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娅本想尽快带景晰赶往雍都。可这一路上景晰时常感到困倦,有一次在马上竟就睡着了,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无奈之下,只好让她休息个够再行上路。只是这一来二去的,耽搁了许多时日。她的情绪也愈发阴沉,乔娅与之相处时常觉得心里发毛。
好容易到了临近雍都的郁川。只要再过两日便可抵达雍都近郊。可郁川这地方,不但是流火堂活跃之地。也是镜湖庄的所在。镜湖庄是昔年九宫飘渺最末流的一支,能延续至今委实不易。在季宣宣布重建九宫飘渺后,镜湖庄是唯一一个跳出来大力支持的。因此在它的地界上,得时刻留意着埋伏。
“齐姑娘,我们就在前头的溪边稍作休息吧。”乔娅见她有些精神不济,只怕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景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们在溪边盛了些水,洗了把脸。忽然,不远处树林中一群雀鸟扑腾着飞了出来,引起了她们的警惕。景晰与乔娅没有言语交流,互相使了个眼色。乔娅握住剑柄,环视四周。景晰无兵刃护身,在溪边拾了几块小石子。
伴随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十几个江湖客从树丛间窜出将景晰与乔娅团团围住。
“镜湖庄众弟子,奉九宫令主之命,就地诛杀妖女齐景晰,上!”
来人自报家门后,两方迅速缠斗成一团。镜湖庄弟子虽没什么武功极高深之人,但剑阵颇有些玄妙。乔娅与景晰被困得无法脱身。路上,乔娅已经同景晰说过九宫令之事,也遇上过大大小小的袭击。她虽未置一词,可内心犹如刀绞一般。她不说话,只是为了阻隔自己情绪的突破口罢了。景晰害怕自己再次失控,不断地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心中的委屈、恐惧、怒火与仇恨等负面情绪不断交织、累积,化成了极强的破坏欲。她只觉得这样的冲动越来越难克制。
乔娅是个急脾气的,她看得出景晰在处处留手。对方人多势众,拖久了定然会被耗死在这里。她为求突破不顾守势,务求强攻。一番对阵下来体力渐渐不支。眼瞅着后方空虚,两名镜湖庄弟子从背后朝乔娅刺来,可她被压制得无从躲避。景晰箭步冲上前来,护住了乔娅的背后。随随便便发了一掌,直中对方胸口。那人用剑想要挡上一挡,结果还是剑断人亡。
景晰忽然仰天狂笑起来,魔怔了一般。她的意识虽然开始混乱,但她可以明显体会到自己对强大力量的痴迷。敌人的动作在如今的她眼中看来好似静止了般缓慢。上一秒乔娅才见景晰断了扑杀上来的镜湖庄弟子一臂,强夺了长剑。下一秒眼前就多了两具被一剑封喉的尸体。
剑阵已残,镜湖庄弟子有些乱了阵脚。景晰嘴角挂着一丝病态的笑意,眼中透露出的满是蔑视。镜湖庄弟子奋力抵抗,但均是徒劳无功,一个又一个就那么倒了下去。剩下的两三个苟延残喘的想要逃跑也有些来不及了。
“住手!”
软鞭死死缠住了景晰握剑的手。
景晰侧身扭头,来人正是周晴与秦邵。她微微皱眉,似是恢复了片刻的理智。但转瞬又像不认识他们似得,掷出左手中的石子将逃窜的两名镜湖庄弟子击毙。周晴与秦邵大惊失色。他们虽知这并非景晰的常性,可四周这一片惨烈,还有她的残忍行径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晰儿!”秦邵想要唤回她的理智,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景晰右臂发力往后一扯,周晴被她直接拽了过来。周晴赶忙松了软鞭,秦邵出手拉住了周晴。
“当心,她这力道,很不寻常。先想办法制住她再说。”
景晰脑中一片嘈杂。她将长剑插在地里,蹲跪着没有继续伤人,看上去十分痛苦。乔娅有些为难。以她的立场肯定不能让齐景晰被他俩逮到。可若不制止她,恐怕齐景晰自己根本恢复不过来。乔娅空有医鬼备下的药,却没机会喂她服食。
