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严向景晰询问了究竟如何学会焱悠掌，又如何能够破解英珏掌。然而不意外的，景晰对此并不清楚。只是情急之下本能的反应。可凌严却不以为然，人在急迫之下，用出的必定是最有把握，印象最深的功夫。更别说这门功夫不仅需要修习招式，内功功法更为重要。以齐景晰的习武经历而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焱悠掌。
“我真的不清楚。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梦里习武的事情。即便是那个我也只是指导了我完整的秋山冬雷和谚星诀的心法。她没教过我焱悠掌啊。”景晰也是一脸不解。与赵正桓对战的时候，因为心中多少有些畏惧和愤怒，她对战的思路并不那么清晰。
凌严沉默了许久，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在扯谎。方才那样危机的时刻，她只是用出了她不该会的功夫。却未见自我认知上有什么混乱之处。
“你试试回忆一下之前的招式，再演示一遍看看。”
景晰也觉得这事儿甚是离奇，便照他吩咐做了。她闭目细细回忆之前对战细节。大致上，掌法皆是以掌逆力托击，间隙化爪锁拿。
忽然，一些异样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景晰尖叫着捂着脑袋蹲坐在地上。凌严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惊住了。
“怎么了。你还好吧。”
“我好像......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男人用这套掌法朝我打了过来！那人面色发黑，满眼的血丝......头好痛！”景晰的头像是被铁箍箍住似得，愈发痛苦。
还没等凌严上前安慰她，景晰眼神转瞬变化出的杀意让他顷刻间起了防备之心。奈何她猛地扑过来，凌严只看见个影子就被她骑在身下死死扼住脖子。
“我说过别再让这个蠢货碰过去的事情，你好像听不太明白！”她目露凶光，力气大得甚至凌严一时间都挣脱不开。
尽管处境不容乐观，凌严并不觉得她会杀了自己。他心里已经大概摸清了齐景晰这个人格的行为模式和底线。凌严一边同她角力一边笑说：“因为你知道发生过什么。所以才知道她踩了哪条线。不如继续上次的话题。你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自不必引导她回忆起来。”
“就凭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她对凌严的话极为不屑。
“那现在呢？”凌严不顾伤势，背部忽然发力，反将她的手掰在身后按在地上。“我劝你别乱动。不然她这手可就断了。”说罢他又加深了几分力道。
“放手！”
“刚刚那嚣张气焰哪儿去了？”凌严松了手，坐到边上一些烤起火来。若是当年曲府没有经历那一劫，兴许齐景晰就会是这种性格吧。她跟曲桐昕小时候的火爆脾气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景晰捂着几乎快要脱臼的手臂，爬起身来。心里固然是不服气的，可她也没打算跟凌严拼个你死我活。“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你的焱悠掌，究竟是从何学来的。”
景晰诡秘地一笑，忽然又出手攻向凌严。凌严早有防备，可交手间竟发现她能用出部分裂风掌的招式。
“我回答完了。”言谈间她还有几分得意。
凌严颇为好奇地上下打量了齐景晰一番。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这等武学奇才。只看过一两次的招式便能善加运用于实战之中。不过这倒也有迹可循。齐景晰平日里对看过的资料典籍便近乎是过目不忘。掌握一门功夫的速度较寻常人也要快得多。
“希望你遵守承诺。”
“你天赋异禀，可以迅速记住招式不假。可焱悠掌不是寻常武学。若无内功心法相佐，并不能发挥其威力。而谚星诀的内力与焱悠掌并非同源。你的心法是从何得来？”凌严这才把话问到了点子上。
“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吗？”景晰有些不满。
“嗯，可是我不识数。”凌严漫不经心地调侃道。
“厚颜无耻。”
“你之所以会焱悠掌，是因为曲府遇袭当夜宋致远在场用这套掌法袭击了你对吗？她回忆起的那个面色发黑，双眼满布血丝之人应当就是宋致远。我猜，大约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意外获得了他的内力，才能用的出焱悠掌。当初我在密室里为她调理，被吸走三成功力。我一直颇为不解。若说是因为她得了宋致远的内功，那便不稀奇了。”凌严与苏玉当年合力击杀宋致远时，宋致远已经重伤，实力大不如从前。这点多年来凌严一直没有想明白。如今做此串联，总算觉得合理了一些。联想到宋致远修炼的内功便能强行吸走他人内力。密室之中发生的事情便也有了说法。
