪心被曲译“劫走”一事。别人不知道叶清涟在其中的作用，赵正桓还是清楚的。他一心认为，季宣和他师父一样，都暗中作了部署。
谁知季宣辞色锋利，反问赵正桓说：“赵庄主慎言。若说看守不严之过，我飘渺阁没的推脱。齐景晰弑师一事，就此也没有再追查的必要。既然她已出逃，我等自会将其列为门派死仇。可赵庄主若是要想给季某扣一顶私放罪人的帽子。那季某倒是想先问问，为何家师藏于寒潭的密信会在田掌刑使手上。寒潭练功室中为何留下了琰月山庄的断剑。还是我该问一问那位跟在田先生身边的毕方姑娘，怎么会跟凌严一起冲入地牢救走了齐景晰？”
“你说什么？”赵正桓对此一无所知。可他的惊讶却不完全来自于季宣所言。眼前这个临危受命的飘渺阁首徒，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还能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慌乱。看来叶清涟还真是教出了个不得了的徒儿。此前只是觉得季宣颇有些计谋，却不想是这般有手腕。先将这些事攥在手里，待到关键时刻拿出来一举成为让赵正桓哑口无言的一株黄连。
从赵正桓的反应上看，季宣倒是确信了赵正桓的确不知情。那看来，这件事就是那位田先生所为了。“赵庄主放心。晚辈无意冒犯，我也相信此事应有别的缘由。待到田掌刑使康复苏醒再说不迟。但我也希望赵庄主对我有同样充分的信任。今日的谈话，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岚潇在一旁虽然一直没出声，但也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这个飘渺阁新任掌门。他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季宣究竟是后生可畏，还是隐藏太深。
“我相信此事必定是有误会的。我方才查验过他身上的伤势。这和我之前被白驹潭遇到的那名蒙面女子所伤的痕迹颇为相似。若说当日齐景晰与她勾结一事没有实质证据。这次那女子潜伏在琰月山庄中伺机带走了她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此刻当是我三派勠力同心，共谋如何恢复元气反击天荡的时候。千万不能被敌人使计挑拨。”岚潇看得出季宣虽然强硬，但也并非要跟赵正桓辩个是非黑白出来。他所幸就当了这个和事佬，顺着铺了个台阶。
赵正桓见此，也改口说道：“岚掌门说的有理，是赵某一时冲动了。”
“赵庄主别这么说。您对我派如此关照，季某感激。也特此郑重谢过二位掌门在此次大战中的鼎力相助。”
三个人客套了一番，这事也就这么敷衍过去了。赵正桓只能等田万青醒过来才能问清楚他的目的。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尽快让叶清涟尽快下葬，入土为安。
本来叶清涟出殡和季宣的继任理应在正殿进行。但正殿损毁过于严重，所幸就改在了叶清涟生前居住的院子。除了琰月山庄和逸清居的二位掌门，许多小派也有掌门亲自赶来吊唁。飘渺阁上下弟子，一个个神情肃穆。有几名女弟子实在忍不住心中悲痛，失声痛哭。季宣以继任掌门的身份跪在棺椁前，行叩拜大礼。随后在众人的瞩目下，接绶掌门礼冠、腰佩和佩剑。他站起身，却没有马上转身面对众人。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参见掌门。”
“封棺！起灵！”
众人送葬至安魂碑外百步，停下脚步。由包括季宣在内的八位亲传弟子将叶清涟的棺椁亲手下葬。八名弟子再次在叶清涟坟前行叩拜大礼。事毕，众人返回叶清涟生前的书房。众派掌门皆在房内议事。其余弟子全部留于门外。大门敞开，并非密谈。众人见季宣如此，也知道他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可赵正桓和岚潇并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些什么。这些季宣从未与他们商议过。
“由衷感谢诸位掌门出席先师的葬礼。也多谢大家在飘渺阁临危之际的大力援手。”左不过是些感谢的场面话。众人本没有太放在心上。谁知季宣接下来的话，却让满场哗然。只见季宣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玉令牌，当众宣布，“我季宣以飘渺阁第七代掌门及九宫令主的身份宣布，重建九宫飘渺！”
“九宫令！居然是九宫令......”九宫飘渺曾是季郑国开国皇帝季飏一手建立。九宫飘渺势力之大最后竟支撑季飏一举推翻了当时暴虐的鎏钰国国君，改国号为季郑。九宫飘渺在郑国的势力独大持续到了百年前。百年前，九宫令和当时的九宫令主忽然失踪。九宫的几个分支为了争夺九宫令主的位子，内斗长达五年有余。致使门派势力逐渐衰败。派中分支或是自立门户，或是就此消亡。而九宫令始终下落不明。就连唯一留在山上的飘渺阁，也并未真正持有九宫令。如今跟当年的九宫飘渺能扯得上关系的小派倒是还有几个，但是实力都只是能在天荡和三派联盟的势头下，夹缝生存罢了。可若只是如此，季宣的这一决定便不足以在诸派掌门之中掀起如此大的波澜。九宫飘渺当年最强的两个分支其实都延续了下来，除了飘渺阁，另一个就是琰月山庄。当年内斗，几派曾有约定，若有朝一日，谁能率先找到九宫令便可号令其它门派。后世弟子，不得违抗。这一下子就让赵正桓的处境极其的尴尬。可祖训压在那里，众人虽然惊讶，也心中各有盘算。但并没有当众提出异议。