周晴注意到了乔娅微微开合的嘴型。她是读得了唇语的,很快明白了乔娅愿意与他们合作的意思。她低声对身后的秦邵说道:“那人手里有药可以让你师妹冷静下来。但是得由咱们想法子制服她片刻。若是齐姑娘无法靠自己冷静下来,你记得吸引她的注意力。我想法子困住她。”
景晰缓缓站起了身,再次抽出长剑。还没等三人下手,景晰就朝着周晴攻去。她仿佛是锁定了周晴为敌人一般,直接就对周晴下了死手。还好秦邵反应的快,迅速拔剑招架。景晰的目标从周晴转向了秦邵。
秦邵与景晰来来回回对招了数个回合。当日在白驹潭,曲桐昕只教了景晰秋风式。在剑招上,秦邵本占着优势。可比起一心求胜的景晰,秦邵顾虑太多,就算是有了机会也生怕伤了她,不忍动真章。景晰虽然招式不济,但她现下的内力和蛮力都远超秦邵预料。好容易利用貔牙的齿刃卡住了她的剑,不料景晰忽然松了力气任由剑刃压在自己身上,一条血痕瞬间在白衣上绽开。秦邵见状慌了神,给了景晰可趁之机。她一脚蹬在了秦邵胫骨上,秦邵以剑点地,一番空中腾跃才保持住了平衡。哪知他方落地就被景晰一个肘击顶了胸口。幸好他反应及时手臂微曲,挡了几分的力道。
两人缠斗太过激烈,周晴与乔娅迟迟没能找到机会动手。可看秦邵根本制不住景晰,她们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秦邵,周晴与乔娅三人武功路子各异,很难配合。虽然靠着人多压制住了景晰,但三人在对招中也互为干扰,受到彼此的掣肘。场面乱做一团。
正当局面僵持不下之时,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闪过众人眼前。伴随着一声长剑出鞘的清吟和晃眼的剑刃寒光。这场乱斗戛然而止。姜弘出手打晕了景晰,将她推向乔娅。乔娅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当了景晰的人肉垫子。而秦邵与周晴也被姜弘用剑指着隔了开来。谁也没能看清他是如何出手。
“闹剧也该收场了。周姑娘,秦公子,请回吧。”乔娅扶着昏迷的景晰站起身来。姜弘示意她带她先离开。“我的车驾就在往北百步之内。你先带她上车。”
“是。”
“别走!”秦邵还想追上去。
姜弘的剑锋又进了一寸,断了他额前一缕垂发。“两位皆是重臣家眷,我无意伤人。还请自重。”
周晴和秦邵虽心有不甘,但一来硬拼毫无胜算,二来姜弘也特地提到了他们的身份。再怎么说姜弘也是宁平郡王。他们俩一个御史中丞之子,一个是莅博侯独女。真要动起手来,传出去了可不是小事。即便姜弘身份特殊,今日并非他主动挑起事端。无论怎么说也没理由跟他动手。
“你们放心,齐景晰是我的客人。把她安置在我这里,可比你们俩谁领回家里都要方便的多。”说到这里,姜弘忽然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抱歉抱歉,只是看着你们这关系竟能处的如此和谐,一时没忍住。周姑娘,不愧是侯门闺秀,心真宽。哈哈哈哈哈哈。”姜弘大笑着,撇下他俩离开了。
周晴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所言。可秦邵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听说宁平王被扣在宫里月余。才放出来就直奔齐姑娘而来。看来,天荡盯齐姑娘盯的很紧啊。秦公子你没事吧。方才你......”
“我没事。”秦邵有些恼,明明景晰就在眼前,却只能看着她被天荡的人带走。心中憋闷,他将一块小石子踢进了小溪。
“唉,拿块小石头出气又有什么用。左右宁平王近日是要在雍都盘桓的。想来齐姑娘应该会被送到他那位红颜知己的所在。”
秦邵狐疑地看着她。离开飘渺峰后,他俩便一起去琰月山庄,想从田先生处获得些寒潭惨案的线索。几乎没什么各自行动的时候。怎么周晴会对雍都发生的事情这么清楚?