“你既然已经猜到何必来问我。”她并没有否认。忽然，她觉得心跳过速，气血有逆行之象。行气压制颇为紧要，没有与凌严多费什么唇舌。
“我想知道，当夜究竟发生过什么。苏玉当年对你做过什么。二夫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既然她对曲府当夜发生的事情是有印象的，那她极有可能知道南旖宝藏与谚星诀之间的关联。“说到底，曲府的不幸便始于谚星诀。你就不想查明真相，为爹娘报仇吗？”
“报仇？”听到苏玉的名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但随后听到报仇之说，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亲情这玩意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凌严确信，眼前这个齐景晰知道当夜发生的所有事。甚至包括二夫人要取她性命。倘若真的不在乎，何必说话的时候还握着二夫人给她的吊坠。吊坠？凌严这才晃过神来。谚星诀中卷是以光源照射黑色晶石映射在羊皮之上才得以显现。齐雪心留给她的吊坠与那黑色晶石分明就是同一种材质。或许这东西并不只是打开石盒的钥匙也未可知。不过，此物乃她贴身之物，要想一试只怕不易。
“说起来。她人呢？”看她不会再多吐露些什么，他也得到了近一步的线索，便不再在当年之事上与她纠缠。
“睡着呢。你倒是关心她。”
“无论你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只说一句。你若是对她没有敌意。你忽然跑出来，一两次她或许只是错愕。若是经常为之，于她而言只怕是个不小的压力。试想一下自己忽然就一觉睡过去了，醒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做过什么。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这回齐景晰并没有回怼他，反倒是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她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我自会与她交代，无需你多劳心。”
凌严挑眉，心想，她们能在梦里沟通看来是真的。虽然这事儿乍听之下太过不可思议，但就事实来说确实可以将她们看作不同的两个人。以往她性格大变后没多久便会恢复正常。谁知这次一路回了长青院都没见她恢复。凌严都有点怀疑，究竟她们哪个才是真正的齐景晰了。
路上遇到了几次并不算惊险的截杀。与以往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不同。她出手招招致命，未留下一个活口。事后更是无丝毫不忍内疚。如果说从前齐景晰是能绕到走决不愿与人起冲突，那现在这个简直就是在期待着有人来找麻烦。手起刀落间，凌严从她身上看到了享受着单方面屠戮对手的痴迷。倒是真衬了那些伪君子口中魔教妖女的模样。
齐景晰的异样固然需要时刻关注着，长青院近来发生的变故也不得不让凌严警惕起来。照张谦所说，弟子之前报乔娅中了沉月散后一直睡着。然而上个月却忽然失踪了二十几日。前些天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了梅苑的石室里。身上并无伤损，却依旧昏迷不醒。凌严查看过，她昏迷确实不是扮样子的。
“属下送了那批东西去禹王府上。虽未能面见禹王。但府上传话的谋士说‘凌先生的好意，王爷明白了’。”
“原话？”
“是原话。”
“给乔娅服解药。把她失踪前后几天的守备弟子扣押逐一问话。”
“其实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问过了。并无可疑。本来我们是在竹苑练功房里拘着她。知道她下落并且能进练功房密室的弟子本就不多，都是信得过的亲信。加之交班安排上有所交叠，若是悄无声息地带个大活人出去，难免惹人注目。”
正因如此，情况才更加令人担忧。一个或是一群对长青院地形了如指掌，能够避开所有巡守弟子带走乔娅的人凭空出现。不仅如此，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更加令人迷惑。带走乔娅，未伤她性命，也并非搭救。带走之后还原样给送回来了。可若说是为了以此耀武扬威，也太过大费周章了些。
“这段时间苏玉可派人来过？”
“来过。大概十几日前吧。据悉，苏玉对乔娅失踪反应比较大。此事应也不是总坛那边下的手。”
在郁川逗留期间与天机堂的情报网断了联系，又因为怜织的事情耽搁了几日。现在想要追查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凌严思忖良久，吩咐道：“把最近一个月长青院往各方向六个联络点的所有记档调来。等乔娅醒了，送她去百草谷让医鬼检查一下。”
“是。”
