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跪在地上犹在悲戚的禁卫军呼啦一下站起,手中长枪哗啦一抖,将夏侯渊团团围住,只恨不得有人一声令下,便将他戳得一身窟窿。
短短数日之内,两位陛下先后逝去,或直接或间接都死于大邺之手,心中愤慨可想而知。
便是傅一白与傅相亦没有出声,只是漠然站在一旁,既不说要将他如何,也不上前解围。
夏侯渊谁也没看,那些闪烁着幽幽寒光的枪尖就在他鼻息下,他看也未看,眸光只凝注着人群那端的女子,如此近又如此远的距离,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都退下。”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楚清欢分开禁卫军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大邺陛下已答应我退兵,齐都之围已可解。”
“但陛下之死呢?”有大臣立即反问,“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辅国侯。”楚清欢转身,面向傅一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公布的?”
傅一白眼底划过一道黯色,沉默了片刻,在她清冷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眸光中,从怀里又缓缓取出一卷锦帛,规格比先前那卷要稍小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潮湿泛红,隐有几分复杂悲凉之色,却又不得不将那锦帛展开,低低念道:“朕之心疾无药可治,圣手曾断言,朕活不过廿五。生死皆为天命所致,无关他人,朕大行之后,众卿切不可将怨怼迁怒于人,否则便以刑罚论……”
他声音虽低,可一干人听得清清楚楚,无不面容暗淡,几欲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设想得如此周全,如此不计较恩怨得失,他们还有何话说?
楚清欢闭了闭眼,果然……
她不该把这份宽容当作理所当然,但她就是比谁都清楚,严子桓定然还会留下这么一道手谕——他最不愿看到她为难,凡事考虑得比她自己还要周到,不会想不到她会面临这个局面。
夏侯渊轻轻地吸气,他生平未曾佩服过谁,但严子桓……
若换作是他,恐怕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欢,”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眸光晦涩,“你当真……要接了那道遗诏?”
她沉默如坚石,默默地望着他,许久,别开了脸,“他的死,到底与你脱不了干系,我不能弃之不管。”
肩上的力道一松,他的手渐渐松开,垂了下去。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不死心地问上一问,也罢,不管如何,她终究在这里,在他知道的地方,不会再跑来跑去。
“好。”他点头,“你在这里,等我平了乌蒙再来看你。”
夏侯渊没有等到两日后再退兵,他当晚离开皇宫,在城外就地休整了半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拔了营,临行前,让清河给楚清欢送了两样东西。
清河几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默默地将东西交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一身素服的楚清欢望着清河渐渐远去的背影,浮现在眼前的却是昨晚那个披着夜色渐行渐远,与墨骓融为一体,最后又与整个天地融在一起的身影。
他走得很干脆,没有如她预料的那般强行干预或阻拦,一人一骑,行走在天地间,傲然又孤清。
那一刻,她的眼睛涩涩地疼。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件是圆滑通透的水晶球,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触手寒凉,映着她的脸,正是文晋被夏侯渊抢去的“天眼”,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送了来,交给她。
她看着,与当初阿七跟她描述的一般无二,可却不知,该如何把它交给阿七。
另一件,则是一把弯刀,通体乌黑,刀鞘上镂刻着凤尾图案,纤毫毕现,边上云纹缭绕,而刀柄则是一只引颈高歌的凤凰,形态逼真。
只是这般拿着,只是这般看着这刀鞘,她便觉得心生契合,难得地喜欢。
她将“天眼”收起,随后握住凤颈,轻轻一拔,雪亮白光倏然四射,一声龙吟清亮不绝——绝世好刀。
他知道她随身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其他寻常的又看不上,于是便给她寻了这把刀来,想来是要亲手送给她的,只是昨晚初时没有机会,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今日却又不来,只让他人代为转送。
他说过,等他平了乌蒙再来看她,想必在此之前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了。
乌蒙……
乌蒙本来就野心勃勃,窥伺大邺已久,久到几代帝王之前,他的父皇还在世时便存了觊觎之心,后来他的大皇兄继位,尤其是大皇兄之子夏侯昱在位时,乌蒙更为肆无忌惮,不停扰边,抢占了不少小城池与村子,尝到了甜头的乌蒙岂会愿意就此退回原地。
上次石坚就说过,夏侯渊忙于应付乌蒙之事而不能前来接她回去,此次他一怒之下率军二十万攻取文晋,乌蒙那边势必兵力不足,他又在文晋耽搁了太久……
“陛下,外面风大,进去吧。”钟平在身边低声说道。
她转身,看着一夜之间憔悴得不成样的钟平,片刻,道:“过两日去把卓宛宛带进来吧……她找他找得那么苦,总得让她送上最后一程。”
天色沉得似乎要下雪,卓宛宛从后院的马厩里喂完马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缩了缩脖子,抱着胳膊准备上楼。
今日是先帝逝去的第五日,城内还在戒严,等过几日解除了戒严,她也该换到城西去看看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运气特别不好,来齐都才多少日子,老皇走了不说,连登基没几日的新帝也驾鹤西去,满城素缟,人人麻衣,惨白惨白的,让人看着直想打哆嗦。
她想找的人一直没有音讯,国丧期间,她也不能再满大街地拿着画像拉着人就问,更何况,那日为了追钟平与楚大哥,被马踢了一脚,把腿给折了,在床上休养了这些天,到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这找人的事更加搁下了。
想起楚大哥,她回头看了眼马厩里的马,叹了口气。
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却有一见如故之感,才热心地给他介绍客栈,却不想第二日起来去叫他吃早饭,屋里却没人,她看着他随带的几件物品与马都还在,心想着是不是出门找人或上街买东西去了,便也没放在心上,未想等到天黑她找人回来,他还没出现,她便有些担忧。