“齐姑娘在雍都,咱们多少还是可以看顾的了的。离文勘与武勘二试之期只余两月的时日。你若是因为伤重参加不了,我可没法跟秦大人和长公主交代。”周晴见秦邵一直盯着自己看,还以为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用手背蹭了蹭。“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
“哦,不是。只是没想到周姑娘你对雍都的动态掌握的如此详尽。”相较之下,秦邵深感惭愧。这几个月来,他满脑子都是晰儿的安危与清白。忙于奔走的这段时日,竟对雍都局势全瞎全盲,没有丝毫心思去关心。反观周晴两者倒是兼顾的很好。
“秦家公子是对齐姑娘关心则乱了。我得到的也只是些面儿上的消息。”
“那,我们去拜会一下镜湖庄,通知他们来收殓尸首。待事情了了就返程吧。”
秦邵与周晴达成了一定的共识。可实际上他俩心中对今日所见各有各的想法。
秦邵无疑更担心景晰的安危。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他清楚景晰是多善良单纯的姑娘。眼下她狂性大发,害了这么多条性命。等她清醒过后会是多么痛苦。此次琰月山庄之行,田先生虽已苏醒却对当夜寒潭发生的事全然不记得。他听到秦邵与周晴的描述,大为震惊。几天下来根本问不出什么。护不住心上人的安危,也还不了她清白,秦邵从没觉得自己这样窝囊过。
而在周晴看来,以齐景晰现在的危险程度若是久居雍都,恐怕会闹出些大事来。即便他日离去,如果被魔教利用,于武林而言那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时日一长,即便是替齐景晰洗刷了冤屈,她犯下的诸多错事也再无转圜的余地。以利弊而言,尽早除了她方是上策。可周晴始终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她背了不属于她的罪过。
马车慢行耗时了些。一路到了雍都近郊景晰就迷迷糊糊睁过几次眼。姜弘心中纳闷儿,自己那日也没出多重的手,不是把人打坏了吧?
“她这两日未醒,也没见你多心急。我在宫里这阵子,可是发生了什么?”姜弘看乔娅没一丝着急的意思,正好借话茬打探下苏玉和凌严两方的情况。
“齐姑娘早前让掌教捉了去。我本是在总坛附近打探消息,正撞见了她从总坛逃出来。请示了右护法这才带着齐姑娘赶往花朝阁。这些相信右护法都在信上告知怜织姑娘了才是。路上齐姑娘精神不济,三不五时的就要睡上许久。兴许是在溪边那一场折腾的太厉害,累过劲儿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姜弘本想着若是乔娅说些什么弯弯绕绕的来搪塞他,他还能见缝插针多打听打听。这倒好,乔娅一股脑说了好些大实话,却又恰到其分的避开了他想知道的。此女子在苏玉和凌严身边待久了,是个活脱的人精。反正姜弘插了眼线,顶多就是得消息要晚些,也就作罢了。
入城时景晰醒了过来,情绪很是不稳定。乔娅安慰了她许久才平静下来。守城的军事听动静,上前询问。但看着车驾是宁平郡王的也不敢细查,粗略看了一眼便放行了。但他们的马车才入城不久,就有一个军士换了便服往映月楼方向去了。而与这人接头的人,兜兜转转带着得来的消息,入了太子府。
接下来的几日姜弘都忙着整理假银票的案子和天荡送过来的诸多账目,闷在房中看了好些相关的公文和各方收来的账册。怜织一头顾着花朝阁的生意,一头还要看顾着景晰。忙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天夜里,怜织回房已是寅时,她推门进来就见到姜弘仍掌着灯,人都快被埋在各种册子书信里了。她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帮他推拿了一番后颈。
“不早了,明儿再看吧。”
姜弘有些烦躁的把报上来的册子摊着往桌上一丢。怜织在他身后双臂搭在他肩头环着他。姜弘拉着她的手,看上去十分疲惫。
“怎么了?少见你看个账目看得动这么大肝火。”
“我可真是头回见这么报预算的。这列的预算跟所耗分毫不差,就连零头那二十七文都给用了个十成十。摆明了就是先花费再编的。去年飞云堂的账就记得乱七八糟。这是真当我不敢动苏玉的人。”
怜织就静静地听着他发牢骚。她瞥见姜弘桌上摆着张图纸。这式样好像是把长得颇奇特的钥匙。这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这是什么?”
“之前派人去墨玉馆问过了。继任墨玉长老的蒯敏并不在雍都。上个月就已经跑去处理一些原本由慕容枉法负责的机关修缮了。墨玉馆如今都交在他师弟沈衡手上。但他俩都没有打开墨玉馆地下库房的钥匙。那钥匙不是寻常锁匠能复制的了的。库房四周墙壁加了足三层铁板,用火雷都炸不开。故而许多墨玉馆的资料暂时拿不到手。这张就是那钥匙的样子。我绘制了几张,明天派人去寻。”
“这东西,我好像见齐姑娘身上带着。”
“此话当真?”姜弘一下来了精神。细想也是,慕容枉法生前跟齐景晰走的挺近。若说把东西托付给她,也合情合理。
“嗯。我之前给她备换洗衣裳的时候见这钥匙跟她的那吊坠都挂在一处。因为样式奇特,有些印象。”
“那,就有劳你多哄哄那小丫头了。我在她哪儿可不怎么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