劫走乔娅的人会和袭击怜织的是同一批人吗？凌严先前对姜弘起过疑心。但看怜织的伤势又不像。虽说并不是冲着取人性命，多有限制与警告的意思。但姜弘对她是绝下不去手的。可若他们不是一批人，却又在短时间内相继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凌严怎么想也没能想出个合理的可能性来。
此时，梁州勉城的一家茶馆里。有两位衣着气质看着皆不凡之人对坐品茗。男子头戴青玉垂冠，身着一袭白衣，上以银线平绣瑞锦纹样。举手投足间，尽显其鹤骨松姿。身侧放置长剑一柄，看来是个江湖人。而与之相对的那名梳着高髻的女子衣着打扮十分高调。紫色的对襟衣裙，领口饰以珍珠，衬色的披帛绕于臂间。这样衣着的两个人出现在勉城这种并不算富庶的小城，可谓是十分扎眼了。两人虽坐在单间里，但并未垂下竹帘。即使只能远远看见二人侧颜，也很难不引人注目。
“我们是不是太高调了点？”女子随意说笑道。
“左右你我都被盯得紧。偷偷摸摸见面，更加引人生疑。倒不如如今这般‘偶遇’，来得坦荡。”
“我被苏玉盯着是无可奈何。季令主被江湖中这千万双眼睛注视着，可是你自己讨来的。”
季宣苦笑了一下，切入主题，说道：“确实有人去刺杀田万青。但......与之前猜的有些出入。杀手似乎并不是苏玉的人，而是凌严的手下。姚夫人，你认为对我师父下手的，有没有可能是凌严？”
“也不算意外。本质上来说，苏玉和凌严是一类人。就算齐景晰是他妻妹，但说到底不是血亲。若说他为了断了齐景晰的回头路，陷害她也不出奇。只是即便我不确定凌严刺杀田万青的目的是不是因为他真的看到了什么，但根据你和逸清居的人的分析来看，叶清涟确系死于苏玉之手。”姚冰莹对桌上的酿梅子明显比对季宣的话上心。听上去她全然没有理会凌严企图杀田万青一事。一口咬定了杀叶清涟是苏玉所为。
“这是为何？”季宣命人保护并监视田万青已有一段时日。一来是担心他恢复记忆后会想起叶清涟密信的事情。二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想杀他灭口。田万青当日在寒潭多半是看到了行凶之人的。若真有人想要陷害景晰，定会想法子杀了田万青灭口。他不明白姚冰莹为何如此笃定，行凶的是苏玉。
“叶清涟百会穴处有冰魄针的痕迹。寒潭死掉的其他飘渺阁弟子更加有被叶清涟击毙的可能。我推估，苏玉应该也对你师父用了摄心蛊。叶清涟何等刚烈性情，自戕以保全飘渺阁的安危与名声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以她的情况，除了自尽，还有第二条路选吗？”姚冰莹意有所指，瞟了季宣一眼。看他有些紧张，又说道，“放心，这事儿我并未向旁人提起。”
“多谢。你要的档案，我会想办法尽快给你。如果可以，还希望姚夫人可以多关照一下我师妹。”枯骨夫人的话虽然印证了他与周晴、秦邵的猜测。然而姚冰莹说到底是天荡的人，她的话并不足以领武林信服。她更不可能公开替景晰说话。季宣并非只追查了这一条线。失踪的刘凌是整件事最大的突破点。刘凌极有勾结苏玉的可能性。对景晰下毒后，下落不明。找到他，将真相公之于众才有机会洗刷景晰的冤屈。“不知姚夫人可曾听过刘凌这个名字？”
“不曾。怎么，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她这当然不是实话。只是她跟季宣的交易仅限于调查叶清涟的相关事宜了。“齐景晰是故人之女。她若不碍我的事，我自不会害她。”
他没有回答太多关于刘凌的事情。天色不早，季宣结账后匆匆离去。枯骨夫人坐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季宣与姚冰莹会面一事只几日就在江湖上传得风风雨雨。九宫令主与天荡建立元老也是新任副掌教会面，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都足够人们做饭后谈资了。更有人传出诸多离谱的版本，竟说二人见面时表面上是品茶闲聊，实际上在暗自比拼内力，不相上下。也有季宣与魔教关系不清不楚，重组九宫飘渺一事恐有阴谋的说法。
然而这诸多的议论却并未成为季宣的危机。他反利用此次江湖中对他行事的争议，首次正式启用九贤堂议事。让已经同意重组的门派参与决议，邀请了尚在犹豫的门派旁听整个过程。当然，最后在他雄辩之下，威信并未动摇不说，更因为这件事得了机会亲身展示了一下他推行的这套制度。虽说并非没有人质疑他，但总的来说，最终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
苏玉得知季宣与姚冰莹见面后，虽有向姚冰莹询问此事。但她只说季宣父亲与她是旧识，此番知道她将出任副掌教只是释出善意，叙叙旧罢了。苏玉一早派人盯着姚冰莹，知道他们光天化日在茶馆叙谈。她这一番说辞算得上是坦荡，他并未看出异样。
相比苏玉，凌严这头可真的算是焦头烂额了。凌严刚刚获悉此事，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其中的猫腻，便有弟子来报齐景晰忽然昏迷，气息微弱。凌严诧异之下甚至忘记了要去找医鬼来。他赶到景晰身边，不断拍打着她的脸。
“凌严......”景晰缓缓睁开眼睛，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你怎么样？”
