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啊……”
“……”
众人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们实在是反应不过来。李执却没等他们细想,接着道:“你们现在的马都可以一路骑着回去,明天天亮,大家就各自回去吧,尽尽孝,生生子。”
陈吉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世子殿下的侧脸,问道:“殿……殿下,真的可……可以吗?”这也是其他人想问的问题。毕竟逃兵的下场只有一个:杀头,那可要比死在战场上屈辱得多,是以他们虽然害怕,畏首畏尾,但从未临阵逃脱。
“我说的话,一直都是算数的。”李执道:“也不要觉得自己像是逃兵,此次与紫达王朝停战,这几年应该都不会有战争,让你们回去只是因为你们实不适合在军中。”
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只怕再多待在军中不需多久,他们这些人恐怕真的就要疯了。
王二斗胆道:“那,马也真能骑走?”
马是军中最重要的资源之一,军中有训:人死马须在,只因骑兵在平原战上的优势得天独厚,对于战争的走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这次被选中护送世子殿下回京也都是第一次骑马,所以刚开始的一天他们走得都很慢。
“我说话真的算数的。”李执无奈笑道。
“哦……”
“哦!”
“喔……”
“哦……”李执学着他们也说了个语调不平的“哦”字,笑道:“不过军刀你们不能带走,明早就地埋了吧,也算告别你们的军旅生涯了。”
……
……
这一夜,他们没有像以前一样哭,也没有像知道停战的那一天一样笑,他们只是没睡着。他们都在期盼着明天早晨第一缕光线的出现,但又开始有些怀念即将逝去但其实还未逝去的从军生涯,不过期盼远多于怀念。
李执倒是睡得很好,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他便被外面的刨土声叫醒,不用想也知道外面的士兵们都在干嘛——他们正在用随身携带的军刀在树林里刨坑,然后再把军刀埋进去。
看着有些士兵对着将要沉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中的佩刀而流泪,李执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是因为有不舍,又有多少是因为得到解脱。
自己这一去会不会也是解脱?
他从这些士兵的脸上一一扫过,努力看清楚每个人的脸,同样地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这些个军中最底层的士兵怕死但又敢于去死的矛盾,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回家才是他们的终途,而他自己也将要等待着自己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有的士兵背对着别人,使劲在盖住铁刀的湿土上蹦踩,双肩微微颤抖……总之他们依着世子殿下的吩咐,将那柄从来就不能防身、反而招来苦难的武器深深埋进了黄土深处,心脏也随之减掉了一份重量。
他们一个个面朝世子站着,等着他说话,他们隐隐感觉这会是最后一次听世子殿下讲话,所以他们等得很耐心,但……世子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默默走到了马车边,踏脚坐在了车板子上,双手微微握紧缰绳,用裹着绳端的手掌向士兵们挥了挥手,驾车离去。
有人在车离去之后喊道:“世子殿下,你晓得路不?”
喊完边便想起了这一路不都是世子在给他们指路?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消失在了树林外,仅可以听到弱弱的车轮滚地声。
世子如此离去令他们不知为何有些伤感,而更加让他们难过的是和这些战友的分别,他们之间有的之前就认识,不认识的这一路也都变成了熟人。他们一一道别,一个个上马离去……
人声渐消,空气渐冷,最后留下的只有仍发有余烟的火堆以及杂乱的淡黄色的泥土。
……
……
一辆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不停奔走,赶车的人累了便走到身后的车厢里打一会儿盹,让马自己往前;每隔几个小时就停下来卸车让马在路边吃会儿草,车厢里有很多食物和水,足够这几天一人一马的食用。当然,马得悠着点……
马是上等马匹,边吃边跑速度极快,都说老马识途,这马果然还认得路。这样一来李执在车厢中的时间就更长了,很多时候都是无人驾驶。毕竟冷风呼过,呆在车板上还是比较冷。
不用赶车的李执从车窗外以跑马的速度欣赏着路边的风景,风景每看过一眼便自身后飞流而去,但人却离他越来越近,由快及慢地停在了他面前。
马,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停在李执的脸刚好对着路边那人的脸——一张少女的脸,陌生的脸。
李执很确定他没见过眼前这个少女,心想难道是遇到了打劫的?眼前之人虽然只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但这就是李执当前唯一的想法,因为在她的左手上,拿着一把短剑。
少女拥有着与她的脸相匹配的玉脂嫩肤,杏眼桃腮,身形苗条,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脸就是一个最多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的脸,但她的眼神却不像是一个少女的眼神。
她只是在那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眼睛直直地看着。
一会儿后,少女从腰间取出一块淡黄色的凤凰玉佩,“我认识你的马车,你认识我这块玉佩吗?”
李执看了看在没有温度的日光中流光溢彩的玉佩,里中所雕刻的凤凰似乎活了过来,轻移婉转,他便认得了。
李执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对着少女屈膝礼道:“见过公主。”
少女秀眉微蹙,冷道:“你以前可从不对我行礼。”
李执心道,那时候的你才不过三四岁,还什么也不懂。但她转念一想,若是不懂怎么会知道自己没对她行过礼?
“起来吧!”
对于一个花季少女只身来到这荒郊野外的道路上他并不感到诧异,对于那少女要截他的道他也不感到惊奇,因为他知道这少女不仅是南国唯一的公主,更是阴阳岛仙师的高徒。至于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李执倒是猜到了几分。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天中午,还是小孩子的陛下的掌上明珠拖着一把铁钳狠狠地打了自己一钳,差一点就要捅进了自己的眼珠,他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走路都还屁颠屁颠的四岁大的小孩子那双满是厌恶之色的眼睛——还有一股狠辣。
那一年,李执十三岁,在别人眼里还只会读书,写字,逛歧庸城,爬上府顶看星星。
这一年,李执二十五岁,在别人眼里已是闻名天下的天闻书院二掌院,令无数文员忌惮的李府世子,也是陛下钦定的未来驸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