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庆侯一怔,在她平静淡然的注视下,没有不自在或尴尬,却也没有回答。
“你爱她。”楚清欢肯定地替他作答,“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时辰的接触,但我能看出,你是真心爱她。”
文庆侯渐渐露出一抹苦笑,“我是爱她,爱了这么多年,这世上除了已故的楚国公,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可那又如何?”
“侯爷可是觉得她不爱你?”楚清欢微勾了唇角,“你没有看出,她刚才对你有多紧张?”
文庆侯眼前浮现出皇后刚才那模样,那眼里的神情,确实是紧张,可是他却不敢多想。
一抬头,便碰上楚清欢带笑的神色,那双与皇后相像的眼睛里那抹浅淡笑意,不由让他的脸难得地红了一红,由此也蓦然明白过来。
“你是故意的。”他忍不住摇头一笑,语气肯定。
她是故意做出那样的举动,故意出其不意,故意持刀威胁,不如此,又如何能看到苏清玉刹那之间的真情流露?
“对,我是故意的。”楚清欢很干脆地承认,“我想让你看看她对你的爱,否则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她爱你,只当她对你是朋友之情。也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人在瞬间作出的反应最真实,她又是那样聪明的人,想必现在应该已经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文庆侯一时未语,心里反复着她的话,久久,才感慨道:“你比她更聪明。”
楚清欢不置可否,对于别人的赞扬,她习惯性地选择忽略。
“侯爷可曾想过,如果她做了太后,你们将永远没有机会在一起。而她,甚至到死都不愿意承认对你的爱?”
文庆侯沉默了许久,有些黯然:“她爱楚国公。”
“那又如何?”楚清欢挑眉,“谁规定,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男人?草木有情,何况是人。我只知道,你爱她,她爱你,你能给她幸福,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文庆侯内心一震,因这句话而掀起了波澜,更因她那一席话与铿锵有力的语调而澎湃。
不是没有期待过,也不是没有向往过,只是多年来已习惯于将一切情感都深藏于心底,牢牢地锁起,不敢随意去开启,怕开启了便再也收不回,压不下。
可如今,她的女儿对他说,她爱他!
一道明亮的曙光自眼前绽开,他的唇角因决堤而出不可收束的心潮而微微颤抖,只想就此将心爱之人紧拥在怀,再不放手。
楚清欢将他所有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对他更多了层好感,道:“爱她,就带她走吧。结伴山水,逍遥红尘,侯爷是否觉得比这高高庙堂更为让人心生向往?”
“确实,那样的日子是我最想过的,每日都在我梦里出现。”文庆侯眉宇间泛起淡淡忧虑,“只是,清玉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又如何会轻易随我走。而你,真的不在乎那个位子?”
“我不在乎。”她全然不在意,抬眸远眺着天边游走的浮去,淡淡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于琰会是个好皇帝。况且,我要的是天下太平,有很多事还需要我自己去做,没有精力来做这个皇帝。至于你说的,她不肯跟你走……”
她牵了牵唇角,“侯爷为她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成全她,也为了成全我,如今我这个认定的人选都已经选择放弃,她再怎样坚持又有何用?所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我相信侯爷自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文庆侯望着她的眼神颇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微微笑了起来,“有些地方,你与她真像。”
楚清欢没有接话。
像么?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至少她对这个皇后的印象并不坏。
“清玉心里很苦,对你也一直心怀歉疚,若是可以,可否对她好一点?”文庆侯含着笑,隐有期盼,“如果你能叫她一声母亲,我想,我那个难题解决起来可能也会轻松一些。”
楚清欢侧过头来,这文庆侯,是在借机拉拢她与皇后的关系?倒是会挑时候。
“待我考虑考虑。”
云淡天高,秋风清寒,一场干戈被两个人一场对话顷刻化去。
巍巍宫墙耸立,两人相视淡淡一笑,转身,却见不远处,一袭凤服迎风飞扬,凤尾飘舞欲腾空而去。
“清玉,”文庆侯笑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皇后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
文庆侯笑容愈深,“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郡主又不会对我如何。”
皇后看向楚清欢,目光复杂得她自己都理不清。
楚清欢却对这种既爱又恨,既怜又恼的眼神万分理解,不免生出一丝好笑,静立了片刻,缓缓走过去,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叫了一声:“母亲。”
皇后重重一颤,巨大的震动使得她先前的恨恼还未消失,不敢置信的漫天喜悦又猛烈地撞击过来,在这两相交击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竟一时说出不话来。
“清玉,郡主在叫你。”文庆侯轻声提醒,眼眶微湿。
皇后嘴唇颤抖,眼里迅速浮起水汽,双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往前伸,却又忽地攥紧双手,僵立在那里,不敢进。
楚清欢上前一步,主动伸出双手拥住了她——这一声母亲,这一个拥抱,是替过去的萧情,偿还这生育之恩。
如果萧情还活着,想必定是期盼这一刻的。
几乎是立刻,她感觉到一身僵木的皇后猛地反手抱住了她,如此用力,象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耳边一声呜咽悲戚绵长。
一身骄傲心狠绝情的女人在这一瞬卸下所有坚硬的外壳,哭得象个万般委屈的孩子。
楚清欢想退回,抱着她的那双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她只任其抱着,任其趴在她身上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直到肩头的衣服都被湿透,皇后才渐渐收住了势头,却抽泣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痛数她的‘罪行’,“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跟楚逸的女儿……你爹是于詹正杀的……还有你楚家上下两百余口人……你怎么能帮着杀父仇人的儿子……不仅帮着,还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亲……你说你怎么跟你爹交待……让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自处……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做这个皇帝……否则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