“别拍了......疼......”景晰看着还有些刚睡醒迷迷糊糊的。
凌严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一旁的弟子有的甚至没忍住笑出声来，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可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颊和疼得泪眼汪汪的模样，凌严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我就睡一觉，你拍这么用力干什么。诶？我怎么回长青院了。”景晰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惊觉她正躺在竹苑的房间里。
凌严这才发现，那个比较正常的齐景晰回来了。“你......不记得了？”凌严以为那个她会在梦里告诉她来龙去脉的。
景晰仔细回忆了一下，晃了晃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就记得跟赵正桓打了一架。估计是疼晕了吧，我这是昏迷多久了。怎么都回来了。”
凌严对她这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的样子实在感到不可思议。“你里面那个又跑出来了。”
景晰听闻大惊，下意识拉高了衣领攥紧。
“你是脑袋睡坏了不成，不是衣服！”凌严扶额，无奈得厉害。
景晰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了一声“哦”。她表面上情绪波澜不惊，心里却在犯嘀咕。近一年无论是发狂还是她有跑出来，景晰都多多少少有些印象。这种懵然不知的状况，也就之前在花朝阁发生过一次罢了。
“我睡了，不是，那个我出来了几天啊。该不会已经错过飞云堂比试了吧。”
“我倒是希望你睡得再久一点。”虽然凌严并不希望景晰去参加，但他这话说的就有些违心了。别说是他了，就连以前对景晰不太友好的菊苑弟子都希望她赶紧变回来。返回长青院几日，那个她就寻衅把菊苑的领队弟子打了个遍。是个人远远见到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立马就会绕道。好在她还是留了手的没伤人性命。凌严事忙也便没有管。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自行报名的时机你确实已经错过了。但我也不是不能用举荐的方式推举你去参加。”凌严抬手挥了挥，示意其它弟子退下。
景晰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不少。看他特地屏退左右的架势，估计是要谈些条件。只是她不明白，这会儿她有什么是凌严要的。
“条件呢？”
“终于看着清醒点了。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只需你将你的吊坠借我一段时日即可。”
“吊坠？”景晰把坠子拿出来低头看了看。“你不是已经把东西都拿走了。你不会把盒子弄坏了吧。”
“罢了，你随我来。”
凌严领着景晰进了练功房密室。密室她不是头一回进，只是这么光明正大被领着来此还挺新鲜的。密室内的布局跟上次进来差不多，她还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被堵住的那个洞口。
点亮了密室内的烛台，凌严从暗格中取出的羊皮展开摊平。他将原本放在石盒中的黑色晶石置于光源与羊皮之间，转动着调整了一下角度。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羊皮上，顷刻显现出了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是这上面的文字景晰并不能看明白。
见景晰一脸疑惑，凌严说：“这便是谚星诀的中卷。上面的文字是东榆的一种古文字。你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景晰想起凌严之前提过这事儿。从他内力大增看，谚星诀的修炼应是突破不小。只是，这跟坠子有什么关系。中卷的秘密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景晰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凌严主动领着她来此，不代表知道太多后他不会想法子“灭口”。纵使凌严对景晰一直不错，她心里对凌严还是有个最低限度的防范在的。
“谚星诀的秘籍，并非是它全部的价值。若是它背后的谜团无法解开。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你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