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两位老爷什么来路？”
说话的正是喜来酒楼中为苟符二人端送茶水的伙计，坐在火盆旁边和他说话的是酒楼看门的伙计。喜来酒楼装饰高档，招揽的伙计也都白白净净，衣着干净齐整。
“即便不是仙家，那也肯定是江湖大豪。”
“为什么不是当官或者有钱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体型更加壮硕的看门伙计又开始吹嘘他以前的江湖经历，“……你看那二位其中一个怎么得也有百八十了吧，可你看他走路那身形，轻飘飘的；还有他手里那把剑，依我的阅历怎么也得五六十斤，在他手里像根鸡毛掸子似的。”说着挥了挥他手中的鸡毛掸子。
“哪有五六十斤的剑，”另一伙计说道：“那也不可能是仙家人物，就算你我祖坟冒青烟一年也没福分见到仙人。”眼中不免失望，但又充满向往；浸入深思，竟自呆了去。
“切，”看门伙计嗤之以鼻，道：“没见过世面。”
“怎么！你见过？”“以前没听你吹——讲过呀！”
“怎么，觉得我吹牛？信不信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没命？”说完扬拳欲打，对面只得嘿嘿干笑两声。
“我跟你讲啊，这两位还真有可能就不是凡人呐，好好表现，说不定你就被看上带回仙门，那就升天了。”
“升天？仙人真住在天上？”
看门伙计郑重点点头，道：“没错。”
“你又没去过，怎么……”“哎哟，你打我干嘛。”
看门伙计扣起手指准备再给他一个板栗，“小点声，小心被听了去，仙人耳朵好使着呢！”
“那要怎样才会被仙人选中？”
鸡毛掸子在膝盖上挥了挥，突然掸子竖立在两眼之间，鸡毛翻飞，他定睛道：“看鸡毛。”
“什么意思？”
“傻子，看机遇，机缘啊！真是见识少，不知道鸡羽和鸡毛一个意思？”
“哦，那是什么机缘啊？”
“诺，那就要看仙人怎么看咯。”
“仙人……”
他话未说完，只觉门外一阵狂风掠过，“砰”的一声，没有掩紧的房门向内崩开，但并未携有雨点进屋，接着又“砰”的一声再次关闭。
二人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可发觉并无异样，无风无雨，就连温度也与之前一样。他二人放下手，往门外看去，只看到两点火红色的火光就像定在空中一般。
仿佛是两团真正的火焰，周围的湿气都在它的燃烧下变作蒸汽，甚至连屋外的风雨声他们都半点听不到。
二人心中惊惧之下冒出的冷汗似乎也跟着沸腾，好在那两团火焰并没有继续向他们靠近，不然真就要晕过去。
“见过世面”的看门伙计虽然没有吓晕过去，但不受自己想法控制的温流早已浸湿了双腿，他害怕，因为他看出了那两点火光之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人脸，不，是一张鬼脸，一张比鬼还要恐怖的脸。
显然此时的他没有心思去考虑鬼脸到底有多恐怖。
但他现在遇到了更为恐怖的事：鬼开口说话了。
“我可以赐你们机缘，带你们回仙门。”
鬼火说话的声音有些狰狞但又有一股莫名的慈祥，瞬间温润二人心底，顿觉如沐春风、小桥流水，与眼前真实情形赫然相反。
“真，真的吗？”送茶水的伙计喏喏道，有如呻吟，飘忽不定，宛若梦游一般。
看门伙计看到那张恐怖的脸诡异地笑了，一股穿透心底的凉意瞬间弥漫全身，周身上下除了大脑都不能活动。
“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要，你们的命。”
或许是出于生命的本能，快要停止运转的大脑在此刻清醒了不少，先前的温和之意刹那间被死亡的恐惧占据。
想逃，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意识、行动能力也越来越弱，他二人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块冰，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融化。
只有害怕。
门前的那两团火光越来越亮，他二人身形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萎靡，只几分钟的时间像是过去了几十年。
……
鬼火消散，二人生气已无，就如同蛇蜕下的死皮，安静地躺在木板上。
死，无全尸，只余残皮。
今天他们见到了仙人，也因仙人“升”了天，只是不是以其梦寐以求的方式。
这场杀戮来得如此平静，雨里没有一丝血水，只有空气中还漫有死亡的气息。
……
“咳，师叔，你……”
苟符面对身前这对火光时的震惊程度绝不亚于方才死去的酒楼众人，因为眼前似是入了魔的“鬼脸”他认得，不是任太彦师叔又是谁？
令他震惊的非是师叔的杀人行径，而是他从未听闻天策剑宗乃至整个世间中哪门哪派有如此狠辣的法门，除了那则传说。
苟符不知道师叔的意识是否清醒，但剑已出鞘，他现在能确定的就是对方要杀了自己，就像店中其他人一样。
他心无旁骛，因为他将要面对的是放眼整座剑宗除去掌剑之外武力修为最强的任太彦，他虽然身为剑宗大弟子，实力仍与其有巨大差距，他现在所能做的便是拼死以博取一线生机。
燃烧的火焰，伴随惊雷的闪电，照亮了扭曲的脸。
任太彦双眼的火光忽然一暗，就在这一瞬间，苟符便动了，不是攻向任太彦，而是向身后飞窜。只见他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窗户已然被撞成无数碎片飞向窗外。
就在入魔的任太彦“失神”的那一刻，苟符抓住了机会，运起周身劲气逃窜而出，机会突然出现在了本已绝望的他的面前。
他没有半刻犹豫，因为他方才还活着是因为尚存一丝意识的任太彦有意为之，若不是刚才战斗中的几处留手，恐怕他现在已经死了。
他想不到有什么能够令修为如此之高的任师叔陷入癫狂，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拦在他逃生的路上。
那也是一个老人，看起来比任太彦还要老的老人。
虽然夜里月光暗淡，在雷公的帮助下他清楚地瞧见了一掌将自己逼回院中之人的面庞。苟符强咽一口血，惊疑之余正欲说话，可嘴未张开，只是唇角微启，便再也动不了，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任太彦出现在他身后。
苟符目光渐渐消失，面庞逐渐萎靡，身子逐渐收缩，黑发也已变白……苟符仿佛一具披了衣裳的稻草人支架一般倒在地上。
……
咻，
只听一声响，无数雨点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后来的老人，仿佛他就是一个吸雨的水盆。汇点成流的雨水在临近老人身前一米处便向四周炸裂开去，老人退后半步，毫发无损。
砰，
如天雷咆哮，双掌相接四周数十米之内雨点被一扫而空，形成了一个以两人为中心的半圆之地。此中不再下雨，却有血从后来之人嘴角流出，还未落地便已干涸。
反观任太彦如降世死神，双眼快要蹦出的熊熊鬼火中倒映着闪烁飘忽的人影。
前者左手运劲发力，一掌击在任太彦右胸，二人得以如触底弹簧般迅速分开。
任太彦眼中鬼火更盛，似是异常愤怒，低吟一声他身后房上瓦砾如被飓风般刮过，消失殆尽。
只见他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后来者的身前，手掌距对方额顶不过一节手指的距离。
也就是这一节手指，他永远也越过不了了，因为他倒了下去，而他眼中的两团火焰却一直在燃烧，没有熄灭，这一次燃烧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这场雨中之战的胜利者重回黑暗之中，再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面容，看见了的现在也与死人无异，甚至比死人更死，所以他笑了；他很得意，所以他笑得很放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