“季某明白，这事急不得。在座的各位掌门对于季某的决定也必是心存疑虑。待到先师百日丧期结束，季某自会亲自拜会各派，商讨此事。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各位掌门鼎力支持。飘渺阁叛逆齐景晰，弑师出逃，勾结魔教天荡。在下以九宫令主的身份，诚邀各派一同追捕齐景晰......不论生死。”季宣说道最后，还是稍微顿了顿。
难道齐景晰真的不是这小子放走的？好端的，居然冒出来个九宫令主。涟儿，你的徒儿可当真没一个是简单人物。赵正桓见季宣对齐景晰下了这样的追杀令，心中对他的疑虑消除了几分。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这个九宫令。时隔百年，九宫令忽然现世，若想将独立了百年的各派重新汇集谈何容易。可各派祖训皆对九宫令之事有详述。这事儿可是顶顶烫手的麻烦。季宣这一句话，可算是把江湖局势搅的一团乱。
众人皆未对九宫飘渺重建一事有明确表态。但在联合追捕齐景晰一事上都纷纷表示愿意出力。季宣这番话不出两日就传遍了全江湖。身在碧波轩的凌严也有所耳闻。
可凌严这边却根本抽不出身来细究此事，只能先任其发酵一阵子再做部署。刘胥之已确认了景晰所中之毒确实是万蛇业水，也知道如何调配解药。但解药中有一味青雪梅花蕊，却并非是在季郑可以购置的到的。青雪梅在秋狄曾大量种植，秋狄亡国后，因战乱毁去了大半。但仍有一些留存，被移植到了东榆。但青雪梅培植成本较高，大多都是些王公贵族才有这个财力养在府中赏玩。虽说东榆与季郑实为盟友，通关并不困难。可路途遥远，即便是快马从官道一路通行，也仍需两月时间往返。
“说实话。她这条命，到底能保得了多长时间。”凌严心中已有盘算。
“万蛇业水与老夫炼制的悲冥散毒性相克。让她服下虽不能解毒，也还是能拖延些时日。悲冥散不难调制，时间上赶得及。可说到底，即便是身体健壮之人顶多也就能撑个一个半月。齐丫头身子太弱，两种毒性在她体内相抗大损人体。就算日后解了毒，能不能救回来也难说了。好在你们遇上的那个大夫也算是有些本事，竟能识得万蛇业水。又嘱咐了你们好些服用假死丹要注意的地方。不然就是大罗金仙也没治。”
“那就请医鬼先准备好解药的其他药材，我会尽快将青雪梅花蕊带来。”虽然推算时间来不及，但目前已经别无他法。好在现在正值花期，凌严想要尽力一试。
“你跟我出来一下。”曲桐昕并没有反对凌严的主意。但也没有让他立即动身的意思。
刘胥之只是事不关己似得，顾着配药写方子。他将需要置备的多种药材列成单子交给乔娅。可其实他心里有些不安。当他听说曲桐昕同意用假死药给景晰续命，到完全不反对凌严去寻青雪梅花蕊，似乎都在印证他心中的猜测。
屋外，曲桐昕直接了当的问出了心中所疑。“宋致远，究竟是失踪了，还是死了？”这些年她不断的追查宋致远和那个管家的踪迹。可连叶清涟和赵正桓的私情都让她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却仍是遍寻不着这二人的踪迹。
凌严颇为不解。何以曲桐昕会现在问他这些而不是让他即刻动身去寻药。可，这些话迟早都要说。既然她问了，凌严也不打算掖着藏着。“死了，你爹死的那天晚上。宋致远就已经被我和苏玉联手杀了。”
曲桐昕有些意外，但她心中也不是没做过此番猜想。“你们如何做得到？当年以你和苏玉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宋致远。”
“苏玉的功力一直要比我们想象中高出许多。虽然当年还不及宋致远。可我们二人与他打起来时，宋致远不知何由功力已然大损。我和苏玉甚至没花太大力气。”
从凌严口中确定了自己最大的仇家已死，曲桐昕闭上眼，表情有些痛苦的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信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跟我二娘究竟有什么仇怨，为何处心积虑要杀她？”
“无仇无怨。我也并没有杀她。我只是要带走她......可她恢复了全部的记忆，自绝于井边。当时你妹妹已经不在她身边。故而最后我救出来的只有你一个。”凌严并未说谎，可关键事情上说的还是很模糊。
曲桐昕知道他还有所隐瞒。但她深知现在只能挑些紧要的来问。“其它的就不必多言了。我要知道的，均已知晓。待到给小雨解了毒，我们再清算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好，等我回来。”曲桐昕的行为举止颇为怪异。此行必须他亲去，她或许是想要在这一个多月里做些什么。以曲桐昕如今的功夫和她对天机堂的了解，若真的要谋划些什么。凌严手下的人根本跟不住她，更不可能拦得下她。凌严心中十分担忧，可时间紧迫，凌严只能选择尽快启程。
望着快马离开的凌严的背影，曲桐昕心中努力克制的无奈和愤恨化作她对着湖水挥去的一剑。“轰隆”一声，湖水被剑气激起了足两人高的水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